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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纪事》之——逸眉旧事
一 一九八九年九月。一天黄昏，天色将暗未暗。在东一路的林荫道上，沈逸眉背着双肩书包蹬着一辆小巧的女式金狮自行车。她不喜欢这黄昏，黄昏总是让人心里惶惶然地想哭。终于到家了。沈逸眉一鼓作气将自行车扛上了五楼，有些急促地敲响自家大门。 开门的是爸爸。沈星宇穿着一件蓝灰色的薄毛背心，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嘴里还叼着一支烟。他赶紧放下报纸，帮女儿把自行车抬进来。沈逸眉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辣椒炒小鱼，豆豉爆肉，还有一盘炒得碧碧绿的青菜。 “快洗洗手，吃饭吧……”沈星宇嘴里衔着烟，说话含糊不清的。 饭菜的香味儿。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温暖的味道，和饭菜的香味混在一起，让沈逸眉闻了止不住想掉眼泪。 “妈妈呢？” 沈星宇从报纸上抬头看了沈逸眉一眼，好像很奇怪她为什么明知故问，他说，“值班去了呀，饭菜都凉了，快吃吧。” 炒小鱼儿真好吃。有点辣。有点咸。特别香。放在嘴里嚼碎了，还要好好吮一阵才心满意足吞下肚去。沈逸眉一边吮着小鱼，一边任由眼泪悄悄地滴到了饭碗里。 二 妈妈做的饭菜就是好吃。平时夸爸爸做的饭菜好吃，那是给他面子。真正合她口味，还得妈妈做。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放学回来，都能吃到妈妈做的热乎饭菜。但是，妈妈人却不在。 妈妈去文兴文具店值班有些日子了，还没放暑假就去了。记得那时妈妈给沈逸眉解释说，反正就是在自己上班的店里值班，说值班也就是搭床铺睡觉，一夜多二十块钱呢。沈逸眉没什么反应。与她无关痛痒她就没反应。在妈妈看来，她没反应就是没表态。她没表态，或许妈妈就有些忐忑。于是妈妈就在星期天带她去文兴文具店玩了几回，还买了好几支式样新颖的圆珠笔钢笔给她。再然后，在一个周六的夜晚，妈妈还带她去文兴文具店住了一晚。店铺当中的空地上搭了三张钢丝床，柜台上摆放着一台十八寸的颜色鲜艳得有些失真的电视机。当时值班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婆，给沈逸眉吃了好多炒得喷香的瓜子和花生。她听见她给妈妈说，老喽我要回老家去喽，这个夜班要赶快派人来接替我才好…… “逸眉，你看妈妈接替吴婆婆来值这个班好不好呢？”妈妈翻来覆去地问。 “行吧，你愿意值就值吧。”沈逸眉总算表态了。她就是没想过，不知道妈妈要值班有没有问问爸爸的意见。 说起来，妈妈值班以后，倒也的确不影响什么。虽然值完夜班之后第二天她要继续留在文兴文具店当营业员，但四点就下班回家做饭了。做完饭吃完饭又回去值班。沈逸眉很快就放暑假了。她每天都能见到妈妈回家，能吃到妈妈做的饭菜，她觉得很开心，也很安心。妈妈值班多赚了些钱，也时不时给她买吃的穿的。 三 然而九月到了，又开学了。沈逸眉读高中了。 她还是每天都能吃到妈妈做的饭菜。可是高中放学晚，等她放学回家，妈妈已经走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每一天，沈逸眉都踏着她的小金狮在路上紧赶慢赶；每一天，回家后都给满满一屋子妈妈做的饭菜的香味儿包围；但每一天，妈妈的味道都暖暖地还在，人却不在……爸爸总是在平静地看报纸，嘴里衔着一支烟。沈逸眉有时候会想，为什么爸爸会如此平静呢？又一想，哦，是哦，妈妈在家做饭的时候，爸爸应该也在家吧？他们是每天相见的吧？ 终于熬到了星期天。星期六的晚上，沈逸眉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很痛快地流了一顿眼泪，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文兴文具店看妈妈，然后等她四点下班，一起回家！ 星期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沈逸眉骑着她的小金狮去了文兴文具店。隔着一条马路，她清楚地看到妈妈站在柜台里。呀！妈妈什么时候剪了齐耳短发？她身上这件墨绿色的长袖衬衫我以前也没见她穿过呢！有顾客要买东西了。沈逸眉看见妈妈的脸上堆满微笑。她还是笑得那么好看，不过，怎么看起来瘦了不少呢？顾客买了东西走了。沈逸眉看见妈妈还是站在柜台里，脸上的笑意浅浅地流动着，不知何时就慢慢褪尽了。但妈妈脸上新的表情依然生动，读高一的沈逸眉思考了好久，觉得用“惆怅”这个词来形容比较妥帖。 四 然后沈逸眉就看见柜台里多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她认得，是文兴文具店的店长，好像姓刘。他站在妈妈身边，面带微笑地和妈妈说了句什么——他的脸凑那么近！妈妈只好又笑了，但那笑容和之前面对顾客时的成色有很大不一样。那男人忽然伸手在妈妈肩头拂去灰尘似地拂了拂。沈逸眉在文兴文具店马路对面看得有点生气。她好像都没看过爸爸对妈妈做如此亲昵的动作。她忽然决定不进店了，就又骑着小金狮回家了。 回家后，爸爸衔着烟在房间里书桌上不知写着什么。沈逸眉在厅里的饭桌上铺开功课。爸爸忽然在里面衔着烟含糊不清地问：“是怎么了？”沈逸眉一愣，低着头说“没怎么”，眼泪却吧嗒掉到作业本上。十五岁的人了，最近老是掉眼泪，也不知为什么。沈逸眉有点恨自己。 那个星期天下午四点，妈妈按时下班。她回家竟然没用钥匙开门，而是敲门——妈妈一直都是用钥匙开门的呀！沈逸眉开的门，看见妈妈拎着菜，闻到气味浓烈的芹菜味道，她知道，妈妈今天要做她喜欢吃的芹菜肉丝了。她大声喊地喊，“妈——”有些讨好地接过妈妈手里的菜，又跳起来帮妈妈拿拖鞋。 妈妈回来了，家回来了！沈逸眉在那个星期天的下午，差一点又哭了起来。 五 吃炒小鱼的那晚，沈逸眉又把小金狮扛下了楼。沈星宇着急地问，这么晚是要去哪里？她说有道题不会做，急着去问同学。沈逸眉踏着小金狮呼呼骑去了文兴文具店，她把小金狮停在了马路对面。 沈逸眉在卷闸门外静静地站了一会，用力嗅鼻子。浓浓的妈妈的味道从里面飘散出来。她抬手敲门，并喊“妈——”她想着今晚和妈妈一起在这里搭钢丝床睡，不禁满心欢喜。门里面好一阵响动，却没有听到妈妈的声音。在持续的无声里，惶恐渐生。沈逸眉仿佛看见了妈妈窘迫错愕的脸。另一种陌生的奇怪的味道混进嗅觉，平添伤心。沈逸眉又敲了敲门，像是努力去完成不得不去完成的一道程序。她又喊了一声妈，已然哽咽。她千真万确听到了妈妈的声音，那是妈妈压抑不住的哽咽。沈逸眉又站了一会。她这时候希望自己是十岁，而不是十五岁。十岁她就会仗着年少无知，义无反顾将这扇卷闸门拍得震天响。 沈星宇等在路口的路灯下。路灯照出沈逸眉骑在小金狮上的伶仃身影。沈星宇对沈逸眉说：我和你妈妈已经离婚很久了。 2017.10.7
（注：最近挺忙的，所以《画图影里》也没时间更新。但昨儿夜里做了一个梦，今天一天四堂公开课，怕时间久了梦带来的灵感会忘了，着急慌忙地在课与课的间隙里写了。 老样子：1.虽是原创，不参加加精与计酬，谢谢！2.本人虽然发稿，但没有一一回复的习惯，请见谅，谢谢！3.不喜者请勿阅，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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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7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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