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劫

刘满园

　　　　　　　　　　　　　　　　　
　　　　　　　　　　　　　　　　　　　刘满园

　　改房打小没见过自己的爹娘长啥样，大人们说，一个他刚出生时大出血死了，一个他没出生时就远走高飞了，改房是吃着黑沟子人的公饭长大的。俗话说，没人管，狗舔碗。改房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有本事使坏了。他想吃谁家的梨子，人家不乐意，晚上他就带一帮坏小子，给人家摇落一地。他要看见谁家公鸡长的肥，就悄悄偷去炖着吃了。他想收拾谁家孩子，就把别人东西偷来，放在人家娃娃兜里，最后，孩子挨打，他看笑话。这样，改房就成了黑沟子典型的“烂肚子”人，啥烂事他都干得出来。

　　人见人恨的改房，到了二十七八的年龄，还连媳妇都没找到一个。他那德行，有女儿也没有人嫁他。人们笑话他一辈子光棍恐怕打定了。改房也不在乎，还说光棍日子好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省事又省心，欢。确实，在大集体那个年月，人人都饿过肚子。开始时，手脚酸软，有气无力，严重时，全身浮肿，难受得要命。可是人家改房没有饿过肚子，改房成天游手好闲，却总有办法弄来吃食，吃得膀大腰圆，一红二白，还干些人人不齿的勾当，确实是一件怪事。

　　那时，黑沟子人已经统一办了食堂，全队所有的粮食都要集中起来，统一生产，统一吃饭，连做饭的锅碗瓢盆，都归大集体所有。谁家要私自敢开小灶，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上了岁数的人想生个火，暖暖身子，都不成。因为只要屋顶上冒出青烟来，就会遭到干部们的无情批斗。

　　刚开始的时候，集体食堂的饭还凑合，能吃个半饱，几个月以后，就只能打回来一盆照得见人影的清汤淡水了。很快，黑沟子开始饿死人了，而且数量逐渐在增加。到了第二年，情况更加恶劣。有些农户，都饿死了几个了，死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邻居们想去掩埋一下，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当然，饿死的依然是老实人。头脑稍微机灵的，大小当个干部的，全都熬过来了。

　　那时候，人们把能吃的东西，一样也没有放过，皮箱皮绳，首当其冲，都搜罗着煮了。鸡鸭狗猪猫，大大小小没有剩下的。为了活命，大家明偷暗抢，啥事都敢干。黑沟子人把该吃的吃完后，有心计的社员，就半夜三更去偷队里的山羊吃。就算饲养员一晚上眼皮都不眨一下，第二天照旧要少去几只。不久，队里派了民兵站岗，说逮着就往死里打，打不死就送去坐牢，可那羊儿反倒减少的更快。不久，黑沟子大队人，就连羊毛都见不到一根了。

　　饿得心里发慌的黑沟子人，咋能消停呢。吃绝了山羊，他们又开始盯上了几十头耕牛。隔几天，队里的黄牛就要滚下山坡一头，再隔几天，又落下悬崖一头。既然滚了坡，落了崖，就只好分割了剐了吃牛肉。有几次，队长、保管、会计们还没有到场，死牛已经叫人抢得只剩下一堆堆臭牛粪，连肠肠肚肚都翻洗去了。有人说，这牛回回是故意叫谁推下山坡或山崖的，干部们也都心知肚明。只要能多吃多占，分得好肉，他们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瞒天过海。可要是吃不上牛肉，就会拿社员们出气，连续几天几夜开会整人。出这种瘦主意，吃掉队里十多条耕牛的人，竟然是改房。 这可不是怀疑，有人握着铁证，随时都可以证实。

　　黑沟子人更没有想到，改房还有更高明更大胆的手笔，就是悄悄打劫干部。

　　那年头，最大的窃贼正是那些当干部的。按理说，黑沟子地肥土厚，出食，大家辛辛苦苦耕种一年，勉强吃个饱饭，应该没啥问题。但年年不到二月二龙抬头，全队人就喝起清汤来，仓库里装满的粮食哪儿去了?还不都叫队里的干部们明偷暗抢，弄光了。

　　瞅准这个事的改房，几年前就开始跟踪队长，后来就直接跟踪保管员。估摸着他们夜里去偷队上粮食时，偷偷埋伏在必经之路上，坐收渔利。每回鸡叫头遍的时候，当队长或保管悄然背着麻包哼哧哼哧回家时，改房突然出现，一声怪叫，吓得他们四散奔逃。而后，改房迅速把粮食弄回去，先放在那间破旧的土房里，随后再挪进地道，藏起来。这事，干部们只有哑巴吃黄连，高低不敢追究。于是，改房就回回得逞，回回万分安全。

　　改房也不贪，一年只打劫这样三两回，自个儿够吃就成。他怕弄得多了，误事。改房每次操作时，虽然在装神弄鬼，可人家肯定心知肚明，是他在做手脚，一个队上人，谁把谁的底细不知道啊。干部们对他自然恨之入骨，可啥运动来了，都没有往他头上整过，怕他揭了干部们的老底。再说改房是个没爹没娘没儿没女的光棍，天不怕地不怕的，也不好惹。改房就这样黑吃黑，占了多年便宜，吃的肥头大耳，油光锃亮，好多人不知内情，都很羡慕。

　　不过，到了1960年，饿死人最多的时候，不满40岁的改房，说饿死就饿死了。三天过后，田寡妇才发现……

　　那个荒唐的年月过去以后，田寡妇跟人谝闲传，怏怏地说，改房不是饿死的，是坏死的。那么艰难的岁月，好多男人饿得软绵绵地，谁还有本事睡女人啊。可他吃饱了撑得慌，偏偏爱沾点女人的腥味。改房那是饥不择食，见女人就上，到处乱搞，弄了一身脏病，最后就把自己的命糟蹋上了。

　　换个地方聊着，刘寡妇却说得很坚定。她说别听田寡妇的鬼话，那话没良心，要遭天谴。她田寡妇男人死得早，留下五个娃，眼看都要饿死，才打了改房的主意。改房要上她家睡，她不让，到荒郊野外去，她还不干，就上改房家那破屋子里乱来。三两回后，就发现了改房的秘密。一天夜里，她趁改房熟睡，叫来五个娃娃，打劫了改房所有的存粮，颗粒不剩。田寡妇那五个儿子，权当就是人家改房生养的。

　　刘寡妇不多不少，也有五个儿女。她这样戳别人脊梁骨，有人就偷偷抿嘴笑。刘寡妇也意识到说漏嘴了，有点不自在起来。

　　还有人说，那改房还跟队长的媳妇有一腿。李清兴当队长的时候，爱开会好整人，有时还整过通宵。改房瞅准了空子，就钻。头一回，队长的老婆还当是自己的男人回来了，一点防备都没有。放进去以后，才觉得不对，可那冲劲胜过自己的男人十倍，女人被这个打劫者征服了。后来，她还主动找起改房来。

　　看来，在那个没有秘密的年月里，黑沟子也是没有秘密的。如果多少藏点污纳点垢，也瞒不过女人的眼睛。而且，不论过去多久，迟早都会被人抖搂出来，传为笑谈。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1-17 12:04 编辑 ]

尚庆海

一篇很有生活气息的小说，改房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欣赏。

阿黛

改房活到现在就好了，打劫贪官，他们肯定也不敢吱声。

顽主

也算是个人才，搁今天没准就是企业家明星干部

刘满园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10-1-15 13:08 发表
学习并支持刘兄的新作！ :handshake

谢谢，谢谢。

刘满园

谢谢杨版，谢谢。

杨友泉

佳作提读！

刘满园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10-1-15 14:46 发表
怪人怪事！却是百姓生活的艰难写真！语言生动味浓！
精华支持！

谢谢阅读，谢谢点评。

刘满园

谢谢朋友，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10-1-18 11:43 发表
读来有味,学习

谢谢朋友，谢谢。

季大相

读来有味,学习

刘满园

谢谢天下为公版主的支持。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1-18 09:53 发表



好一个现代“响马”。
支持精华。

谢谢版主，也谢谢你的支持。

刘满园

原帖由 曾棠 于 2010-1-18 09:12 发表

学习了！问好！

谢谢朋友的关注，互相学习吧，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10-1-15 14:46 发表
怪人怪事！却是百姓生活的艰难写真！语言生动味浓！
精华支持！

好一个现代“响马”。
支持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