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四访麦子叔叔

剑啸红尘

人是什么并不重要，关键看他在哪里——题记
　　　　　　　　　　　　　　　　　
　　
　　这一天，老爸又犯寂寞了，再次催我到麦子叔叔那里去一趟，叫他来我家喝喝茶。我从没见过麦子叔叔，我只知道他是我爸爸的同窗好友。老爸一寂寞了就爱唠叨：“你麦子叔叔是个诗人啊……只不过，现在他是公司大老板了……”所以，我一直没搞清楚麦子叔叔的真正身份。这十几年来，专听老爸把他嚼来嚼去，我倒还真想去拜访拜访。

　　去车站的路上，老爸开始给我讲他和麦子叔叔的故事了：“以前，我和你麦子叔叔就这样肩并肩，在北大未名湖畔谈诗啊，那会儿，你麦子叔叔的见解总是让人震惊，之后呢，就又会让人对那个时代充满了忧虑……那是80年代啊，都过去喽。你麦子叔叔那时总是从生活费中抽出钱来，一打信一打信的向报社寄他呕心沥血写出的诗，可是，呵呵，每次都是石沉大海……也不知你麦子叔叔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长好了点没，读书那会儿，他总是吃不饱，瘦得跟个猴精似的，哈哈……”我要上车了，对爸爸说：“爸，回去吧，我叫麦子叔叔来看你就是了。”我老爸才40来岁，可他一发“病”回忆往事时，就显得老态龙钟，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毕竟，这十多年来，麦子叔叔一次也没来过我家。老爸当年的青春和梦就这样系在麦子叔叔身上，被他带下了海。

　　下车以后，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麦子叔叔家。开门的是个与我年龄仿佛，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子，一身时髦的打扮让我很有点拘谨。

　　“请问，诗人麦子的居所是这吗？”我按照老爸的吩咐，就叫他是“诗人麦子”，老爸说，他喜欢别人这样叫他，这是麦子自诩最起码的尊严。

　　“我爸不在！”女孩子硬邦邦丢过来一句话就把门“砰”的一声关了。我说了，她和我仿佛年纪，如果我没记错，我当时感觉到这是一次与诗的相遇，这一举动就是一首很好的现代诗。我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就在门外边走边奇怪地想，麦子叔叔当年写诗是不是就是这样：像我在他家门口来回踱步？
　　　　　　　　　　　　　　　　　
　　麦子叔叔住在汉阳。我转车到武昌，买了一本逻辑学的书，又买了一些水果、香烟和酒（烟出文章酒出诗，这是我在老爸身上总结出的文人习性的共同点），在黄昏时分，又赶往麦子叔叔家，心想可能这会儿他该回了吧。

　　敲门以后，还是那个女孩子开的门。不过她换了件粉红色的吊带裙，站在门缝里，对我说：“又是你！——我爸不在！他不再是什么诗人麦子了，他叫他的原名麦玉竺了，是元天集团的总经理，现在可能在‘黑牡丹’大酒店。你要找就去那儿找他。这里不属于他！”说完，和先前一样“砰”的一声。
　　　　　　　　　　　　　　　　　
　　黑牡丹大酒店是武汉的四星级酒店，以前报纸上揭露过里面大学生陪酒陪聊的不良社会现象。我想，这也应该是一个集团老总的去处。

　　我没见过麦子叔叔，去了“黑牡丹”遇上了他恐怕也认不出来。但我还是去了。我想一个曾经是诗人后来成了大老板的人应该我可以感觉出来。最起码，可以讨得与麦子叔叔的一次缘分。我当时就站在“黑牡丹”的门外，浏览着这个都市的夜色，武汉的夜色很滋润，特别是在这种高级地带，更是繁华得让人可以完全融化，我甚至感觉到爸爸很“老土”，一个大老板怎么会去我家那样的地方喝茶呢？虽然，爸爸说我家后院的“雨竹亭”是麦子诗人生涯的起点，但我想他既然已不是一个诗人，那么那些与爸爸在亭下吟风弄月的日子更是可以而且有充足理由忘记的，忘得一点不剩也不算罪过。

　　两次造访的失败让我对麦子彻底失望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回家了。把在“黑牡丹”门口的想法告诉了我爸爸。还跟他说了一些我的所见。我只是看到黑的、白的不明身份的轿车载着有身份的人进进出出，车里面的人虽与我只隔一道玻璃，但我什么也看不见，当然也就没能遇到麦子叔叔。
　　　　　　　　　　　　　　　　　
　　若干岁月流逝。我终于出了一本自己的诗集《走在走过的路上》。爸爸说让我给麦子叔叔看看，他激动万分地自言自语：只有他才是最适合指点我儿子的人啊！犯了更年期寂寞症的人总是这样心血来潮。被我料中，老爸让我再次去找麦子，把我的诗集给他看看。我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爸爸明天就去。

　　当天晚上下起了毛毛细雨。老爸唧唧呱呱地回忆着他那还未晒干的往事，我就默默地听着，感到心里压着的话越来越沉重，蛋又不好跟他讲。最后，在诗意狼藉的残夜，我背对着老爸说：“爸，A是A，A不是B，诗人是诗人，不是商人。”后来马上感觉到有点过激，便加了一句：“在A、B的特定范围里。”我想最起码在爸爸和麦子的特定领域里，这个最基本的逻辑理论是有存在的理由的。
　　　　　　　　　　　　　　　　　
　　去汉阳麦子居所的路上，我一直在考虑着我自己的问题。一来是为了避免掉进诗人、商人的逻辑纠缠；二来是为了总结我的第一本诗集。我想，爸爸似乎很容易相信并且承认“诗人”这个名字，我儿时当诗人的梦想终于就这样被老爸一句肯定的话实现了。可是，我自己却怎么一直在抗拒这种“确定”，不知是自己没信心，没安全感，还是作风不稳。总之，这些年来，我所做的事不像能够作为“我是诗人”的证据。

　　我敲了敲门。开门的还是那个女孩子，她比上次还要漂亮，一身素色打扮，碗若一滴凝固的雨。

　　“有事吗？——你怎么又来了？”她不无温柔地说。

　　“我有事找麦先生，我父亲让我把这本书交给他，让他提提意见。麦先生是我父亲的故交。”我说。

　　“给我吧，老豆（老爸）有空会看的。”

　　“好的，麻烦你了，我一个月后再来拜访。”说完，我就走了。
　　　　　　　　　　　　　　　　　
　　一个月后，我再次去麦先生家。路上，我想这回总算“预约”了麦子叔叔，可以看一下他是个什么样子了，我要把爸爸的寂寞转告给他。开门的又是她的那个女儿，她好象仍然没有放我进去的意思。掩在门缝里，她伸手就递过来一个包裹，包裹封得死死的。那女孩子说：“你的诗写得蛮不错的……你爸是禾伯吧？……这是我爸爸交给你的。”这女孩子真是性格怪异，全身上下荡漾着一种奇怪的魔力。接下来，我才知道，商人麦子和他青梅竹马的诗人妻子已经离婚了，现在的麦子另有住处。我的诗集是他女儿好心送过去的。包裹也是她亲手拿回来等着我来拿的。
　　　　　　　　　　　　　　　　　
　　回家后，我把包裹交给老爸。拆开来一看，里面有麦子著的八本诗集和一封信。爸爸把信拆开，里面所言不多，用组诗的格式列下几行遒劲的字来：

　　1贵公子字正腔圆，贺喜！
　　2边界状态诗集八本，但愿没辱没“诗人麦子”的尊严。
　　3从商犹从群。我用商人的身份祈求一次对自己的否定。
　　4小弟很好，勿念。只是这十年来依旧的摇摆状态，让人有心不能回，望原谅！

　　落款是“麦子玉竺”。读完了这封“葡萄干”似的信，父亲一言未发，独个儿进了房间，没过多久，从房间里散发出来一句暗号似的话：“麦子熟了，麦子熟了……”
　　　　　　　　　　　　　　　　　
　　父亲这大半生以来，始终没有放弃“诗歌”，即使后来，他被迫回到了农村，他也没有后悔。只是父亲不再写诗了。而是勤勤恳恳、安分守命地活着。他也在寻求一次对自己的否定吗？

　　同是从“雨竹亭”起步，一个枯守，一个则是再也没来过。
　　诗人，所做的就是证明自己不是个诗人；商人，所做的就是证明自己不是个商人。 是这样吗？可能就是这个样子的！至少对于某些曾有过特定追求的人就是这样吧。

　　这时，我却偏偏想起了麦子叔叔的女儿，那个使者般的女儿，她一直只是躲在门缝里跟我说话，好象是作为一个位置的证据而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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