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燃面

敬一兵

　　　    宜宾燃面

　　　　　　　　　　■敬一兵


　　孩提时代，宜宾军宣队来成都西南局慰问演出。舞台上漂亮的女人，把台下许多男人的眼光，扯得又细又长。他们看女人漂亮的脸蛋，漂亮的曲线，然后想入非非。他们想什么我肯定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我想入非非。我把她们想成了一碗碗燃面。说来不怕你笑，当时我真是这样想的，以至于到了现在，我还在为浪费掉了那场演出而后悔。痛定思痛，我从此便下了决心，再不放过任何一次吃燃面的机会了。一碗燃面的背后，就是一个漂亮的宜宾女人，浪费掉与漂亮女人亲密接触的机会，绝对可惜。

　　一碗燃面的背后，就是一个漂亮的宜宾女人。这个印象，用茂密的根须，一头扎进脑海里，快三十年了，我都无力将它拔出来。

　　一个人到宜宾，不能喝五粮液，越喝越孤独，越喝越凄婉。但一个人却非常适宜去苍蝇馆子里吃宜宾燃面。宜宾大街小巷的面馆，都是以燃面打头。我选了一家走进去，坐在门口的一个漂亮女人就问我吃什么？我说一碗燃面，一碗口蘑面。她边收钱边扯开嗓门高喊：“一燃一口，提黄！”（提黄就是面不要煮得太软）还不到一支烟的工夫，燃面就端来了。松散红亮的面条，富有弹性，很像身着红旗袍的女人的纤细腰身。面条上面覆盖的宜宾黄芽菜、八角、山奈、芝麻、花生、核桃、金条辣椒、上等花椒、味精以及香葱、豌豆尖或菠菜叶等辅料，宛如旗袍上的花纹或者女人身上的妆饰。扑鼻的香味，比女人脸上的法国香水味还要浓郁，挠得我心里痒酥酥的。这年头一个人进馆子，除了果腹，更多的还是找点感觉。眼睛看见燃面，就好比看见了内有睡眠，外有红颜的女人裸露的胳膊或者暴露在裙子外面的大腿，弯曲或者盘绕，充满了妖艳的玄机。玄机，尤其与女人有关的玄机，就是一种比波西米亚长裙还要让人刺激的感觉。

　　我的邻桌有两个同路人在吃燃面。一人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然后掏出香烟点燃抽吸。一边等同伴吃，一边无聊地用打火机烧燃面。燃面干燥多油，火苗一点，燃面就像火绳一样燃烧起来，还不时爆出噼叭的响声。噼叭的响声让那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即便隔了一条过道，他的笑容掀起的空气微澜，还是如同脉搏的跳动那样，清晰地掷在了我的肌肤上。笑容和噼叭的响声相互交融，这样的情形，让我一下子就联想起了宜宾茶铺或者民居院落里那些打麻将的少妇，一边在桌子上搓麻将，一边在桌子下面用脚与做生意的二老板互相试探的动作。从爱情的角度来说，我只喜欢有气质的漂亮女人。但我的这种喜好，不能被二老板接受，也不会被没有职业的宅女所认同。他或她很实际，不会像我好高骛远，他或她的目的，就是借助打麻将，或者去劳保舞厅跳舞，在用脚互通款曲和眉来眼去中，完成一次二奶或者婚外情的表演。应运而生的平民二奶，自然不能和那些住在富人区里遛狗的二奶同日而语，生活的困难，还有并非国色天香的资源条件，让她们懂得了从实际需要出发，傍一些普通职工或者小商小贩，从她们相好的这些男人的口袋里，定时获得二三百元的补贴救济。当然，平民二奶也不可能与燃面背后漂亮的宜宾女人同日而语。燃面背后漂亮的宜宾女人，成天只与面条相互发生激情的摩擦，你就是把她打死，她也不会和那些有了一大把岁数，身体已经成了风干的橘子，但花心依旧不死的二老板发生摩擦。燃面背后漂亮的宜宾女人，她们的一生肯定也是充满了妖艳玄机的，只不过这玄机不是男人而是燃面。燃面燃烧的是重油，燃面背后漂亮的宜宾女人燃烧的是激情而不是身体。这样的燃烧，注定了会在一个不下雨的日子里，决定她们的一生，从此藉由燃面，变成惊世骇俗的一生。

　　我的眼光落在燃面上的时候，就是一个川妹子朝我走来的时候。我开始品尝燃面的时候，就是川妹子走进我的观感世界的过程。过程的前半部分属于萌动和苏醒的成分，后半部分就有了高蹈和激越的意思。

　　宜宾芽菜和炒熟碾成半碎的花生末均匀覆盖在面上，很是抢眼，自然也就成了我最先吃到的味道，清香扑鼻。这样的味道，仅仅是一个铺垫，等待主角出场的引子式的铺垫。如果打算从这条铺垫的路上去追寻燃面的源头，那无疑就是走上了一条歧途。燃面的源头不在宜宾芽菜和炒熟碾成半碎的花生末垒建的味道王国里，而是在用筷子不断对面进行拌和的过程里面。面条入沸锅断生即用竹笊篱捞起，使劲甩两下去掉多余水分盛入碗中，淋入炼熟菜籽油的燃面制作过程，目的就是让筷子能够不断对面进行拌和而不至于粘结。拌和之中燃面入口，就有了辣麻相间的爽口美味。麻味让口感变得越来越厚实，面条和佐料都失去了轮廓，只剩下中庸的核质。辣味使唇舌有了灼热的温度和尖锐的触觉，给人留下强烈的刺激快感。麻味和辣味交替出现，反复不断，分明就是在向我暗示宜宾川妹子的味道，醇厚朴实但又不乏火辣辣的激情。

　　还需要特别强调一点的是，辣味不仅仅是激情的写实符号，与燃面纠结在一起的辣味，更是一个向我的视觉和味觉发出停顿的信号。停顿不是让我的感官，在吃燃面的过程中表现出举棋不定的茫然，而是为了留出一段时间，以便我有机会更仔细地观察一下燃面的每一根面条。粘在燃面上的红辣椒，因为我的筷子的不断拌和，竟然闪现出了金属的光泽，原本藏在里面的味道，也随了燃面冒出的腾腾热气，与金属的光泽一道，慌不择路跑得整个面馆里四处都是。羞涩是它们留给我的唯一印象，它们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说我埋头狼吞虎咽，无疑就是对燃面的一次侵略。燃面的韵味，是排成一行的，得一步一步行走，才能享受到。有了这样的提示，我吃一口就停一下，停一下又吃一口，于是燃面里所有的滋味，才又慢慢解除了羞涩带来的紧张和慌乱，悄悄向我再度靠拢，与我重新建立起了信任和友谊，集体向我呈现出了湿漉漉的少女阴柔美韵。那么熟悉，那么质感，与我在金沙江边的感觉一样亲切。

　　一根燃面面条，就是一个川妹子身体里的一根血脉，红色的基调，奔涌不息的激情，简直就像是一条金沙江的支流。一碗燃面，就是无数条弯弯拐拐的金沙江支流在交汇的时间横切剖面。生动的情形，瞬间就把燃面的源头，与金沙江的源头连在了一起。

　　说燃面是从金沙江里捞出来的，这话一点不过分。不少宜宾人身怀绝技跑到北京、上海、昆明、广州、成都、重庆等大城市开燃面馆，一样的佐料，一样的工序，一样的正宗宜宾老板，居然煮出来的燃面就硬是变了味！结果，钱没赚到，反而把宜宾燃面的牌子打黑了的情形，就是一个事实。宜宾的土壤，楼房，街道，居民和面，都是被金沙江的水浸润过的，就连宜宾的风土人情和地域习俗，也是从金沙江中流淌出来的。我们从任何一个侧面，当然也包括从燃面这个侧面切入，迎面遇到的都是宜宾的文化传统。文化传统往浅显直白处讲，就是一种习惯，与金沙江息息相关的习惯。习惯的背后，就是自然，就是金沙江形成的自然。燃面是这个自然里的一个具有呼吸景象的元素，是金沙江瞬间凝固的一个场面，是宜宾妹子蛊一样的诱惑力的符号。

　　我怀疑宜宾川妹子的一生，都驻足在燃面里面。难怪我总是能够从燃面红亮的色泽，松软而富有弹性的外形，麻辣相间的口味，一点火就能燃烧的情形，还有浓香扑鼻的气息里，轻易就可以读出在不吃燃面的时候她们呈现的模糊不清的章节和段落，原来她们选择燃面来驮运自己的一生，不仅形象生动，而且还具有惟美主义的色彩，像金沙江一样。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0-2-28 08:52 编辑 ]

敬一兵

原帖由 川媚 于 2010-3-3 15:53 发表
欣赏妙文，祝福敬版。

情调新鲜，让人想起张爱玲那个“打通男人心要通过肠胃”的话。哈哈。见笑。不敢谬议宏文。

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你了，还好吧？

敬一兵

原帖由 夏日荷风 于 2010-3-3 15:31 发表
好作品，再次学习！

再次感谢！

敬一兵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3-3 10:41 发表
拜读！精美的文句如一道佳肴，有味！

谢谢鼓励，握手致意！

敬一兵

原帖由 笨小暖 于 2010-3-3 09:47 发表
再来温习老师的精彩作品！精彩的叙述，沉厚的构思，以及更多的知识和经验，暖一辈子也学不完！

再次感谢！

敬一兵

原帖由 汤如浩 于 2010-3-3 00:07 发表
先记号，问好敬版！

期待你的点评意见！

清浅居

问好敬老师，近来很忙，来坛子的时间很少，感觉对不住老师和文友们。
今天进来问声好，多保重了！

敬一兵

原帖由 笨小暖 于 2010-3-2 17:49 发表
重温，依旧精彩！

再次感谢！

敬一兵

原帖由 梁星钧 于 2010-3-2 09:42 发表
昨天粗粗读过。感觉写得热烈欢腾，率真大胆，联通能力超常。

谢谢点评，握手致意！

敬一兵

原帖由 瘦棠寒蝉 于 2010-3-1 20:54 发表
色相味俱全，敬版好文。

问好老朋友！

敬一兵

原帖由 茌山石 于 2010-3-1 20:40 发表
“一碗燃面的背后，就是一个漂亮的宜宾女人。”
同时也是一篇美丽动人的文字。
很欣赏此文中的收放自如和精彩的描述，绘声绘色，引人入胜，拜读。

感谢提读，握手问好！

敬一兵

原帖由 管弦 于 2010-3-1 15:18 发表
“难怪我总是能够从燃面红亮的色泽，松软而富有弹性的外形，麻辣相间的口味，一点火就能燃烧的情形，还有浓香扑鼻的气息里，轻易就可以读出在不吃燃面的时候她们呈现的模糊不清的章节和段落，原来她们选择燃面来驮运 ...

谢谢鼓励，握手致意！

敬一兵

原帖由 于文华 于 2010-3-1 11:22 发表
再读一兵先生风味小吃美文，感觉受益匪浅。问好朋友！

再次感谢！

清风拂面

我们这里也有一家卖这种面的，好几个朋友向我推荐过，可惜还没尝过。
敬版由面及人，总是会以不同的思悟来打动读你文字的人。
欣赏，问好。

笨小暖

“还需要特别强调一点的是，辣味不仅仅是激情的写实符号，与燃面纠结在一起的辣味，更是一个向我的视觉和味觉发出停顿的信号。停顿不是让我的感官，在吃燃面的过程中表现出举棋不定的茫然，而是为了留出一段时间，以便我有机会更仔细地观察一下燃面的每一根面条。粘在燃面上的红辣椒，因为我的筷子的不断拌和，竟然闪现出了金属的光泽，原本藏在里面的味道，也随了燃面冒出的腾腾热气，与金属的光泽一道，慌不择路跑得整个面馆里四处都是。羞涩是它们留给我的唯一印象，它们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说我埋头狼吞虎咽，无疑就是对燃面的一次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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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在最初的阅读中就印象深刻了，我想，如此叙述的那颗心灵实在太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