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分裂（2）
一 我搬到了“哥哥”房间，从此和“哥哥”同吃同睡，一同做作业，一同出门上学。他辅导我写作业的时候，我妈会小心翼翼给我们端来一盘洗好的草莓，先塞一个喂到“哥哥”嘴里，又塞一个喂到我嘴里。我呢，会塞一个给妈妈，再塞一个给“哥哥”，然后不客气地再塞一个到自己嘴里，有点夸张地吮吸着。 一切都超级美好。 其实，除了我和“哥哥”同睡一间房这件事“姐姐”没有参与，其他都有她的份。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在场；一起出门上学的时候，她在场；一起吃草莓的时候，她也在场。 姐姐看见我和她一样吃煎蛋豆浆的早餐，非常敌意。但我会装作根本看不见，我大口大口地吃美味早餐，然后很嗲地抱一抱妈，嘴里甜蜜蜜地说，“我的妈。”然后又主动抱一抱哥，也很甜蜜地说，“我的哥。”“姐姐”通常会在这时候勃然大怒地发作，她会把我拉开，很凶地说，“他是我的哥，他才不是你的哥！”我学会了假装跌倒，然后哎呦哭起来。高老头这时候多半还厕所里。他趿拉着鞋拿着报纸皱着眉头从卫生间出来，“怎么一大早就鬼哭狼嚎的？”我妈就会有些抱歉有些无辜地解释一番。最后的结果是即便高老头不批评“姐姐”，但也会觉得他的亲生女儿霸道胡闹。 吃草莓的情形也差不多。看着我和妈和哥一起上演相亲想爱一家人的节目，“姐姐”起先很忍耐，但这忍耐多半会因为我无限夸张的表演而崩溃，她就会咆哮起来。她一咆哮起来，我妈就样子很优雅地把装草莓的盘子挪到了她手边。所以高老头出现的时候就变成他女儿不识好歹，不但把继母给她准备的水果一手撩翻，而且和哥哥吵，和妹妹吵，非常不懂事，非常没礼貌，非常——不惹人疼爱。 在“姐姐”发作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会去哄她，那就是“哥哥”。那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但他哄她的时候，我可能会因为一道题不会做，就大声喊哥哥，于是“哥哥”就放下他的妹妹，来指导我做功课。我这样略施小计，有时候会令“姐姐”持续升级版发作，非常歇斯底里。这样一来，哥哥就很无措，也有点怕他的亲妹妹了。我这么干的时候，我妈总是在忙这忙那，她既没看到我说什么也没看到我做什么，她只会用那种既温柔又无奈且恰好能让老高听见的声音嘀咕：“这又是怎么了？” 二 我妈对“哥哥”一直很好，如假包换有如亲生。以至于我年纪小小便以为我妈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我将来嫁给“哥哥”。 无论如何，我们就在这个奇妙的家庭中各自长成了少女和少年。 我十一岁了。“姐姐”十三岁。“哥哥”十四岁。 我妈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替“哥哥”换洗床单被套的。她就在那个替“哥哥”换了床单被套的晚上，搬到我和“哥哥”住的房间来和我住了。她把“哥哥”换了干净床单和被套的寝具搬到她和高老头卧室的大床上，有一点生硬地对“哥哥”说：“凯凯以后就和爸爸睡吧。”“哥哥”有些惶恐又有些无辜地看着我妈，然后脸红了，红到了耳根，他低下了头。 高老头再一次冲着我妈激烈咆哮：“你开什么玩笑？”谁知道这一次我妈根本不买账，反而也给他咆哮回去：“我开什么玩笑？孩子们都大了，我不开玩笑！” 哥哥尴尬地杵在两个大人之间，然后像犯了罪似地低声说：“要不，我就在客厅里睡沙发吧？” 我妈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面无表情有时候是最生动的表情。也许她只有等老高先有表情了她才能体现她的表情。但老高接下来就冲着他亲生儿子咆哮了：“你开什么玩笑？”我妈垂了下眼睑，再抬起来，就手抚着“哥哥”的肩头，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说：“就是，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让凯凯你每夜睡沙发呢？” 一直很不开心地与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姐姐”这时候简直是说不出的扬眉吐气！她走到她亲哥哥身边，昂着脖子，雀跃地对她亲爹建议道：“就是，怎么能让哥哥每晚睡沙发呢？爸，让她们搬走吧！” 这一次，我和我妈不约而同保持面无表情的表情。 “你开什么玩笑？都是你这个不懂事的女娃惹出这许多事情！”老高冲着他的亲生女儿咆哮开了。 我和我妈持续面无表情。浅浅的笑意在毫无表情的面皮之下暗潮汹涌！ “把你的被子搬回来，把凯凯的被子搬过去！把燕燕的被子搬去敏敏房间，就这么决定了！”高老头咆哮了这个那个之后，三下五除二做了决定。情理之中。他不愿意和还算年轻漂亮的妻子分床，他不舍得亲生儿子夜夜睡沙发。 我和我妈是时候该做出表情了。但还等不及我妈做出表情，“姐姐”发作了。“不！我绝不和她一起住！她和她妈都是侵略者，侵略者！让她们搬走，搬走！呜呜呜呜……” 尴尬人偏遇尴尬事。除了持续无表情，又能如何？ 最后，老高抡起巴掌扇了“姐姐”一耳光，“和你那死去的妈一个倔臭脾气，不是看着你妈死了，我把你惯的！” 我妈倾身向前劝解，被“姐姐”一脚踹开。“哥哥”扶起我妈，又去安抚他歇斯底里哭闹的妹妹。 “你走开！你早就变得和她们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的，走开！”“姐姐”对着“哥哥”又扭又打。 “如果她搬进来，我就去死！”最后，“姐姐”目眦尽裂地手指着我，喊出了她的心声！ 那天高老头的情绪大概也败坏到了极点，他一边走开一边竟然接了句嘴，“去死吧，死了太平！” 我一直面无表情。连我亲妈被踹倒我也没怎地，这时候只在心里默念了句，“去死吧，别犹豫。” 三 “姐姐”说去死，却并没有奔出门去，她只是哭着跑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只是小孩子使气，说说而已。我和妈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写完作业，又和妈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哥哥”也陪着我们。看样子我搬进“姐姐”房间是没指望了。 “为什么不让我在哥哥房间继续住下去呢？”我忍不住问我妈，我本来不是和“哥哥”住得好好的吗？ “嗐，不行！”妈妈没有商量余地地说，又欲言又止地对我解释半句，“你们都大了……”“哥哥”脸又红了，只有我蒙在鼓里。“哥哥”“蹬蹬蹬”去搬来了自己的被子，对我妈说，“妈，我就睡沙发，你让燕燕回房去睡觉！” “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还是按你爸爸的意思来。”我妈摁住了“哥哥”。她思忖了一番，然后走到“姐姐”房门口，敲了两下，又柔声喊了两句，“敏敏、敏敏…”房间里一点声音没有。妈犹疑了一下，推了推门把手，房门就开了。 “姐姐”撕碎了床单结成长条，吊死在窗口装窗帘的木头横档上。她十三岁。 啼妃 2018.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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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8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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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8 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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