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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满园
过了正月初五，红瓦房人就都一边过年，一边忙起事儿来。今年立春早，节气靠前，交上二月就要下种。这农活不比别的，一刻也耽搁不得，要跟上季节的脚步。清明前后，点瓜种豆，那是铁定的事情，一切准备都得提前进行。有经验的庄家把式，都必须赶在元宵节前，把开春种地的农具拾掇好，到时候用着了有备无患，得心应手。
年年正月初八，是村长李社会家打铁修理农具的日子。自从村长当上村长十几年来，都是这样。这一天的铁匠李三，谁家的活儿都不应承，专等着村长的一声招呼。其实招呼不招呼，这一天都成了惯例。不过人家村长每年还是很谦虚，很有礼数，总是在这一天之前，打发老婆或者儿子儿媳，提着两瓶好酒，来到李三家，很正式地敲定打铁的日子。久而久之，这件事就像日出日落，年来年去那样不容置疑。正月初八村长家打铁，十几年如一日，从未有过变动。
可是今年，奇了怪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三没有答应初八给村长家打铁。那天村长打发儿媳菊花给李三家送去的两瓶金成州，李三压根就没有收。菊花前脚出门，后脚李三就叫孙子给送了回去。吃过晚饭，正在剔牙的村长，见了李三的孙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这是李三在拒绝自己，不过他没有发话。村长暗想，李三的孙子才六岁大点，跟这乳臭未干的小嘎娃子计较，我还算村长呀。村长就开始思量，这李三到底在日啥子怪。
村长和李三是同龄人，都是六十年代初出生，受过的苦楚，经历的世事，半斤八两，不相上下。说起来也巧，两个人婚都是同年结的，娶的媳妇还是一个村子里人。就连后来生孩子，抱孙子，也都是同年同月。转弯抹角算起来，还沾点亲戚。村长的女儿春兰，就嫁给了李三的娘家侄儿了。两个人都念过初中，很光荣地当过几年义务兵。复员回来那年，正赶上家乡实行责任制，就娶妻成家，生儿育女，做了老老实实的粮农。李三是铁匠世家出身，耕作之余，还干些叮叮当当的力气活儿。李社会当了几年代课教师，有一年海选村长，因为他在部队上入过党，见过世面，又有点文化，就给选上了。
村长李社会想来想去，这么些年，他和李三家关系一直很正常。就这当个村官，说话能算个数，该照顾他家点啥的，也都没有落下呀。那年李三的儿子结婚，年龄不够，还不是他给开的绿灯，才办了手续，领了出生证，顺顺当当生了个胖小子。大前年李三的儿子要承包村里的荒山荒坡种草种树，那么多年轻人竞争，还不是他力排众议，真心帮忙，差点得罪了支书，李三的儿子才达到目的。至于年头岁尾，互相走动，红白喜事，彼此帮衬，就更不用说了。可李三那家伙今年为啥就这么别扭，非要驳驳我的面子？
村长到底是村长，他虽然心里老大不愉快，害怕事情传出去惹人笑话，可他却在脸上不流露出来，尤其是在菊花跟前。儿媳毕竟是外人，不可靠。这阵儿，他还在剔着牙，不过那根牙签已然只剩下半截了。突然，他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刚才想事时，太专注了些，有些走神，只顾一个劲地剔牙，弄得到处都是口水。偷偷瞧一眼一旁的儿媳，好在她正专心收拾着刚才吃了饭的残局，根本就没有注意自己的的举动。
春兰，春兰！村长自从有了大女儿春兰，他就这样喊老婆，本来该叫春兰他娘，可叫着叫着就把后面的词给省略了。农村人大都这样，夫妻之间很少直呼其名。你去铁匠家溜达溜达，打听打听人家是不是有啥事，为啥明天不给咱家打铁。听见了没有，啊！
很快，春兰她娘就折回来了，她知道孩子他爹是个急性子，还在等着消息。果然，刚迈进自家门槛，他就急切地问，咋样？春兰她娘没有言语，儿媳一看这架势，就借故离开了。人家啥事没有，就是不来！春兰他娘压低声调，生怕被人听着。这是为啥呀？人家没有言语，见着我也爱理不理的，我都没好意思问那样仔细。再说，人家屋里有好多客人呢。
李社会觉得这事情有点严重。打铁也罢，修理农具也好，其实并不重要，一来去年用过的锄头啥的，还能凑活着用，二来就算把这一年的庄稼一棵一粒都不种，也误不了多大的事，照样吃穿不愁。关键是他村长拉不下这个脸，丢不起这个人。这么些年过来，谁敢这样公然不听他的话，不听他招呼的？要是这回叫李三开了头，今后村里人都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那我这村长还当个什么劲。更何况，最近听说老支书要退下来，到时候选支委，当支书，谁还给我投票呀。
李社会甚至想到了自己亲自走一趟。可是，这些年，他谁家的们也没有进去过，这回求人家才去，怎么好意思呀？要不，找个人去说说，至少也该打听清楚，他李三李铁匠到底啥意思啊。可是这样一来，叫别人知道了这回事儿，还会天天在背地里说三道四，戳自己的脊梁骨，不行不行。折腾了半夜，李社会就是想不出个辙，只好上床睡觉。看来今年这农具，注定拾掇不了了。莫非，今年人家初八给自己收拾？梦中，李社会还在惦念着这事。半夜鸡叫的时候，李社会一觉醒来，迷迷糊糊中还是没有主意。
初八这天，李社会突然病倒了。一早，春兰娘就冲几个年年帮他家打铁的邻居唠叨，春兰她爹闹了一夜的肚子，天不亮就打发人去请大夫，今年打铁这事儿，就得靠后些了。就在初八那天，人家李三叮叮当当打造了一天的铁器，忙得汗都没空擦擦，而且根本就不是给自己捣弄，好像是给村文书刘爱民家打造着哩。
听说这事，村长还真就得了病，得了无药可治的心病。因为接下去的几天，每天都有人要打，后面一直要排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人家李三李铁匠才有可能闲下来。而且，到时候，是叫人家好呢，还是不再叫他好？再喊他打造，我堂堂一村之长就是给人家低了头，不叫吧，以后用着了怎么办......
正月十五闹元宵，红瓦房人嫁出去的女儿都回娘家过节。嫁到李三亲戚家的春兰，也回到了娘家，一打春，二拜年，看看爹娘。可李社会这几天心里有事，对谁都没有好脸色。春兰天天看着爹有点别扭，就问娘为啥，一听这个事，觉得好笑，多大个事啊，真是！得得得，我去给你们摆平算了。
从李三家回来，春兰对她娘说，这事怪爹。是爹这些年当个村长，把自个儿看得高了，放不下臭架子了。这回这事，就是因为大年三十那天，爹路过人家门前，李三叔和家里人再三叫爹进去坐坐，喝杯酒，抽支烟，可爹死活就是不进去，不给人点面子。他们这才记了爹的不是，生了爹的气儿，偏偏就不给咱家打铁。娘说，那咋弄啊？爹要给人家低个头才行。哎呀，你爹那脾气，肯这样做？
就在春兰娘俩进退两难的时候，李社会无意中听到了春兰娘俩说的话。他思前想后，整整一个通宵没有合眼。是啊，这些年来，都是村里人往自己家里跑，而且就数李三跑的多，跑得勤，大小有点事，那样人家缺席过？倒是我，人家村里人灾后都重建了新房，我连人家的房门怎么开着都不知道啊，真是自己做的不好啊......
正月十六这天，村长李社会看着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就一骨碌起床了。春兰，春兰！这回他一呼唤，娘俩都答应了。装两瓶五粮液，我要上李铁匠家去，听见了吗，啊！真的吗，爹？真的吗，她爹？春兰娘俩喜出望外，几乎一口同声地开了腔。怎么不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
从村长到李铁匠家，其实不上三百米远，一根烟吸不了半截，就到了。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6-11 11:25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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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18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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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5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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