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44 编辑 <br /><br />
文\曾经沧海
曾看过汉代一首佚名诗《行行重行行》,其中有两句“胡马依北风,越鸟筑南枝”,是胡地之马到了南方,也会对北方吹来之风感到无限温馨。越方(南方)之鸟来到北方,做巢也要向着南方,表示对故乡的深深依恋,每每颂读这首古诗,徒让人生出好多感慨。
我有过四五次改行跳槽的机会,说白了有四五次进城的机会,其中一次还到县组织工作了半年,最终还是打道回府回到原来那所农村小学。现时的人如果听说谁进了城还要走回头路,那可是傻瓜中的精品了,我算不算一个精品,我不清楚。但至少有点“依北风”“祝南枝”思乡念故味道。
说到故乡,其实我工作的学校与故乡同居一乡,彼此相隔十公里左右。故乡地名极难听,叫狗皮冲,但我一听到“狗皮冲”三个字却感到格外的亲切。
寒暑假一放,在学校我是呆不住的,特别是寒假,回故乡过年匆忙的脚步从未减速过。
回到故乡,也就没有老师界定的诸多约束。头上戴顶泛光的皮帽,身上穿件雍肿的棉衣,脚上套双肥大的棉鞋,这种装束一亮相,摇身一变,活脱脱的一副农民伯伯形象。故乡人多是杨姓,而辈分偏偏我比别人大,加之我平时幽默诙谐,为人随和,因此乡邻们旗帜鲜明地与我打成一片。他们既忘不了称呼我老师,又不能舍弃辈分不顾。于是就有了那种杂交的新称呼,什么“老师太”“老师公”“老师伯”“老师叔”,有逗诨打科的恶意篡改。“老师公”叫成了“老鸡公”,“老师太”变成了“老酸菜”真认人哭笑不得。
在学校总是神经绷得紧紧,难得有心灵上的舒筋活骨。于是回故乡后就整日走东家串西家,寻找街坊邻舍海扯神聊,猴在某家的火炉上,男男女女挤在一堆,心无旁逸,南京城皇,北京土地信口开河乱说一气。说张家的儿女不孝顺,八十岁的老母亲还分家另过自劳自吃;说王寡妇养了两位好女儿,姐妹双双在深圳挣快活钱,父母生日,祝寿红包就各给了两万块;说单身汉黄二毛年过花甲了还金枪不倒,进城找小姐,一个晚上“挑”倒了三个妞……大家议论一通,大笑一阵,也叹息一回,心情就随着说话的内容激荡起伏,亢奋又忧伤,也不知是为谁欢笑为谁唏嘘。
现在的人对过年过节早已淡化,逐渐地回归自然,但故乡还保持着浓厚的过年习俗,比如杀年猪,贴春联,打糍粑,除夕夜放关门炮,大年初一放开门炮是过新年的桩桩大事。
改革开放初期,写春联都是村中的“秀才”们执毫,后来集市上就有现成的对联出售,再后来即使是会搦管抒毫的人也懒得动笔了,到集市上买一二幅几多的简便省事,反正现在贴对联也只是作为一种喜庆,装饰而言,贴上去就是对联,不贴上去就是几张废纸。但我还是有点顽固不化,不但坚持自己给自己写,还义务为左邻右舍写。腊月二十七八,我就放出话,需要写对联的乡邻请买来红纸,笔墨我负责,写好后我会挨家挨户送上门。
我不喜欢照抄书本上的现成对联,多是即兴发挥,现炒现卖,也不大讲求工整对仗,只要意思明白,琅琅上口能给大家带来开心愉快就行了。
黑老棒生养了两位“千金”,曾哀叹没生养一个带“把”的,虽然女儿读书不多,但脑子活络聪慧,在外打工收入可观。我写道:
须眉挥臂揽日月 巾帼捋袖定乾坤
杨老大自学成材,有一手精湛的木工手艺,一年到头有做不完的木工,我撰联:
算得几何帐 凿出孔方兄
马胡子处世不忧,整日乐呵呵的是个不知忧愁的鬼,他牵头组织了一个老年演出队,自封为“当家人”,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庆庵宇,赶庙会他就忙得像打陀螺,我一挥而就:
想快活快来拉与唱 要开心尽管癫和狂
我不过是胡诌胡编,信手涂鸦,乡邻们的感情是质朴的,却一个劲的夸我的对联撰得好,字写得遒劲有力。
故乡过年打糍粑的习俗延续不衰,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打。
灶膛里生着烈烈的火,当天锅盛的水开始沸沸地滚翻时,就把木甑架上去,然后把浸泡过的糯米盛进甑里,再搭上一个圆形的木质圆盖。为了辟邪,圆盖上还要放上剪刀、菜刀、柴刀等辟邪“武器”,否则中了邪气你就是蒸煮大半天糯米也无法蒸煮成熟饭。
中堂门前的天井里放着一个石銴的或枫木凿成的“糍槽”,“糍槽”边放一只水桶,水桶里放两个供捅打糍粑用的“糍棒”,
另外备有二至三块宽一尺五,长六尺用来夹压糍粑的“蜡板”。
当糯米蒸煮熟了,打糍粑的人就高喊:吃糯饭哟,于是在场的人皆伸出手来伸进“糍槽”里,你抓一团,他捏一把,边朝滚热的糯饭吹冷气,边把糯饭热辣辣地塞进嘴里。
几位壮汉轮番上阵,抡着“槽棒” 悬过头顶,随着上身一摇一仰,你一棒我一棒“嗨哟嗨哟”的打起糍粑来。一会汉子出了汗,脑额袅袅地冒热气,须臾就大汗淋漓,汉子索性甩手剥去上衣,光着古铜色的上身,汗水随着起伏的手臂不停地摇洒,有些汗珠子不经意溅进了糍槽里,打糍粑的人却佯装视而不见。打揉打烂了糯米,两位汉子用“槽棒”挽住,“嗨”地一声把糯米粑弄到蜡板上,妇女们聚拢来,你一砣我一砣的抓捏糯米粑,由于太烫手,女人就呼呼吹气减热,有时搞急了竟忘了这是进嘴的东西,毫无意识往手上吐口水降温。须臾,女人就像变戏法一样,手上就捏出一个个圆圆白白像奶子一样的糯米团,旋即整齐有序的摆放在蜡板上,再用另一块蜡板在上面压住。
接下来该是娃子们的戏了。娃子们一窝鸟似的飞到蜡板上面,又是蹦又是跳又是嚷。上不去的娃子哭着癫闹,于是爷爷、奶奶就边把孙子提举起来边嚷。“让个位子”,孙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埋着头拱进狂欢狂跳的行列,快活得像一群小马驹。
大人就吩咐:“展劲踩,展劲跳。跳一万,吃饱饭,跳一阵,跳龙门……”
也有汉子做鬼脸说鬼话:“跳一缸,跳一箩,看你外公压外婆;左一脚,右一搓,你妈妈有两个大奶果……”
立马就有妇人挑起了眉头,做出捋着拳头要找说“野话”的人算帐的样子,“谁张大肛门喷臭屎”?妇女埋着着头到处寻找,汉子早就一阵风刮去给溜了。于是女人就晃着鼓鼓的胸脯大吼:“有胆量的站出来,别钻进毛里藏着!”骂声一断,她自己倒“噗”地笑歪了……
多少人厌倦自己的故乡,从小就有着向大山突围的宏愿,但真正一颗心抵达异地时,你是否觉得丢失了自己还是成全了自己?当你回首时,是庆幸是激动?还是皈依还是眷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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