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午五点二十到晚上十一点半

木门长子

　                                               从下午五点二十到晚上十一点半
　　
　　下午5点20分，第三节课的铃声一打，许云秀就离开了教室。今天，她所有的课程已经结束，学生自习拜托其他同事代管。关键时刻也顾不得许多了，儿子刘昊天就是她现在的一切。许云秀脚步匆匆，急急忙忙地下楼，背着挎包穿过大街小巷。她必须赶在晚上5点半之前回家做饭，然后踏上7路公交汽车，在6点50分左右到达市一中附近的学区房。那是一处租来的房子，也是她和儿子刘昊天的临时住所。刘昊天正在读高三。市一中是市重点中学，高考上榜率在97%以上，许云秀也只能拼了，从儿子上高一开始，她就忙碌在赶往市一中的这条路上，春天秋冬。现在，正是深秋，儿子明年的高考却已是迫在眉睫。学校加大了补课力度，从本学期开始，每天6点40分放学，星期六不休息，星期天下午休息半天。高考在即，对于每一位高考生来说，营养全面是必需的。所以，许云秀的匆忙显得刚强有力，充满了精神气。
　　
　　市一中是一所不错的学校，去年考中了一个北大，两个清华，还有十几个济大、人大、浙大的学生。原本，许云秀不用那么匆忙的，她可以在放学之后赶回去给儿子做饭，但是从这月开始学校的作息时间表改了，高三学生必须参加晚自习，下午6点40分放学，晚上7点30分上学。这样一来，儿子的吃饭时间只有短短的50分钟，而这50分钟还要包括花费在路途上的时间，上下楼的时间。许云秀是在用她干瘦的身体支撑起儿子的未来。
　　
　　饮食营养是第一位的，精神压力小是第二位的，抓紧时间学习是第三位的！这是市一中校长在开学典礼上讲过的话，也是所有高三年级家长为之奋斗的理念。关键时刻谁都不想输在起跑线上，考得好皆大欢喜，考得不好一家子人落寞。许云秀的儿子成绩不错，全年级第四名，再努一把劲，按照今年的分线数，明年考上北大没有一点问题。那么，剩下的就是她和儿子的努力了。当然，还有她老公的努力。许云秀的老公和她是同一所学校的教师，也是一界高三年级的班主任，因为抽不出时间照顾儿子，所以只有许云秀一个人上下奔波了。本学期初她给校长请了假、调了课，也幸亏她带的是初二，不是初三。她带初三那一年也拼过，不过那时候拼的是她的女儿，如今女儿刘诗艺已是北师大大三的学生了。
　　
　　都是为了孩子嘛！许云秀脚底生风，脑子里想着做晚饭的事情。从学校到家约10分钟的距离，从家出来乘7路车再到出租屋需要45分钟的时间，而她赶回家做饭包括偶尔买点菜的时间只有35分钟左右。在这行走的几分钟里，她必须考虑好做什么菜，烧什么汤，是焖米饭还是蒸包子，总之要荤素搭配，营养全面。许云秀偶尔也跟碰面的家长交流一下做营养餐的经验，有时候她会将饭菜送到学校去，像其他家长一样抱着饭盒站在学校大门前。在女儿考中北师大之后，她已经是第二次经历陪考的角色了。女儿考中的北师大，是985院校之一，国家重点。儿子应该比女儿考得更好，这是她的希望，也是一家人的希望。“不是只有重点院校才能成才，是只有考上重点院校才有进一步深造的机会。”许云秀的老公讲得振振有词，“别人都在拼，我们的孩子也得拼！”
　　
　　是的，所有的高三生都在拼，不管是许云秀所在普通中学的，还是市重点中学的。有的学生更是从初一开始就在拼了，拼重点、拼成绩、拼各种技能和才艺。她的儿子文化课成绩不错，其他方面也都可以，小提琴考过了A1级，奥数拿过全省第一名，唯一缺的就是明天的高考分数了。虽说“分”不是学生的命根，可对于许云秀和她的儿子来说每一分都是可以致命的。“谁谁谁缺了一分没有考上重点！”“谁谁谁刚超了一分就跨进了‘985’的大门！”这样的话许云秀经常能听到，也经常向自己的学生们灌输。知识爆炸的时代，“分”就是一切，“分”也在印证家长和学生的理念。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明年儿子的分数就是根本，就是她正在付出和为之努力的目标。
　　
　　秋风瑟瑟，霜降之后天气更加冷了下来，许云秀不知道儿子的羽绒马甲穿了没有，早晨出门的时候她嘱咐过儿子一定要穿上，但是她出门太早了没法监督儿子穿。早7点10分她带的班级要跑早操，她必须赶在六点之前出门，先乘7路公交车，再以一路小跑的速度返回学校。下午她可以早归，早晨却没有迟到的权利。40分钟的车程，10分钟的步行决定了她必须早起。儿子的中午饭是她早起备好的盒饭，西红柿炒鸡蛋、青椒肉丝、米饭，外带一个紫菜汤。搁放了几个小时的饭菜有些不新鲜，晚饭许云秀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将就了。
　　
　　5点35分，许云秀匆匆忙忙地赶到家，在已洗好配好的菜品前扎上围裙，挥动铲勺。老公回来得迟，她要做双份的饭，一份带给儿子，一份留给老公，而她自己则会在赶回出租屋之后在儿子归来之前随便弄点。谁都不容易，天气太冷，她要让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吃上热饭。30分钟是炒菜做饭的时间，5分钟是盛饭的时间，届时米饭锅、炒菜锅、汤锅会三锅齐动，没有时间洗锅碗，一切都交给随后回来的老公——那个带高三的人放学回来后会把一切收拾停当。女儿刘诗艺高考时她就是这样做的。那一年她带初三，那一年带高一的老公像现在的她一样上下奔波。
　　
　　出门，下楼，小跑5分钟到达7路公交车站。每七分钟一辆车，次序开进，次序开出。有时候许云秀一到站就能乘上，有时候得等上一会儿。公交司机不是她的家人，她急的事儿人家不急。上车后，许云秀抱着饭盒拎着挎包摇摆在人群中间。下班高峰期没有空位可坐，也不会有谁客气地让座给她。她尚年轻，尚不能享受“老、幼、病、残”的待遇。风从窗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小刀一样切割着她的肌肤，她面无表情，眼望着窗外，心里想着自己班上的事。初二的学生也不好带，有几个学生让她很头疼。她想请家长又拿不定主意，一是没时间，二是她不知道家长那边会怎么样。“要不，再等等看吧。”她的思绪随机又转到儿子身上，“我也是实在耽误不起，小昊的事还是很重要的。”窗外的景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风也渐渐地藏进了黑影里。秋天的太阳落得早，6点左右的时候黄昏已经远去，路灯在一个一个亮起……
　　
　　下车，上楼。许云秀租住的出租屋在六楼，没有电梯，是九十年代末期建造的老房子，东西走向，夏天闷热，冬天寒冷，房租价却不便宜。学区房，距离市一中约10分钟的路程，价格贵得理所应当的。许云秀一次性付了三年的房租，七万两千元，一年二万四，暖气水电自理，桌椅板凳自理，厨房卫生间一应事物自理。带家具的学区房也是有的，但价钱更贵。许云秀租的是一套两居室，晚上儿子要休息好，她还要给学生批改作业，互相打扰不得。“该省的时候省，该花的时候也要花！”这是老公的话，所以在女儿上学走后他们几乎在用全部积蓄冲刺儿子的高考。“总有熬到头的那一天！”这是许云秀的心思，也是她的意愿。时光穿梭，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跳不过的沟壑，咬咬牙一切都会过去。这个时候，出租屋里的温度偏低，十二三度左右。许云秀提前打开了电热器，避免儿子回来的时候冷。6点43分她进门，6点50分儿子就回来了，身上不知在哪里弄了许多泥水。许云秀望着脏兮兮的校服，说，“先吃饭吧，吃完了换下来我洗洗。”儿子“嗯”了一声，随之钻进了厕所。
　　
　　7点20分是刘昊天返回学校的时间。7点30分到11点整的晚自习，学校不允许迟到，刘昊天自己也不愿意迟到，所以放下饭碗便出门已成了铁定的规矩。“你把马甲穿上，晚上回来就更冷了。”许云秀看着儿子换衣服，洗碗液挂在手上，像两面水做的旗子，“千万别感冒了，这个时候咱可感冒不起！”儿子应了一声，抓过马甲便出了门。此时，天色已经大黑。街灯映出儿子消瘦的背影，忽长忽短的影子变化成一朵灰色的云。7点25分，许云秀收拾好碗筷。她没有太多的时间耽误，初二的学生作业是必须要看的，有问题的作业还要看得更仔细，而且她还要准备明天的教案。她所在的学校虽然不是重点中学，但做为一个代数学的老师，她也不想自己班里的学生出现大的问题。
　　
　　许云秀坐在木桌子面前一动不动。窗外秋风瑟瑟，窗内也不温暖，儿子走后她就把电热器关了，加了件衣服坐在台灯下，没办法，花销太大，能省一点就得省一点。儿子晚自习结束后会和同学拼车回家，搭不上车的时候就自己走回来，许云秀也想去学校门口接，但儿子不同意，说同学见了会笑话，偌大的个子了还要家长接。但每到11点的时候许云秀就会很担心，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自在，脑子乱，心思乱，怕儿子搭不上车，怕儿子独自回来的时候遇到歹人……总之，她心烦意乱，心里像吊了十五个水桶似的七上八下。她会下楼向外走走，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看过去，或者直接站在小区门口等，如一团浸在夜色里的墨。每每看到儿子远远地走来她会很开心，觉得世间顿时温暖了许多。
　　
　　11点半之后，一切都已收拾停当，儿子回来后洗洗涮涮躺在床上看书、思考问题。她也收好教案和学生的作业本躺在床上。许云秀不允许儿子开夜车，她每天早晨5点起床，儿子5点40分起床，他们都没有太多的时间经得起折腾。“再说，晚睡也不定学得好，只有休息好精力才会更充足。”但她知道儿子每天真正睡下的时间或者更迟些，因为她每每会看到儿子屋里的灯光——那是一束不可以再打扰的灯光。之后，一切就会安静下来，在许云秀的床头灯下，在她闭上的双目前。窗外又起风了，吹得玻璃“哗啦哗啦”响。明天，明天一切再继续……

       注：文中所述“北大”为北京大学，“清华”为清华大学，“济大”为同济大学，“人大”为中国人民大学，“浙大”为浙江大学，“北师大”为北京师范大学。此文根据真人真事编写，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3700字）

yugongjin

时间的更迭，是我们的生命的轮替，也是我们人生的交替。问好。

鲍利霞

文字里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时间分秒必争的赶脚

鲍利霞

看标题时候，小鲍就猜想是不是关于家长对于孩子学习的奔波，果不其然

木门长子

雨夜昙花 发表于 2017-11-15 18:17
有一个人群，叫高三学生家长。他们很少被人关注，焦点在高三学生那里，也在名师那里。文章中所写的许秀云的 ...

昙花这评是写给我的么？太感动了，我找个地方哭会儿去……

雨夜昙花

有一个人群，叫高三学生家长。他们很少被人关注，焦点在高三学生那里，也在名师那里。文章中所写的许秀云的生活状况，其实是城市里很大一部分家长都经历过，或将要经历，或正在经历的。此文以纪实的手法，描写了一位高三学生的家长如何度过一天中的六个小时十分钟，文中不事褒贬，但从中表现出的家长与学生的辛苦，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大部分孩子只有高考一条路的时候，大家只能跟着洪流往前走，不抱怨，不哀叹，无论这条路如何，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尽可能地把它走好。此文的关注点是大部人的盲区，正经历其中的人也理之当然地这样忙碌着，但这样的记录是有社会价值与历史价值的。

木门长子

于文华 发表于 2017-11-15 16:42
原来长子文友纪实的文字也这样耐读而厚重。一路读下来，有辛苦有辛酸更有隐隐约约的苦中作乐……

于老师好，胡乱写写而已，老师能从中看出“乐”已经很好了。谢谢。

木门长子

吾其还 发表于 2017-11-15 14:14
其他不再回复，因为观点相左，变成人身攻击无趣。

微微一笑很倾城，话说你真不了解我，多交流噢。

于文华

    原来长子文友纪实的文字也这样耐读而厚重。一路读下来，有辛苦有辛酸更有隐隐约约的苦中作乐……

吾其还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7-11-15 09:01
其他不再回复，因为观点相左，但有一点问一下朋友你那里有经济条件出国的学生是怎么的经济条件呢？:lovel ...

其他不再回复，因为观点相左，变成人身攻击无趣。

木门长子

雨夜昙花 发表于 2017-11-14 16:17
已经大三了。
没办法，大部分的孩子，还是只有高考一条路。所以看了木木这篇，很有同感。为这样尽心尽责 ...

祝福，恭喜中。再加一字。

木门长子

雨夜昙花 发表于 2017-11-14 16:12
知道你的意思，开个玩笑。没有工作呢，大三。
文章非常稚嫩，别让木木笑掉大牙。

我牙早没了，大牙小牙都掉光光了。

木门长子

剑鸿 发表于 2017-11-14 15:58
真正是木木啊，据我猜测，昙花的女儿都工作了。文章比你都写得好。不信你问昙花。

就是“木”，没办法啊！

木门长子

刘彦林 发表于 2017-11-13 15:55
柳老师的叙述，细致，沉稳，尤其是高三家长，更是体会深切啊。问好。

问候刘老师，早安！

木门长子

剑鸿 发表于 2017-11-13 15:05
木木这个跨界的痕迹很明显啊，缜密翔实的叙述增加了文章的现场感，涌动的细节为烟火生存作了非常精彩的注脚 ...

看了马云的《功守道》，我突然明白了跨界玩玩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