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祭祀随笔.黄素馨

言默然

      返乡祭祀随笔

　　
　                                 黄素馨
　　
　　十多年没有亲近，老庄子已经荡然无存。空心村折迁，零散的几户人家都搬走了，搬到两里外的居民新村，撇下的虚墟还未及复垦。世事沧桑，几堵残壁断墙，几多苍凉？几多记忆？可亲近的只有老庄子北头我爹的坟，还有覆盖我爹坟的黄素馨。
　　
　　临近春节，朔风萧瑟，落尽叶子的黄素馨枝蔓盘绕绵缠，密密实实地罩着我爹的坟。贴近枝条察看，但见点点芽苞萌发。揉擦眼睛，掀开记忆的画面，六九开春既有的景象依稀呈现：黄素馨芽苞竞相托出金黄的繁星，把爹的坟妆点成一座花坟；春夏时节繁花凋零之后，葱葱茏茏的黄素馨又把爹的坟包裹成一岭苍翠的小丘。
　　
　　抚摸黄素馨枝蔓，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三十三年前，遵从爹的遗愿，我把爹葬在老庄子北头的祖坟地，葬在爷爷奶奶的脚头。说是祖坟，其实也就祖坟遗址。上世纪六十年代农田建设热潮中，祖坟就被平为耕地了，连同爷爷奶奶的坟和坟地里的黄素馨。
　　
　　自打记事儿，我就依恋黄素馨。儿时，常跟玩伴黄素馨丛里捉迷藏。有一回，我跟余鸭子折黄素馨枝蔓编帽圈戴在头上疯。我妈瞧见，揪余鸭子耳朵打我屁股，我哇哇地哭。
　　
　　怎么动粗呢？还拿祖宗吓唬娃儿！爷爷奶奶嚷我妈，摘下我和余鸭子的帽圈，和蔼地对我和余鸭子说，黄素馨是爷爷熬制膏药的材料，可以在黄素馨丛里玩，不可以折黄素馨。
　　
　　不满六岁时，爷爷就走了，奶奶也跟了去。我对爷爷奶奶的印象模糊，隐约记得给爷爷奶奶吊孝的特别多，有熟悉的庄邻，更多不认识的人。
　　
　　长大后，我从妈那儿得知，爷爷死于土地革命时期落下的哮喘病；奶奶跟爷爷情深，爷爷走了奶奶紧跟。
　　
　　爷爷早年在姑奶奶家的“白氏大药房”帮忙，瞟学加钻研，竟然成了熬制膏药治疗毒疮的“灵先”，一贴见效，七贴包好，闻名遐迩。爷爷治疗毒疮不提钱，全由奶奶应酬。大户人家疮好了，送钱送粮送糖送腊肉，奶奶就收下；小户人家，奶奶分文不取，还倒贴糖包和腊肉方。奶奶的“善人”声誉，跟爷爷的“灵先”齐名。
　　
　　上世纪三十年代，土地革命风起云涌，贺龙的三方面军在我家乡筹建苏维埃政权，赤卫队大旗插在我家大门口。红三方面军北上抗日，返乡团反攻倒算，我爷爷被关进水牢。奶奶娘家殷实，贿赂劝降双管齐下，爷爷走出水牢落下哮喘。
　　
　　爷爷气喘嘘嘘，还为乡邻熬膏药治疮。我妈对我说，爷爷夜里熬制膏药，一口气没接上说撒手就撒手了；奶奶愧疚没照顾好爷爷，自责贻误爷爷传授熬制膏药秘芨，一病不起，撵爷爷而去。
　　
　　祖坟上的黄素馨，是爷爷年青时从南山挖回栽植的，也就迎春花的一个品种，爷爷熬制膏药的主要材料，其他配方就不知道了。我爹旧时期过来的读书人，新中国的第一代公仆，长年不着家无暇继承父业。爷爷要传秘芨给我妈，奶奶说急嘛呢？说熬膏药摸脓疮太脏，儿媳妇养育孙子不相宜，叫爷爷摸不动了再传不迟。未料天不假年，爷爷走得急。
　　
　　爷爷奶奶的坟，连同祖坟被平整成耕地后，总有一蔸蔸黄素馨冒出。生产队集体耕种时，没人介意滋生的黄素馨碍妨庄稼。我爹逝世时包产到户了，承包我家祖坟这片耕地的是余鸭子。余鸭子的爹抹泪说落叶归根，欢迎我爹葬在祖坟地；余鸭子却递我镢头，叫我挖掉他承包地里的黄素馨，说只有坟主的后人动手，才能根除黄素馨滋生。是么？我抡起镢头，挖尽祖坟地里的黄素馨。余鸭子捡搂枝蔓根须，一起堆在我爹的坟头。
　　
　　其后，祖坟地再无黄素馨滋生，我爹坟上的黄素馨则簇生簇拥，一年比一年旺盛。
　　
　　我爹逝世二十周年的清明节，我带我妈和我的家人祭扫我爹的坟，余鸭子和庄邻父老都来给我爹烧纸磕头。余鸭子贴近悄悄对我说，我爹坟上的黄素馨是治疗蚊叮虫咬的灵丹妙药，蚊叮虫咬起疱，黄素馨叶片擦擦就好。真的么？岂能有假！余鸭子说是他发现的，夏秋蚊虫肆虐，我爹坟头一只蚊虫都没有。他移蔸黄素馨栽在他家院子里，院子里蚊虫少了许多。庄邻效仿，都说有效。
　　
　　我想取一蔸黄素馨带回城，我妻阻止，说省城蚊虫少也没地儿栽。我犟不过妻，就没坚持。每每想爹想爷想黄素馨了，就马路边烧捆纸，十多年未曾到爹的坟头祭拜。可爹的坟头脚下，堆积着厚厚的冥纸灰烬，灰烬旁还插有两根鞭炮燎痕的竹竿。我的亲戚都在外地谋生，谁来我爹坟前祭拜呢？
　　
　　我正纳闷，却有余鸭子怀抱冥纸手提鞭炮走来，放下冥纸鞭炮拉着我的手叫我兄弟，跟我寒喧：老了，都老了；回来接你爹你爷去省城过年吧？是的，接老人家过年；过了年还让老人家回来啊，回来守护黄素馨，啊！嗯，让老人家回来守护黄素馨。
　　
　　我明白了，多年来，是余鸭子在祭拜我爹的坟。
　　
　　不止，还有其他庄邻，逢年过节都来烧纸呢。余鸭子对我说，他爹十年前临终时拉着他的手浊泪滚流，说他十二岁时长毒疮，对口疮啊！满颈子都是脓，高烧不退，擦脓见筋骨。我爷爷奶奶不让他走，留他住家治疗。我爷爷每天折新鲜的黄素馨熬水给他洗脓，不断调整膏药配方；我奶奶贴身守候，像侍候儿子一样侍候他，熬粥喂汤，端屎倒尿……
　　
　　是么？我全然不知道，却常听我妈念余鸭子爹的好，念叨余鸭子的爹年青时，经常给我家挑井水。
　　
　　大恩大德，大恩大德啊！余鸭子跪在我爹坟脚下烧纸，边烧边絮絮嗦嗦感念，感念我爷爷奶奶，感念黄素馨。我忙解开我带回的冥纸续填，也絮絮嗦嗦感念爷感念奶，感念黄素馨荫护爹的坟，感念余鸭子的爹为我家挑井水。
　　
　　冥纸燃烧，火焰通红，我爹的坟头暖融融。余鸭子把他带来的鞭炮和我带的鞭炮一起缠上竹竿，掏火机点燃。
　　
　　鞭炮噼里啪啪震耳欲聋，耀眼的闪光在弥漫的烟雾里连成一片，分外灿烂，犹如黄素馨的繁星点点。

　　
　　

姜建羽

拜读！                                                      

木门长子

借助一种植物折射出时代的变迁，人心的悲凉与环境的渲染让寒意顿生。于人，过往不便追忆；于心，过往却藏进身体发肤。也许，一次拜祭反映更多的是岁月给予的苍茫感。老师保重，安！

素心如兰

坟茔上的黄素馨，是一笔浓浓的乡愁和思念。祭祀，是一种仪式，更是一种精神的寄托。拜读欣赏

李立红

黄素馨，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样呢！拜读老师佳作

闫广慧

黄素馨究竟是一种什么草，没见过，可能是北方的土地不生这个吧。但在先生的文中，黄素馨就是一种思念，一种寄怀，一份浓的化不开的情怀。真心喜欢先生质朴的语言表达的细腻情感。这才是最高级的文字！

MLMC

问好！再次欣赏大作！赞一个！

雪白演义

文笔很有筋骨，喜欢！

雪白演义

祭祖，寄托了中国人最浓烈的感情。不过，似乎越来越淡啦.......

放飞梦想

邻里之间几十年互相帮助的朴素感情催人泪下，作品文笔质朴、细节生动，叫人难以忘怀，回味无穷！！

言默然

微风轻拂 发表于 2018-1-24 19:49
共鸣。

上次请老家的姐夫在老屋上挖了一块土坯带给我，很多人不理解。

老庄子老屋，太多的情愫，拜谢微风先生关注，问好，上茶，您请

微风轻拂

共鸣。

上次请老家的姐夫在老屋上挖了一块土坯带给我，很多人不理解。

言默然

MLMC 发表于 2018-1-23 16:26
爷爷奶奶积下了大恩大德，乡亲们现在又来还回来。
文中可见，默然文友的家人，前辈，也都是善良＼友好，有 ...

拜谢满仓先生关注赐评，问好，远握

言默然

MLMC 发表于 2018-1-23 16:24
欣赏大作！问好！
默然文友的散文，情感饱满浓郁，充满感情，挺感人的！
赞！

上茶，满仓先生您请

言默然

奉洁 发表于 2018-1-23 09:14
拜读学习言默然老师佳作！

上茶，奉洁老师您请，问好

言默然

郑兆全 发表于 2018-1-22 18:48
大哥这篇作品很是感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草木也是有情的，这更加显示人性之美的可贵。欣赏学习大哥 ...

上茶，兆全兄您请，问好，远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