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枚无花果

刘爱玲

   到了。
      林子扑通一声把压在肩上的方格行李包摔在小木床上，整个身子向床上一倒，小木床跟着欢快的咯咯吱吱作响，林子眯着眼咧着嘴笑，他知道回家收麦几天的工夫，木床就想她了。
这张木床处在林子窗户口宽的窝里，一张桌子离着床边也就一条腿的缝。林子想这要是在家里，一个人在几十平米的大屋子里可以翻跟斗，在三爷给他钉的钢丝大床上横着、竖着、侧着变着花样地折腾，在外面活着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林子缓了缓神，又摸摸木床滑硬的床帮，把脑袋嵌在上面。这张小木床是房主大妈睡了大半辈子的，是当年大妈的陪嫁妆，大妈说，这床传男不传女，将来林子要是娶了媳妇就送给他。
       在林子的老家，村子里没人叫他林子，只有三爷屋里屋外的喊。三爷是刘集村的一条老光棍，年轻的时候上林子里捉鸟，拾到个布包袱，打开一看是个孩子，三爷就欢喜得抱回家，给孩子取了名字叫林子。到现在，三爷还叫林子喊他三爷，不许叫爹，他生怕哪一天孩子的真爹找上门来，把孩子接走了，这满院子的爹声能把他活生生给吃了。
       林子从小木床上起来，叮叮当当翻拾了几个水杯子，空得就剩点儿空气附在杯壁上。他什哈着干涩的舌头跑到院子的水缸前，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一气喝了底朝天，用手抹把嘴，真甜！这口井水他喝了四年，就像那棵无花果树一样在这个院落里开了四年花结了四年果。
       这小子准回来了。老农拎着个锄把进门，冲着林子的肩膀头子就是一巴掌，你个小崽子，可把你大妈给想坏了，整日家在我的耳朵根儿底下念叨，她要是知道你回来了，早把锄头扔了兴兴的跑回来了。
       林子揉了揉肩膀，哼笑着在缸里给老农舀了半盆水，老农扑棱棱的连脸带头糊拉了几把，边擦脸边问：林子，家里的收成么样？
       那装麦粒的麻袋我都扛不迭，家里的大瓮都装得齐溜溜的满。今年老天爷照顾，刚收完就下了场雨，接着就种上了下季的庄稼。林子蹲在地上仰着脑袋双手比划着。
       老农听了直点头，那怪好，怪好！
     林子问，咱这的收成咋样？
     行着呢，这不，就剩村道对面那点儿地了，割了去也收拾妥当了，你大妈说那块地肥，明年不种庄稼了要种上无花果。她还说呀，等那片无花果树结了果子，也给你三爷带回去些。
      老农边说边猫手猫脚的从墙根儿底下找了个头上带网的木棍子，我说小子，你大妈可把我馋坏了，边说边冲着院子里这棵无花果树去了，你大妈呀，说啥也不让俺先尝尝，一定要等林子回来一起吃，我老早就盯见树顶上有个果子红了头。老农举着木棍子伸到树顶上，踮着脚尖，一触一触，像挂在树上一条灰蓝布条，黑布条扎腰带子打了个结伸到裤腰边，跟着身子一起晃荡。
      林子啊，可回来了。大妈一进门，林子赶忙挡在老农的前面，点头答应着。
      你们俩这是忙活么？大妈边往屋子里走边扫了他们一眼。
      老农大着嗓门答：给无花果树抓虫子哩，抓虫子！
      大妈隔着窗子嬉笑，你大叔啊，勤快着呢。说着从厨房的碗柜子里拿个小瓷碗，走到树底下，抢过老农的木棍子，脚尖向上一踮，身子一倾，小网兜兜住了果子，用力向下一磴，果子落在网兜里。她边掏果子便说，你大伯馋么好久了，眼珠都瞪直了。
      林子端着碗，老农转着圈瞅着碗里的无花果，说也怪，这果子熟得也忒早了。三个脑袋齐刷刷仰着头看着满天绿莹莹的叶子和果。
      大妈把果子一掰三瓣，林子分到最大的，大妈分到最细小的一丝。甜捎带着涩裹足了三个人的喉舌，在心里凝结成红色的血丝。
      大妈和老农无儿无女，老农私下里跟林子说他刚娶了大妈那年，老农出去干建筑，把大腿根砸伤了，在家里养了半年多，没成想人站起来，他那个再也没硬起来。老农每说到这儿心里塞得嗓子都变了腔，他就会眼睛看着老远的地方，反复说，这辈子苦了你大妈！！
      次日，林子和老农去了村道边的那块地，挥着镰刀，猫着腰，收割麦子。一天的工夫，俩人就把麦子地的头剃得精光。晚上，大妈给林子做了顿地地道道的农家红烧肉，大妈说在村子里，这样的红烧肉只有娘做给儿子吃。
       第二天，林子回到工厂上班，这个工厂贴在村子最东头，离林子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厂子是给韩国人生产佛檀的，用工人的话说活人给死人参拜的牌。在这里，工人们都喊林子叫西部来子，好像带着点对穷的蔑视，又好像是东部为了区分外地人的代号。可是林子说，老农和大妈从来都叫他林子。
      月底林子发了薪水，吹着口哨回家，他捉摸着又可以给三爷邮些零用钱了，他似乎看到三爷蹬着大轮自行车去镇子上的邮局取钱，美滋滋的转到村子里二蛋的杂货店捎两盒大鸡烟。林子又捉摸，从剩下的饭钱里拖出来两张塞到枕头底下，等攒够了买上几十棵无花果树苗,林子好像看到大妈钻进无花果林子里稀罕的不肯出来……林子越想越起劲儿,步子奔的飞快。
       院子里很静，林子听到无花果吱吱哑哑长熟的声音，林子围着这棵无花果树转了一圈，院子里还是很静，他看到果子上带着生涩的毛，他有些焦急了，他觉得这静让人有些怕，像要掏空了他的心脏。他一步并作两步蹿进屋，大妈硬挺挺地躺在炕上，老农正呆呆地守着炕头，见了林子，咧开嘴大哭，老泪和鼻涕混到了一起。
    林子靠立在门框边，直瞪着眼珠子，刚才在路上的美梦击碎了，碎片尖利的钻进他的心脏，他咧开心喊：这是咋地啦，咋地？
    老农嘴里活着鼻涕和眼泪，还有无花果肉里缠绕的略红的血丝，说，心肌梗死！
    说着，林子看到满树的青果子挣了命的疯长，一会儿的功夫都熟的咧开了嘴，淌出血来。她又看到大妈挎着竹篮子，举着木棍钻到无花果树底下，摘了满满的一篮子，挑了个熟透的果子，拔了皮填到林子嘴里，林子心里想喊娘。
    一年后，林子在村道对面那块肥地上栽满了无花果树，风一吹，那叶子就像这个城市的海，这海是三爷嘴里念叨了大半辈子要看的地方。
    林子把无花果树第一枚成熟的果子摘了，掰成三瓣，喊了三爷和老农一声爹，三爷和老农嘴里流着红丝，眼里迷着老泪。林子左右手搀着爹，把最大的一瓣无花果放在大妈的坟前。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刘爱玲 于 2010-2-26 19:50 编辑 ]

立青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2-26 20:14 发表
语言清新流畅，故事挺有情趣，欢迎新朋友。

欣赏小说，问好朋友！！

邱天

原帖由 刘爱玲 于 2010-2-27 10:36 发表
回邱版主，初次上此论坛，就急急发上了作品，原来在自己的博客里发过，后来整理时又删除了。很抱歉，还有，编辑排版的规则，我再学一学。这样，是不是需要把这篇删除掉呢？

不要删除，留下给大家欣赏哈！
您的文笔很不错，写些首发来交流。期待！

刘满园

语言功底较深厚，叙事风格干净利落，作品很有意味，欣赏。

刘爱玲

曾经沧海老师：您好！感谢您的支持！向您多多学习！

刘爱玲

熊版主您好：感谢您的支持，我学习一下编辑排版

刘爱玲

你好，曾棠，真高兴在这里遇见你。感谢你，不然我可犯了大错误了亚。

刘爱玲

回邱版主，初次上此论坛，就急急发上了作品，原来在自己的博客里发过，后来整理时又删除了。很抱歉，还有，编辑排版的规则，我再学一学。这样，是不是需要把这篇删除掉呢？

曾棠

欢迎文艾加盟， 这里要求是未在任何媒体，包括自己的博客发过的作品啊！

邱天

您的这篇，去年9月24日在新浪的博客发过的吧？问一下。

第一枚无花果(2009-06-24 14:34:20) 标签：无花果征文 微型... 行着呢，这不，就剩村道对面那点儿地了，割了去也收拾妥当了，你大妈说那块...

[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10-2-26 21:25 编辑 ]

邱天

欢迎新朋友，学习了您的小说。

请您按照论坛规定排版。谢谢！

曾经沧海

语言清新流畅，故事挺有情趣，欢迎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