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秋菊骨 诗赋腊梅神
——读《含笑庵诗词集》断想
韩老含笑庵主的诗词,我大多拜读过,个中缘由无它,乃先生许我忘年交之故也。如今,《含笑庵诗词集》将要付梓,韩老嘱我为《含笑庵诗词集》写几句评论感怀之类的话,于是清夜拜赏,先睹为快,其快又何如哉!
“花吟秋菊骨,诗赋腊梅神”,是韩老五言律诗《赠京友》中的联句,我顺手借来作为标题,其用意即在于我们共同崇尚雅正清通的诗道。每读韩老诗词,我时常被吟诵真性情的诗人情怀所感染。而这种来自精神世界的审美体验,便是雅正清通的诗篇带给我们的诗意愉悦。
诗意的愉悦,自然要脱胎于凡间尘世,然在当下,甚至要跨越滚滚的万丈红尘,甚至,只能在浮躁的时代大幕之后悄然演出。
这既非悲凉,亦非失落,恰恰相反,这正是中华诗词世代相承、并未式微的文化渊源。特别在当今写作格律诗词并不能带来任何功利的文化背景下,如韩老这般曾写过新诗的众多的知识阶层,最终还是没有放弃对格律诗词的探究与皈依,并进而带动更多的年轻后生重返“国诗”,这不能不说是被当代文学史妄自忽略了的一个事实。
闻一多先生曾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是“唐贤读破三千纸,勒马回缰作旧诗”的人。其实不只闻先生,很多叱咤文坛的新文学作家,也大都写近体诗,比如郁达夫、何其芳、臧克家、王辛笛、胡风等人都是如此,以小说传世的郁达夫、茅盾、老舍等现代作家们,又何尝不是格律诗词作手呢?仅以郁达夫为例,与其同时的刘海粟在谈到郁达夫文学时,认为郁达夫“诗词第一,散文第二,小说第三,评论文章第四”,孙百刚曾当面对郁达夫说:“你将来可传的,不是你全部的小说,而是你的诗。”郭沫若也认为:“他的旧诗词比他的新小说更好,他的小说笔调是条畅通达的,而每每一泻无余,他的旧体诗词却颇耐人寻味。” 刘海粟、孙百刚、郭沫若都是郁达夫好友,相知日久,评价应属精当。而郁达夫本人坦言:“性情最适宜的,还是旧诗”。可见,在真正的知识阶层,诗词之道的传承,始终未曾中断,其光华并未隐匿,其珠玉又何曾沉埋?然而,后来文学史的描述,和郁达夫本人开了一个不大但也实在不小的玩笑:他的文学成就,却素以小说、散文等名闻于世。
话头似乎扯得远了,赶紧打住。当一个人迷恋于传统的典雅、醉心于人性的歌唱时,且不论歌者的歌喉天赋如何,那种发乎至性的真诚,就足以让闻者为之动容。韩老就是这样一位歌者,一位年过古稀依然怀揣天真的歌者。他把对自然、古典的敬畏,对人生、美好的诉求,都托付于诗词的创作当中。
无疑,这是对传统文人价值的默默坚守,是精英阶层“诗言志”的薪火传承。韩老在他2007年的《抒怀》中这样写道:
寄游天地似飘蓬,无意荣华富贵风。
星月云霞舒块垒,山泉鸟树逸心胸。
偶吟佳句知音赏,常笑贪官带镣终。
夙志不求封子爵,但留诗韵慰孙童。
韩老这首七律,诗题冠以《抒怀》,可看作诗人达观性情、爱好志趣、秉赋追求等诸多人生要素的总括。首联“寄游天地似飘蓬,无意荣华富贵风”,以人生感喟入诗,以天地之大、飘蓬之小来观照有限人生,“寄”,让人体味,而“似”,却又令人无奈。“无意荣华富贵风”,为全诗定下抒怀基调。既然无意荣华富贵,那么诗人到底有意于什么呢?颔联“星月云霞舒块垒,山泉鸟树逸心胸”,承“无意”回答了“有意”:原来足可“舒块垒”、“逸心胸”者,非造化自然莫属。这种亲近自然、精神畅游的吟咏传统,在王维《辋川集二十首》当中可谓句句禅心,历历豁目。颈联“偶吟佳句知音赏,常笑贪官带镣终”,一下将读者带到闲适、奢宕相互悖论的审美冲突当中,原来生活的美好,可以这样雅致,命运的变故,也竟然如此陡生悲哀!尾联“夙志不求封子爵,但留诗韵慰孙童”,与首联遥相呼应,完成了对诗意人生的整体解读。窃以为,“但留诗韵慰孙童”,除了表层意象,还有更深层次的延伸,那就是希望诗词传统能够得以世代传承。
韩老的诗词作品,题材涉猎相对较为广泛,尤以旅游诗词居多,诸如《风入松•梅园沟风情》、《雁门关有怀》、《沁园春•海南游》、《水调歌头•西湖咏怀》等等,都表达出对祖国壮丽河山的由衷热爱。感怀类诗词亦为数不少,大多传递出知识分子的高贵品格,如《大漠影视城有怀》、《满江红•看我万千飞将在》、《新年有怀》、《七十寿辰有怀》、《梦忆双亲》等。当然,韩老也有闲情逸致之作,其中隐约可以看出可贵的天真趣味,如《君子兰》:
峰刃森森剑叶排,十年甘露望盆哀。
孰知君子兰痴酒,一杯醉饮破苞开。
可感的生活特写,怜惜、盼望、喜出望外的系列消息,不仅充满了神性光辉,而且还透露出韩老关注微小、但并不卑微的每一个生命个体。“孰知君子兰痴酒,一杯醉饮破苞开”,啤酒催开了花朵,这其中自有生活的偶然,但却催生了诗人借以抒情的必然。
当一个诗人谙熟并关注这样的鲜活生活之际,便是他最终完成对生命的辉煌礼赞的时候。作于2009年11月26日的《夜怀张(举鹏)老》,读来又是别有滋味上心头:
往事频频如梦连,知音促膝看星天。
乌台昭雪韶光短,月下断肠拨韵弦。
往事恍如梦境,而知音又在何处呢?历史的厚重感,就这样在不经意间真切地走进了诗人的难眠之夜。我相信,星星闪烁,星星应当知道,明月当头,明月也应当知道,“乌台昭雪韶光短,月下断肠拨韵弦”,一声叹息,足以令闻声动容。让我们在心灵深处留出一隅清澈的空间,永远记住可敬、可亲、可爱的张老!
韩老的诗词,就是这样,在反复吟唱着人间的朴素真情。李汝纶先生在诗学专著《犁破荒原》中指出:“诗是诗人心室流动的血,其血型应该永远是民族的。”中华诗词就是中华民族的血型,独一无二的艺术个性,早已使她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不管跨越了多么久远的沧桑时空,她都散发着璀璨的永恒的光芒,一路相随,温婉如初,将无数来者的前路照亮。
感谢韩老,在我出差外地而韩老独钓的秋日里,给我发来了来自鱼塘的《独钓寄怀》:
两友分离皆在秋,旧塘独钓醉新愁。
水中白发三千缕,遥寄诗怀万里鸥。
我和韩老是钓友。每逢周末,必在波光潋滟的池塘静默相守,这种场景,也许早已铭刻在彼此的记忆深处。但当我读到这样的绝句时,我的心头还是为之一热。我知道,这就是通感,就是默契。在此,末学谨借高韵,祝贺《含笑庵诗词集》正式刊行:
平生痴爱是清秋,诗酒同浇旷世愁。
把卷英华繁似锦,垂纶仰羡海天鸥。
我们都会永远记住,人间朴素而至真的美好情怀。也借此机会,揖谢我的朋友、《中华诗词》杂志社的力夫兄,在百忙中为韩老诗词集热情作序。
2010年元月6日于秦州城南两可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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