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摆渡人

慕容彬

                                                                               灵魂摆渡人
                                                                                                                      文；慕容彬                          
                                                                                                                                                                                                                         一

        从刘家屯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陈阴阳看看表，心里也着急起来。家里有人在等着，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


       看来主家是出大事了，不然不会催得这么紧。中巴车像鸭子一样在满是泥泞的山路上颠簸着，颠得陈阴阳脾脏翻腾。


       陈阴阳师承昆山张天师门下，虽说三十几岁才入的门，可他勤奋好学，师父的各项艺业都学得很是到家，没过几年后陈阴阳已经自立门户，教门在他的手里做得红红火火。经他手埋葬的亡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紧赶慢赶，中巴车终于到了家。
   
      主家是个老熟人，这次过来是为了儿子的丧事。以前主家老父亲百年后，就是请陈阴阳看的地，入的土，道场做了七天，事后主家着实顺利安昌了几年。这次儿子出车祸凶死，便想起了陈阴阳，来请他去做法事。
   
       这边的冬天出奇的冷，不像东北零下几十度撒尿结冰那么夸张，却是每一缕寒风吹在脸上，皆尤甚刀割。
徒弟们都先赶过去了，陈阴阳和主家还在家里坐着，他边抽着皮烟，边喝着CC瓶里的包谷烧，这是陈阴阳的两大爱好。他总是穿着一件中山服，衣服两边的袋子，一个装着CC瓶，一个装着皮烟袋子。


      连续几天的法事和一路的颠簸，让陈阴阳感到身心俱疲，他的哮喘越发严重起来，想咳，却咳不出来，那一股憋在胸口里的气，就这样困扰了他几十年，现在年过六旬，身体每况愈下，更是不堪长途跋涉。


       陈阴阳每次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逗孙子玩，几个孙子是他的骄傲。今天来的有些晚，几个孙子都睡熟了。
看着被窝里熟睡的几个孙子，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想着为了子嗣奔波半生，不惜丢掉工作犯重婚进大牢，这一切的一切，与活泼可爱几个孙子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主家显得坐立不安，悲伤之情也溢于言表，五十来岁就体验丧子之痛，白发亲送黑头，确实过于悲惨。
想起陈阴阳说的话，他感到追悔莫及。当初陈阴阳是劝诫过他的，说了他家的祖坟不能迁，迁了是要出大事的，可他还是听信了别的阴阳的话，硬把祖坟迁了，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


       开棺的时候他就有种不祥之兆，埋下十几年的祖父居然肉身不腐，棺樽也依旧如新，结果祖父的坟刚迁不到半年二十岁的儿子就遭遇车祸，尸首不全。事已至此，他是不能再出差错了，还好陈阴阳恰好今天赶到了，只要不超时辰给儿子安了灵，救了苦，就可化解大凶了。
   
        装好一袋烟，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陈阴阳带好罗盘，叫上主家就匆忙赶了过去。

                                                                                                            二

      赶到主家的时候第一堂苦已经救完了，亲戚朋友都在打扑克喝酒。只剩灵堂里微弱的灯光还在亮着，一具黑漆漆的薄棺，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一张被放大了的面露微笑的年轻人照片，在棺材前显得格格不入。死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孩，遗照上的他微笑着，想必是生前最开心时拍的。

      没有哭声，因为这边死了人是很讲究规矩的。倘是没结过婚的人逝去，家人是不能在灵堂哭的，亲戚们说主家老婆已在卧室哭晕了好几次，一醒来就控制不住，痛不欲生。
   
       “陈先生到了！”好多人围了过来。这个寨子里的人都认识陈阴阳，他是这里大家公认的“老神仙”，凡是经过他做过法事的主家，家家都顺顺利利的。
   
       陈阴阳把小背包递给主家，背包里有很多宝贝，做法事的书籍一应俱全。

       陈阴阳写好符咒，然后吩咐主家准备接下来的事宜：“马上准备一只反毛鸡，两块刀头，三十六张黄钱，信香十二柱，水饭一碗，另外亡人生前用过的衣物一件，我马上要摆坛做法了！”
   
     主家忙认真记下，差人准备去了。
   
       摆好一应物事后陈阴阳开始用净水化符，这是安灵必备之物。

        万事俱备后陈阴阳来到灵前，穿上道袍，戴上道帽，左手持化符净水，口念安灵咒语，右手持洒净细竹，空中画符。“杳杳幽魂，莫恋尘世，度你九霄，魂归大罗，永保主家，一世康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法事做完后陈阴阳没有马上睡，遇上这种大凶亡者，他丝毫不敢马虎，若有一点没想到和做到，主家就大不利了。他翻开书，六十轮甲子推了又推，不管是落葬时间还是葬地，一定要亡者的八字能用，等到推好的时候天已有些灰亮，他也困得不行，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陈阴阳写得一手好字，不管是蝇头小楷，还是行书草书，水平都堪比书法家，特别是那一手毛笔字，更是让人看了后不禁膜拜。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放弃工作后学阴阳才写得这么好，还是自己原本就有这种天赋。三十多岁后他学会了喝酒，他发现这种神奇的液体能给他带来莫名的快感，酒后的迷糊能短暂的忘掉那种撕心裂肺的丧子之痛。
   
         他的儿子夭折了，死于野兽之口，发妻之后任他怎样辛勤耕耘也再没为他诞下一子一女。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再不做好打算，就真没机会了，难道你想凸尾巴，绝后代吗？”这是陈阴阳老父亲经常告诫他的话。
   
       那时候陈阴阳还没走走上这条度亡之路。他是镇上的文秘，要地位有地位，要钱有钱，也算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了，可他还是选择了重婚，因为在他看来，没有生命的延续，就不是完美的人生。
   
       可人生哪会尽如人意，秘密再婚后的妻子也是不能生育，苦等几年后仍无果的他又继续再婚……，虽然有了子嗣，可等待他的是漫长的五年牢狱之灾，出狱后地位没了，家庭也日趋贫困，为了谋生，他走了这条度亡之路。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心想事成，所以陈阴阳是幸福的，看着活蹦乱跳的几个孙子，他觉得这么多年的奔波劳碌都值，什么金钱地位，不过过眼烟云。
   
       学阴阳的时候其实他只把它当做一种谋生的手段，因为当初他也是个唯物主义者，他不会去信这些东西，人死如灯灭，哪会有什么轮回之说，又何来地狱天堂？不过他还是认真的学了，因为不管做什么事，只要你不认真，都是不会取得成功的。
   
        艺成后他庄严地问了师父一个问题：“师父，您说这世上真有鬼吗？”师父也是庄严地回答了他：“只可意会。”
   
         多年后，认识他的人，都很尊敬的称呼他“陈阴阳”或者“陈先生”。

                                                                                              三

   
        第二天的事可就多了，不过一切都井然有序，徒弟们一个个身怀绝技，这么多年的精心培养，基本上都能独当一面了。
   
        首先便是装饰灵堂，人活着讲究面子，死后同样的也要给足面子，灵堂必须装饰得漂漂亮亮的。这项工作自然落在了大徒弟身上，他没念过书，却是心灵手巧。剪折扎画样样精通，给他一些普通的白纸，几根竹子，他很快就能给你倒腾出栩栩如生的纸人纸马纸房子，如果有他需要的颜料，他还能给这些作品添上颜色，生动非凡。
   
       其次便是写文书，超度亡者要很多道文书，有引亡的、荐亡的、超生的、度厄的……这也是道家必做之事。只有把这些文书申了，亡者才可以转世轮回，重新投胎做人，反之则变成游魂野鬼，不得超生。做这件事的自然是二徒弟，虽说他连小学都没毕业，可那也是因为家境贫困才辍学的，自从跟陈阴阳学手艺后他就踏实肯学，也练就了一手好字，做事加上细心，所以每次的誊写摘抄，都是由他亲力亲为。
     
       坛规礼道，打击唱颂，就数小徒弟最擅长了，小徒弟便是是陈阴阳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是他不惜丢掉工作，进大狱换来的接班人，也是手艺的重要继承人。每次行坛，敲响大鼓，鸣击铙钵，那种亡魂救赎的音乐一开始，都会令主家的三亲顿首，六戚观望，这也是陈阴阳坛门兴旺的主要招牌。
   
       最重要的事当然是陈阴阳本人亲自出马。这便是择期和安葬了，亡人的生辰，亡命，向山，葬日，都必须从六十轮甲子上来推，倘若其中有半点冲突，就会致主家不利，犯了道家的大忌。虽说门徒众多，也有好些已经出师，可每次的事他都会细心处理，从不大意。

   
       陈阴阳喜欢酒，包谷烧是他的最爱。那是一种大家都知道的粗粮，用包谷酿出来的酒，其特点就是辛辣刺激，一经口腔滑入食道，所经之处，如热火烧灼。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种酒，只是他随身都带着个CC瓶，里面随时都备着他最爱的包谷烧。
   
       做了三十来年的阴阳先生，陈阴阳也考虑过一个问题。为别人灵魂摆渡了这么些年，到自己时，又会是谁来引文超度，谁来誦经祈福？冥冥之中，是进天堂，抑或地狱？想及这些，他也开始困惑起来。
   
        山向已经定好，墓地也落实下来，主家已经把心收到回来，一心投到丧事之中。
不比老喜，这种氛围让人难以接受，前几天还活奔乱跳的小伙子，说没就没了。没有唢呐的喧闹，也没有人唱孝歌，灵堂里非常寂静，你能听得见棺材下长明灯被风吹动的声音，倘有两个人静坐，还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这一切让人感慨唏嘘。生命是无价的，却也是不公平的，在生与死的问题上，你无法选择，也无可挑剔。你可能在温室里悻悻而去，也可能在逆境里坦然长生。
   
        陈阴阳在最后一糖法事的时候想起来还要化一道符--“离尘符”。此符正是用于夭寿之人，何况像主家儿子这种车祸暴毙的，亡人生前根本没有离世的准备，突然的毙命让他死后留下太多眷恋，甚至于还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这样，他的灵魂久久不会离去，会一直“活”在他生前的世界里。只有化了这道符，他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才会放弃那种留恋，安心上路。陈阴阳没有跟弟子们说，这是他的失误，加上若是说了，他那种办事谨慎的作风就会受到质疑，他可不想在弟子们心里留下不好的形象，一点也不行。
   
        出丧时辰定在卯时，那时天已大亮，怨气也不会太重。亲戚朋友们知道后都安心的睡觉去了……



       陈阴阳起得很早，四点多就起来坐着装皮烟了，呷了一口包谷烧，慢慢的感觉有些精神，眉头也舒展起来。


        做了三十多年的阴阳，他知道这时候是很关键的，马上要起丧了，灵魂是不舍的。上至耄耋西归，下到年幼夭折，都会有太多的眷恋和不甘，如果灵魂得不到告慰，那他（她）将继续游走，很难顺利的步入重生之门。这时候更要把家眷都叫到灵堂，为每个人都叫魂，道理是一样的，亲人走了，由于悲痛，大部分的人都一时缓不过来，容易被亡人把魂带走。
   
       临近卯时，诸事具备，只等陈阴阳出魂了，灵棺下的长明灯亦不住的摇曳着，油将尽，灯欲枯。这时，主家妻子也再没忍住，顷刻泪奔，嚎啕大哭起来，于那时，也仿佛看到灵前那张年轻照片的脸上，盈着泪水……
   
       “生魂出，死魂入，灵魂渺渺入棺木……”，陈阴阳大声念着每个亡者亲人的名字，每念及一个，便轻轻敲一下半合的棺盖，表示为一个亲人已叫了魂。念完名字，只听棺盖重重合上的声音，女眷哭声戛然而止，是时候送出去了，从此以后，人间便真少个生魂，而阴间，便多个亡魂了。
   
       雄鸡立于龙杆之上，为灵魂引路，冥钱飘然落地，买通九幽之渠。永别三亲，回望六戚，終七情，绝六欲，叹人生，其奈何？
   
       作为一个灵魂摆渡人，陈阴阳想过自己的人生，到底是算得上成功呢，还是失败？这些经过超度的灵魂，是去了地狱呢，还是步入了天堂，那世人向往的天堂里，是不是真的没有忧愁和心伤？度，度，度，怎一个度字，能洗尽世间铅华，那满是污浊的人性，如何能重回清净？
   
         多年后孙子总是诚惶诚恐地问陈阴阳：“爷爷，这世上有鬼吗？”陈阴阳一脸深沉地回答道：“只可意会……”

                                                                                                  

慕容彬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17-9-19 23:39
先给老师加分，明天细读。

谢谢风铃鼓励加分，沙发请！

慕容彬

郭子贝 发表于 2017-9-20 10:37
前来欣赏，问好慕容老师！

子贝客气，多多建议和批评，我才有写下去的方向，慕容给你敬茶！

慕容彬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20 08:04
怎一个度字了得，世间万物皆有它生存的理由和规律，作者把陈阴阳写活了。人性和人心的一次次挣扎与较量，淳 ...

生于农村，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还有很多陈旧的东西，让人们无法割舍，看到这些状况我也是只能把它记录在文字中，小发感慨，解决问题，害的靠社会的不断发展。

慕容彬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20 07:55
马上点评。怠慢了。老师，不要生气，最近身体亮了红灯

多多注意身体，一个女孩子，你也算够拼的了。

郭子贝

前来欣赏，问好慕容老师！

枫叶飘飘

怎一个度字了得，世间万物皆有它生存的理由和规律，作者把陈阴阳写活了。人性和人心的一次次挣扎与较量，淳朴的乡村乡情乡俗，又逃不出愚昧二字的盘根错节。

枫叶飘飘

马上点评。怠慢了。老师，不要生气，最近身体亮了红灯

慕容彬

卫斯理 发表于 2017-9-20 04:00
欣赏拜读了。加分支持。

老卫来啦，欢迎欢迎！

卫斯理

欣赏拜读了。加分支持。

临沂风铃

先给老师加分，明天细读。

林小白

慕容彬 发表于 2017-9-19 22:32
小白老弟还没睡吗，来，整根磨砂！

不要磨砂，我要黑脚干

慕容彬

林小白 发表于 2017-9-19 22:27
有意思，马不停蹄加个分，再细细咀嚼

小白老弟还没睡吗，来，整根磨砂！

林小白

有意思，马不停蹄加个分，再细细咀嚼

慕容彬

芒乡化十龙 发表于 2017-9-19 22:07
度，怎一个度字，能洗尽世间铅华，那满是污浊的人性，如何能重回清净？
只可意会---道出职业的操守，鬼神 ...

谢谢文友大晚上留墨，来杯咖啡提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