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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秒见亲情
文/李跃
四年前的一个寒夜，秋风萧瑟，尘土飞扬， 120救护车风驰电掣般的把突然病重的父亲送进了市中心的一家大医院。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父亲暂时脱离了危险。由于严重的肺内感染，父亲的喉管被无情的切开了。父亲从此彻底丧失了语言功能，再也无法和我们交谈了。
术后的父亲身体极度虚弱，立刻被转到ICU重症监护病房。80高龄的父亲住进重患病房，做儿女的我们对他的预后心知肚明，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面对这场无情的灾难，我们兄妹五人陷入了极度悲痛和焦虑之中。母亲走后我们家已经塌了半边天，我们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父亲身体瘦削，经历了这次手术后，护理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每天需要上呼吸机，及时用吸痰器吸痰，适时翻身按摩防止生褥疮。病入膏肓的父亲孤独、无助，更无奈，心理安抚在这个紧要关头比寻常的身体方面的护理更重要，这些都是我们特别关注的问题。更令我们心急如焚的是，在父亲命犹风烛随时可能熄灭的日子里，医院不许家属陪护，每天只给30分钟的探视时间，而且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30分钟对我们五兄妹来说，每个人只有六分钟时间，也就是短短的360秒。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感到时间对我是如此的吝啬、如此的短暂、如此的宝贵，竟然要用分分秒秒来计算！
每一天病房门前都是人头攒动，焦虑、痛苦、无助的重症患者家属们，在这里急切企盼着早一点见到病房里的亲人，等待着医生的“判决”。不时有重患被推进病房，也有从病房推出来从头到脚盖着白单的尸体。大厅里时而一片寂寥，时而传来叹息和哭泣的声音。“重患病房”几个大字，像一块巨石时刻压在我的心头。病房的大门就像一座险峻的高山，把父亲和我们无情的分开。不管每天有多忙多累，我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在下午三点前跑到医院探望被死神纠缠的父亲，零距离与父亲亲密交流，尽管他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时间的浪费，我们兄妹五人事先安排好谁进去帮父亲做什么，谁进去跟老爸说什么，绝不能浪费一秒钟。我排行老四，哥哥姐姐出来之后第四个才轮到我进去。我设法挤到众多患者家属的最前面，提前把鞋带解开，以最快的速度换上病房里的拖鞋，做好和姐姐接力的准备。当排在第三位的姐姐从病房里出来在走廊刚一露头，我便摩拳擦掌做好了冲刺的准备。她一边向门口跑，一边脱着全副武装的探视口罩、帽子、上衣，我迅速接过口罩、帽子、上衣，一边穿一边往病房里飞奔。
病房的景象令我倒吸一口凉气：父亲浑身插满了管子，床的四周摆满了各种监测仪器，屏幕上不停的跳动着数字和曲线，父亲想说话可一句也说不出来，表情十分痛苦。面对此情此景，我咬紧嘴唇极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尽量让父亲看到我坦然乐观的一面。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写字本和彩色画笔拿出来，让丧失语言功能的父亲用笔写字和我交流。由于药物的作用，父亲的手肿得就像幼儿的胖手，晶莹剔透，手背上有四个浅浅的小坑，好象一捏就能挤出水来。严重的水肿掩盖了父亲往日手上暴突的青筋，写起字来很吃力。看着老爸的手，我心如刀绞。昔日书法家那双巧夺天工的手怎么就变成眼前馒头般的胖手了呢？父亲一辈子酷爱书法，是中国书画家联谊会和（国际）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1998年被中国书法艺术研究院特聘为书画家。他在二十世纪中华民族书画长卷展和“寿星杯”书画大赛中，获世纪佳作奖，被编入《中国书法全集》、《中华人民共和国书画名家作品集》、《中韩书画大师名家精品大典》。用毛笔题诗作画多次获国家级大奖的父亲，而今却只能用儿童画笔写字了，实在让我接受不了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严酷的现实。由于身体极度虚弱，他写出的字有的还可认出是儿孙的名字，有的则像咿呀学语的孩子涂鸦。尽管如此，他写字的兴致依然很浓。我像平时欣赏父亲的参赛作品一样，仔细欣赏着抒发着父亲情感、犹如学龄前儿童信笔涂鸦的“特殊作品”。当我在一堆涂鸦的字里辨认出“回家”两个字时，泪水夺眶而出。我拉着父亲的手嗫嚅地说，医生说了你很快就会好了，好了我们就回家……他往往还没写几个字呢，我的360秒就到了。我还想为父亲按摩擦身，还想喂他果汁喂他喜欢吃的饭菜，可是属于我的极其短暂的360秒不允许我做这做那了。此刻的我多想再长几只手，也好让父亲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多体味一份儿女之情的温暖啊！
时间一到，我只得和父亲告别让妹妹进来，于是生离死别般地与父亲挥手告辞。父亲看我要走，眼里立刻涌出感伤的泪水，恋恋不舍地伸出晶莹剔透的胖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我明白他是想让我看着他写下去，想让我陪他多待一会儿。我何尝不想在他身边多停留一刻，更多一点体味这笔端流淌的父女情怀呢？但是我知道我的时间只有360秒，我还得留出360秒给守在门口望眼欲穿的妹妹呢。
父亲病重的日子里，我们兄妹在ICU门前以每人360秒的时间展开了别开生面扣人心弦的接力赛。可凶险的病魔无比残酷，纵然是饱含亲情的特别接力赛也没能挽留住父亲的生命。父亲还是带着他对亲人的无比眷恋撒手人寰。
在我们兄妹悲痛交加之际，医护人员多次安慰我们：你父亲的生命之所以能够延长5个月，完全得益于你们兄妹给予的精神慰藉和精心照料。这是医护人员多次对我们“兄妹接力”做出的“裁判”。
360秒，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为了和病榻上的父亲时长仅为360秒的相处，我每天不惜两个多小时乘公交车往返辗转于单位和医院之间。为了用好这万分宝贵的360秒，“接力”的时候顾不上斯文了，三下五除二地穿脱医院里的拖鞋、口罩、帽子、防护服，就像消防员出动那样紧张快捷，以至于汗水湿透了防护服、因动作过大而扯坏了帽子。短暂的360秒，每一秒都印证了父亲和子女之间的脉脉长情
冬去春来，追思故人的清明节又要到了。在怀念父亲的日子里，我翻出四年前父亲最后的字迹。那是父亲当年在极其特殊的环境下，用一个个的360秒涂鸦的特殊作品。睹物思人，哀从心生。这很难辨认的涂鸦之作，是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的日子里留下的无价之宝。他在一息尚存的弥留之际，还在动笔还在写字。面对这饱含慈父特殊情感的作品，我感慨万千，泪眼迷离。
亲友们都说我像父亲，长得像，写字也像。其实我的字远不如父亲写得好，但我会努力像父亲那样热爱书法，把书法艺术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假如此刻父亲天堂有知，他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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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硕依兰 于 2010-3-11 20:1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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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1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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