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来客

幸福小草

     上 四年级时，学校一波波运动已经频繁到严重影响上课，又流行勤工俭学，多数时间就是去农村帮助劳动。名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又说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安心坐教室里学习，也不过是念报纸，开批判会等一些乌龙。那时候的孩子都比较老实，除了爱凑热闹，真没有啥心眼，加上营养又不良，学生普遍都发育迟，个子偏矮。
　　
　　矮小的娃们，都得扛着比自己高的锄头，去地里挖胡萝卜、甜菜、土豆。有时候还得爬山涉坡去拔长得不咋高的糜子，或荞麦。尽管多人围着干活的场面有点热闹且乱，庄稼地里时常让学生娃给弄得一片狼藉，可还是得去学习着干。德、智，体全面发展，这就是教育目的。
　　
　　陇中的秋风吹落了树叶，吹皱了河水，霜一天天厚起来，寒意也越来越重，眼见大雁都咕咕嘎嘎呼叫着一拨拨往南边飞去，万物已萧条，家乡进入暮秋。就在某一天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来了仨个中年人，俩个还带着眼镜，个子精瘦高挑，穿着中山装，斯文的样子给人亲和感觉。反正胆小的我没有害怕，还跑进去瞅了瞅。看妈忙着把家里主房大炕给收拾出来，我早明白这是来住宿的。
　　
　　那时候，好像隔三岔五就来个工作组，党代表啥的住队干部都会派来我家里住一段，也不显得奇怪。随后等我去了厨房，妈悄悄告诉说，这是乡里高中部的班主任老师，带着学生来参加“平田整地”劳动，队长分派来咱家住，可能得一个冬天。吩咐我乖一点，不能随便动老师的东西，要不人会笑话你们不懂事。

      我的个乖乖，乡里中学离此地十二公里，学生都是骑车子来回，多数还是山路。远不说，这马上就冬天了，还让来劳动。这些决策人，真是疯了。我咂舌。虽小，也知道天不亮就得骑车上高中的艰难。
　　
　　长得最帅气的刘老师，大名刘俊源。普通话说得真好听，不但风趣，且还幽默。那像咱这学校老师方言土语讲课，一点情调都没有。冬季白天短，收工吃过饭，除了就着昏黄的煤油灯读书，就无事可干。每当这样的夜晚若闲着，刘老师就特别喜欢逗我跟弟弟妹妹，讲些鬼怪故事，看吓唬得都老实了，坐着不敢出门去乱跑，他就偷乐，所以记忆有点深。蒋老师年龄稍大一点，表情木讷，不拘言笑。从他们跟母亲的唠嗑里，我知道他俩是上海人，几年前下放，带着家属来西北偏僻的小县城，派往一中任教，今年又调来乡里中学。魏老师是本地人，说话大咧咧的，要是没雨，无雪的日子一般就回家了，已经没啥印象。
　　
　　老师们一天两顿都是轮流着吃派饭，等待歇工，就去指派的农户家里，然后放下两毛钱，二两粮票。有时候下雨，就在我家里吃，大都是家常便饭。爱面子，或者善良点的女人就会做一顿洋芋放少一点的面条，或者单独烙几张油饼，这已经是招待贵客的待遇了。
　　
　　有一次过寒流，天出奇的冷。因为穷，家里无煤，没烧取暖炉子，怕冻着老师，我妈就热情搜腾了几只烂布鞋给填炕洞里，谁知煨过火了，这下烧红了的炕，不但烧着我家里羊毛毡，就连刘老师的褥子也没能幸免，给烧了个大窟窿。当看见挂外面晾晒的褥子时候，连我都看得好可惜，特少见的大红花漂亮绸褥面，就这样被烧得中间一个黑洞，特丑陋。
　　
　　这下我妈也有点慌了，像个犯错的学生一样，说了真不是故意的话道歉。刘老师不想尴尬，赶紧说：“嫂子，我还得感谢你这长时间对我们的照顾，这好心，咋能怪你！尽管在学校晾晒褥子时候，女学生都说这个面好看，可既然已经这样了，也没事，这星期拿回家里，刚好还有余下的布头，让女人找出来补了就行。”我看见了母亲眼里满是悔意，也明白刘老师宽宏大度的理由。
　　
　　那个贫穷年月，人活着，谁都不容易！
　　
　　后来，每一次老师回县城，总会带几个大白兔奶糖给我们弟妹，这可是稀罕物，平时只能梦里吃。此后我们相处得越来越熟络，不时把不会写的作业拿去问他，他会特别认真的讲解几遍。只是对于造句一类好像特别谨慎，害怕说错啥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原来他们是教理科的老师）等待长大了才终于明白，对于下放的臭老九们，说错一句话，不但可能招来厄运，甚至于可以丢了性命。
　　
　　每一个寒冷的日子，无论刮风下雪，老师跟我妈一起都是天不亮就出工上地，拿笔的手握住钢钎、撬开冰封的大地，挥汗如雨般虔诚。锹把挥舞间，学生们推着架子车奔跑，地一块块有了形状，变了模样。他们跟社员一起推走星星，送别晚霞，在整个大地上用勤奋的汗渍，手上脱掉几层皮的艰辛，给新农村添砖加瓦，改变着贫瘠面貌。靠着一双勤劳的手，把整个冬天，连同一个时代都推入了历史。
　　
　　春天来时，农民进入繁忙的播种阶段，平田整地运动结束。临走时候刘老师给了二姐一支钢笔，我跟弟弟一人一本算术本作为留念，然后恋恋不舍着告别，带领着自己的学生回了学校。其年，中国大地发生了几件大事，四人帮被粉碎，慢慢的，一些冤假错案都得到修正。知识分子终于迎来春天，刘老师他们也恢复了原来职务，据说是大学老师，带着自己的家属回了上海。再无音讯。
　　
　　时光远去，这些人早已无法寻觅踪迹。可这段记忆，却因看见论坛夜莺发的《上海，上海》评论里说起的上海人形象，而又从脑子深处给捣腾了出来，记忆里的上海老师，容貌虽已泛黄，却也未曾忘记。现忆起，那些亲切依旧鲜活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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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骏森

久远的时光，记忆早已成了模糊的碎片，却在某篇文章某个瞬间突然被想起，随着便清晰起来，于是记录。留给读者眼里和心里的，是感动。那个时代，总有许多在今天一说起来就感动的幸福。清贫岁月，有着质朴的人心，才是我们最值得怀念的人生。

问好小草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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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hq018

点精推荐理由：作者字里行间对于一个特殊时代的怀恋，表达了客观的态度。如果全盘否定上山下乡，其实也否定了上山下乡的人带给中国农村的深刻变化，这反而给那些因时代而受伤的人又添刀痕。

幸福小草

an安 发表于 2018-7-9 14:13
所谓苦难的岁月，原来是专为一代人造的劫，终有一天，从记忆里随便拎出来点儿便是深刻的，然后才体会到苦难 ...

耶i；安安威武；这评论杠杆的。

幸福小草

千年女妖 发表于 2018-7-8 23:55
人们常说，人老了，喜欢怀旧了。其实不是。生命里有一些人和事太过深刻，岁月如何泛黄，也是抹不去的。那些 ...

妖这评论全囊括了我的写作意图，还把一些我没有发现的都表露了出来。妖威武！

幸福小草

千年女妖 发表于 2018-7-8 22:26
这三天都没比赛，可以在论坛逛逛了。已经听到草姐在呼唤我，敢不现身吗，嘿嘿
其实主要是这几天身体不舒服 ...

比赛歇场，你身体也受不了了。看来《爱男人，爱足球杯》也不是灵丹妙药……

幸福小草

夏冰 发表于 2018-7-8 17:52
亲切的文字，熟悉的岁月。
能唤起很多记忆来

嗯，嗯，咱在回忆里的片段总有共鸣。感谢夏版临帖。

an安

所谓苦难的岁月，原来是专为一代人造的劫，终有一天，从记忆里随便拎出来点儿便是深刻的，然后才体会到苦难以外的许多可贵的东西。

千年女妖

人们常说，人老了，喜欢怀旧了。其实不是。生命里有一些人和事太过深刻，岁月如何泛黄，也是抹不去的。那些影像便根植于脑海里，时不时总会触动某根神经。将过往变为文字，就是又一次的加深。那些人和事，伴随着生命，是一种相互依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