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散章

时光安然

　　呓语散章

　　1


　　记得当初教我小学语文课的蔡老师说话很夸张的，一次他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竟然在课堂上夸夸其谈说，万恶旧社会的大地主们吃饭很讲究的，就拿吃鱼来说吧，也不是真的吃鱼，鱼肉跟面包似的有啥子好吃的，再说吃不几块就饱了，那么别的菜怎么办？还不统统给倒扔喽——要知道人家那菜单所罗列的山参海味不计其数，而且食谱也是造好的价，每餐不得少于多少多少钱……至于具体多少钱蔡老师也搞不清楚，只含糊说说起来吓死你，人家一顿饭够一个村的人吃十年的。


　　这不由会总让人想起刘姥姥，当初刚进贾府的时候，说你们这样的人家，拨根毫毛比我们的腰都粗。当然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刘姥姥，因为大多还不知道《红楼梦》这本书。不过如果说全不知道也有些夸张，因为我家年画里有《红楼二尤》，从大人口中嗑嗑巴巴地知道这是红楼梦里的人物，据说两女子长得很美只可惜命运都不太好。还有远房姑妈家墙上也贴有《红楼梦》连续年画，讲的是贾宝玉跟林黛玉共读西厢的画面，也就是在那时候知道课外读物里还有一本不宜被儿童阅读的《西厢记》。


　　我们那个年代的伙食多是粗茶淡饭，蔡老师可能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说他见过世面是因为除了他们村都是南召来的外迁户之外，闲时他也赚养猪，还去城里贩卖青菜。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传，蔡老师说大地主们只吃鱼胡子，把成车的鲶鱼卸下来，然后只斩下鱼的两根胡须。


　　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把鱼扔了，只留鱼胡子，积攒够了，炒一盘。


　　哪要多少鱼才能积攒一盘鱼胡子啊！


　　我们惊得张大嘴巴，想着如果把这些扔掉的鱼鱼捡回来一家人饨着吃就好了。然而蔡老师说没得那一说，鱼是人家买的，要扔就悄悄扔粪坑里，让人捡走像啥话，还不被天下人骂死。


　　于是我们就咒那些只吃鱼胡子还不让别人吃鱼肉的大地主不得好死，好好的鱼给扔掉还要悄悄地扔，这不是做了亏心事是什么？要知道做亏心事是要得报应的！


　　然而骂归骂，心里也还是顶顶羡慕的，想着那么好的鱼鱼都懒得吃，这要生在什么样的人家才有的福气啊——如果将来……


　　至于将来什么，那是想也不敢想的。虽然儿时的梦想很多，比如当个科学家，或电影明星什么的。偏没谁想着将来能当上一个只吃鱼胡须而不吃鱼肉的大地主。再后来才明白那样的地主也不是任谁都能当的，因为据说只有皇帝或皇帝的亲戚们才有资格，而据说皇帝们也多是短命的，大概就是因为浪费这些食材给报应的。


　　2


　　蔡老师不但说鱼胡子，还说面包。


　　他说外国人吃的面包跟我们啃的馒头差别很大：外国人的面包那是，搁进嘴里就化了，既绵又软，哗哗哗哗，不用嚼就滚进肚里去了——哪里跟我们啃的这些个窝头样的，硌嘴，拉嗓子，擂死狗。


　　他说这些的时候，就像他当生产队长的老丈人对着村民讲大话。只不过那个跟蔡老师不太一样的老丈人说起话来颇显严肃，不似他那样总是唾沫四溅，还往往不能取信于人。一次开社员大会时他丈人豪情万太地冲村民说：我们要跑步奔向社会主义新社会，新社会就是，电灯电话，洗脸盆子（喇叭）会说话。


　　岂料他的话音刚落，就招来村民们的一片骂声，说你这是放屁，做梦发癔症呢，放的狗臭屁。


　　我们还不敢大声质疑蔡老师，然而他的面包说刚落音，孩子们的心里却有一个共同的声音在悄悄抗议，说你这是崇洋媚外，帝国主义那么好，干嘛不把你家小子送外国去呀，人家黄毛子还不稀待你哩。


　　我那时的书包里偶尔会放一半块啃剩下的油卷馍，这在当时已是很好的吃食了，因为邻村莫说油卷，连花卷也还没得吃。蔡老师虽然是村支书家的金龟婿，却总是受不到人们的尊重，就连孩子们也总是在私底下拿他逗乐，这大概就与他没个正型的性格还有时不时地吹牛皮有关，虽然有时候他说的也是正经话。但在别人看来，这些所谓的正经话也还是与事实有些出入。就拿他说过的面包来说吧，很快市面上就有卖的了，只是吃过的人都说，不似他说的那么夸张：入口就化是什么？你以为就像《西游记》里那个宝葫芦，答声一声就能把一个大活人吸进去化成血水——那跟蔡喷子的话一样，当不得真的。

秋实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7-12-4 21:33
有句话叫着“没文化真可怕”，我的感觉没见识更可怕。过去的地主家其实大多过得很细、很省，嘴上没油的人就 ...

木版说的有趣，果然如此呢。

yugongjin

老师的话，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就像我们现在说车在天上跑一样，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是一个梦想，一个带着眼泪的梦想。问好。

梧桐细雨陕西

安然的文章，让我想起了我年幼时的老师，也是活脱脱的蔡老师二世啊。安然写的幽默诙谐，让人笑中含泪，必须得好好学习!

水如空

我也听过鲇鱼须子的故事。说是周总理接待外宾，人家看不起中国，故意刁难，要吃龙须凤舌。这东西哪弄去呢？总理表示，我们有，只是贵。外宾则不在乎，多贵都要吃。于是，就把鲇鱼须子做了一盘，鸡舌做了一盘——当然算的是所有鱼和鸡的钱。

文字闪耀生活

很像文革时期居委会大妈，当时政治需要，无所谓真实，立场要左派就行。哈，安然惹有我的年龄会把那年代写成长篇大著，多形象啊。

MLMC

问好！有趣的故事。写得有板有眼。
故事形象地表现了——那个时代里面，人们的眼界狭窄、休息不通畅、没有文化、无知无识。
如果在今天，他也不敢这样吹牛，也不会这样吹牛，这样吹牛，人们一下子识破了，还能把他驳倒了。
所以，很有时代特色。这个蔡老师，只能活在那个以及以前的时代。哈哈。
带着那个时代浓重的“古风”。

千年女妖

安然很会讲故事，总是不知不觉就寻着声来了。这蔡老师也是有趣得紧，安然讲得很有画面感，人物活了

微风轻拂

有趣的少年记忆，我小学五年级班主任也叫蔡老师，那时候这些老师在我们心目中学问可是难以想象的。

木门长子

有句话叫着“没文化真可怕”，我的感觉没见识更可怕。过去的地主家其实大多过得很细、很省，嘴上没油的人就知道梦里瞎咧咧，哪知道做地主的难处？

淡淡不如风

地主肯定没有现在的老百姓浪费。
老师和当时的政治风气都是一个口径的，就是过分宣传地主的恶，这样反衬无产阶级的好。
而我们，深信不疑，当时是的。

闫广慧

哈哈，看安然讲的鱼胡子的故事，想起我听说的一个故事。听老辈人说，旧社会我们村的地主吃白面只吃细萝萝出来的头道面，那叫摆谱。可六零年的时候，那老地主把树皮都扒了吃了，那叫活命。唉！人活两世，想必那地主是悟出其道了。

能上能下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啥时候都有。文中的南召是南阳地区的一个县。

槐安.

秋實 发表于 2017-12-3 16:49
嗯，别吱声，我静下心来好好琢磨琢磨，这篇文章的主题是什么？应该怎么定调呢？
       当队长的 ...

主题不要太明显哟，吹牛皮、挖坑、有梦想，都是我们追求美好生活之心永不死呀呀

云馨

安然笔下的蔡老师好可爱，看来是吹牛逼不上税的，拿来哄哄小学生们还是不错，也是一种向往吧。

周末愉快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