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醇酿

薄暮

三十年醇酿

薄暮

    二零零八年元月的一个冬天，惠玲起得早，独自开车来到阳澄湖边，望着茫茫湖水，联想起自己年轻时插队下乡至此地，和村民一样，清晨用木桶在湖里打水，洗脸，刷牙，然后出门下地干活。

    再走过去，有一座桥，边上摆了几个卖小吃的摊子，她在一个比较干净的卖馄饨的桌前坐下，汤水很清，皮子很薄，滑腻可口。早起的老人们早已在那里唠叨他们的生活琐事，她仔细观察着，没看到自己想要找的老人，他应该有七十几岁了。

    就在她慢悠悠地吃着馄饨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上来，他也要了一碗，坐在对面，还要打包一份。看样子，他和摊主很熟悉，说笑着。只听摊主在问他：“你父亲腿脚好些了吗？”他点头笑道：“好些了，可他还不想戒酒。”“嗯，就让他喝吧，都这么大岁数了。”

    惠玲估摸着他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于是，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来，四方脸，浓眉大眼，神采焕发，就是额上和眼部的皱纹一条一条，岁月留下的风霜明显极了。当她再看到他嘴角下的一颗痣时，一个名字随即跳到嗓门口：“振生，你是振生吗？”

    那男人本来盯着她有一会了，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一声“振生”，让他恍然大悟，也脱口而出：“惠玲，正是惠玲啊！哈哈……”

    振生站了起来，握住惠玲的手，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同学啊！三十年啦。”

    惠玲肤色白皙，身材匀称，再加她特有的天生丽质，五十岁的她看上去像将近不惑的知识女性，所以，要认出她还是不难。她记得振生当年和她一起回城的，怎么还在这里？

   振生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告诉她：“我回城前和丫妹已经好上啦，结婚后，我们一起在城里一个半导体厂上班，后来厂关闭，就回到乡下承包了鱼塘，这些年都养殖了蟹，阳澄湖大闸蟹，你一定品尝过吧？今天巧了，上我家去。我镇上有小别墅，但我更喜欢这湖边的老房子，住着清净。”

    惠玲想了好久，才想起丫妹是另一个生产队的，当年是一个非常标致的清纯女孩。她显出犹豫的神情，说：“我今天特来拜访一位老人的。三十年了，我一直没能来看他。可是，如今这一带大变样了，原来的村落都变成了别墅区。”

   振生安慰她：“别急，我熟悉，一定找得到，他叫什么名字？”

    “我就是不知道他名字啊，都怪我当年情绪低落，又年轻不懂事，连名字也没问，只知道他的家在湖边，那晚他在小镇喝了酒回家。”惠玲叹了一声，接着把当年那晚的情景娓娓道来。

    惠玲没读完高中就下乡当了插队青年，那时她还是个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和她一起安排在一个生产队的还有一个大她几岁的男知青林锋。林锋文质彬彬，相貌清秀，待人随和，由于他看上去瘦弱，队长常常把他和女青年编在一个小组劳动，惠玲和他就有较多时间接触交谈，更因为他们都爱好文学，互相欣赏，渐渐地萌生了爱恋之情。后来，公社有名额报送工农兵大学生，因为林锋平时常为大队书记写写材料什么，再加他的一个亲戚正巧在公社里做会计，又是出生工人家庭，政治面貌清白，便理所当然被保送了。那晚，他们在湖边聊了许多，那是个初春季节，夜深的野地里既冷又静，林锋情不自禁地把惠玲拥进怀里，深情地说：“玲，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惠玲不由得泪如泉涌，分不清是激动还是伤感。

    惠玲开始每隔一个星期就能收到林锋的信，后来慢慢少了，一年后，只有她写去，再也不见回信。那些日子，惠玲伤心透顶，常常独自徘徊湖边，在一个春雨蒙蒙的夜晚，她想到了只有离开这个人世才能从痛苦中解脱，于是，她纵身跳入湖中，然而，当她在水中挣扎时，有人跳下水中，拉住她，托出水面，救上岸来。她是清醒的，只听一个嗓子有些沙哑的男人劝慰她：“好闺女啊，好死不如赖活，父母生你养你，你对得住他们吗？好好活着，父母老了还要靠你养啊！”她泪水涟涟，借着月光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脸，还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

    振生听到这里，怜惜地看着惠玲，默不作声。问：“你怎么来的？先到我家去再想法寻这位大伯。”

    惠玲指着不远处的小轿车，点头同意。振生是走来的，他便坐上了惠玲的车。车上，惠玲告诉他，那次跳湖不久，他们一起调回城里后，她去参加了学习班，补读高中文化，一年后，便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后来又出国深造，并在美国结婚，这次回国，是她的丈夫来这里投资创办企业，她终于回来了。

    只有几分钟，他们来到了湖边的一所房舍前，黑瓦白墙，房前鸡狗满地跑，一个老人正在喂鸡，拄着一根柺杖，头发全白了。振生下了车就喊：“爸，馄饨来了，快趁热吃，叫你别做活就不听。”惠玲也走了上来。振生转身和她说了起来：“我爸不久前去镇上喝酒摔了跤，一条小腿轻微骨折，把他接到别墅里，住了二天就吵着要回老屋。”

    老人舒展开一脸的皱褶，笑呵呵地接过振生手中的馄饨：“哈哈，老生就爱住这里，咪个小酒自在多了。”

    惠玲听到老人的说话声，心头一震，这声音早已烙在了她的记忆之屏上。她返回车上，把一个彩装礼盒拎了下来。

    她跨进门，正在喝酒吃馄饨的老人抬起头来，细细端详正笑吟吟地望着他的惠玲，良久，颤抖地说：“好闺女啊，三十年了，你终于回来看看啦。”他想站起来，被惠玲一下扶住了，这一声“好闺女”是如此的熟悉而又温暖，她扑在老人的双腿上，泪流满面。

    振生却逗趣道：“不用找了嘛。真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有缘，有缘。”

    老人抚摸着惠玲的披肩卷发，感慨道：“那晚，我去镇上喝酒，路过湖边就看见你了，回来看见你还在，知道事情不好，就远远的看着你，闺女，你那时虽然不是我队里的，但遇着开会或唱样板戏，都能看见你，那么漂亮，一眼就认得出是你啊！”

    振生忙着捞大闸蟹，又是杀鸡捉鱼，真可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惠玲亲热地拉着老人的手，像一对久别的父女，聊个没完没了。二个小时后，一桌地道的水乡农家菜摆在冬日暖融融的太阳底下。

    惠玲叫振生拿了三个小杯，她打开礼盒，二个紫砂瓶呈现在眼前，“五粮液30年”的字样一目了然，惠玲开启佳酿，一阵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斟入杯中，透明清澈，她恭敬地举起杯，跪在老人面前，亲热地叫了声：“爸！”并由衷地说：“请您宽恕，三十年后才来拜访您老人家。从今往后，您也是我的好爸爸！”


                                      稿于2010年2月4日



[ 本帖最后由 薄暮 于 2010-2-4 12:36 编辑 ]

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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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0-3-5 15:43 发表
感动于你有一颗感恩的心，一片真挚的情。相同的下乡经历是我们难得的宝贵财富。
很喜欢您厚重的文字。
问好！

感谢田老师的热情关注和点评！问候您！:handshake

薄暮

原帖由 笨小暖 于 2010-3-5 09:31 发表
感人的故事，良好的小说构思，深情，沉厚的笔触，欣赏和聆读，问好暮！

感谢小暖老师的精美点评，给我很大的鼓励！问候暖！

薄暮

感谢沧海老师、山野老师、杨版、海伦！问候你们！

田一丁

感动于你有一颗感恩的心，一片真挚的情。相同的下乡经历是我们难得的宝贵财富。
很喜欢您厚重的文字。
问好！

笨小暖

感人的故事，良好的小说构思，深情，沉厚的笔触，欣赏和聆读，问好暮！

海伦姐姐

纯真的情感，厚重的文字，欣赏了
楼主新年快乐

杨友泉

预祝朋友春节快乐！阖家幸福！来年取得更大进步！

山野农夫

祝新春愉快，万事如意！

曾经沧海

预祝新春愉快，万事如意。

薄暮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2-10 10:49 发表
祝你新年开心快乐，全家美满幸福！

感谢刘老师的热情祝福！也祝你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薄暮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2-10 09:22 发表
提读。

感谢天下版主的提起。祝你新春快乐，合家幸福！

薄暮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10-2-9 18:30 发表
预祝朋友春节快乐！阖家幸福！

感谢杨版的真诚祝福！也祝你新春快乐，合家幸福！

薄暮

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10-2-8 14:07 发表
很有意蕴,拜读学习

谢谢季老师特来小说版关注我的小说，并热情点评。向你学习呢。祝新春快乐，合家幸福！: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