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聊斋之——萌宠娇妻

水如空

　　夜读聊斋之——萌宠娇妻

　　
　　这个时代养孩子的少，养宠物的却很多。把宠物当孩子养着，一口一个“儿子”“闺女”叫着的，实在不乏其人。是否有把宠物当老婆老公养着的呢？当然也有。不过由于宠物大多个头儿小，又可爱又粘人，所以还是当成儿女比较靠谱，当成老婆老公就多少有些不太合适了。如果家里的宠物真的可以变化成人，你又是否愿意选他（或她）做自己的伴侣呢?恐怕很多人都会点头同意的。《伊索寓言》里就有一则故事《猫和爱神》，叫一只猫爱上一位美男子，请求爱神把它化成美女。结果美男子果然爱上她，并且和她结了婚。结果就在新婚之夜，爱神想要试探一下，便在卧室中放出一只老鼠。谁想新娘一见，立即猫性大发，跳下床去追老鼠。爱神大失所望，便把她变回猫身。寓言的教训则是：本性胜过教养。本来挺好的一个故事，结尾实在大煞风景。
　　
　　而在蒲松龄笔下，也有一篇萌宠变成美女的故事，她不但美丽多姿，而且能说会笑，甚至还精通法术，可以使一家人在兵荒马乱之中“惟闭门作笑，并不计及兵火”。这个萌宠，这便是《聊斋志异》中的阿英。
　　
　　话说有一位甘玉，字璧人，是庐陵人，甘玉父母早丧，只有一个五岁的弟弟甘珏，字双璧。甘玉“性友爱，抚弟如子”，把弟弟抚养成人，看来他绝对是个好哥哥。弟弟甘珏则更加出色，不但“丰姿秀出”，而且“又惠能文”，既有颜值又有才华，想当然是女孩子们心仪的对象。不过那个时代比不得晋朝，美男子出门能被仰慕的女孩子们扔一车水果，明清两代对女人的束缚要多得多。所以甘玉无论多么好的个人条件，要想讨个老婆，还得走常规路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他没有父母，但“长兄如父，老嫂比母。”他婚姻的决定权就基本掌握在他大哥甘玉手中。
　　
　　然而，这位大哥虽然如同严父，可是实在太愚腐了些，他虽然声称“吾弟表表，不可以无良匹。”可是却不明白人无完人的道理，他给弟弟选对象“简拔过刻”，遴选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结果只能是“姻卒不就”。看来甘珏脱单的日子遥遥无期。
　　
　　不过姻缘的东西就是这样，想求时急切之间求之不得，不想求时却很可能自动送上门来。就在甘玉“读书匡山寺”时，有一天晚上刚要睡觉，忽“闻窗外有女子声。窥之，见三四女郎席地坐，数婢陈设酒，皆殊色也。”当然，容貌只是蒲松龄笔下女子的优点之一，其他的，还有品德，如细柳、辛十四娘；有才华，如颜氏、公孙九娘；有异能，如侠女、素秋；有慧眼，如邵九娘，封三娘……如此等等。而对于这几个“殊色”的女子，蒲翁展现给读者的，则是生活的情趣，尤其是少女的生活情趣。
　　
　　可以说，这段描写和全篇主旨没有太大联系，甚至和女主人公阿英也没有多大关系，但却充分表现了阿英女伴们的生活情趣，尤其是那种清新脱俗的少女情怀。试想，夜色初上，三四个少女席地而坐，地上摆满了美酒零食，一边聊起了少女们的日常生活，一边唱着充满文艺范儿的情歌……这等感觉，远比今日闺密们的酒店聚餐或歌厅欢会更有情趣。所以即使古板如甘玉这样的大哥，也一下子被打动了。不过甘玉毕竟是个正人君子，他想的可不是自己如何如何，而是“自初窥时，心已隐为弟谋”。
　　
　　然而这样的情景并没有持续多久，众人“正谈笑间，忽一伟丈夫岸然自外入，鹘睛荧荧， 其貌狞丑。”一看就不是个善类，所以众女子大呼“妖至矣”，便“仓卒哄然，殆如鸟散。”只有那位最漂亮的歌者被妖怪捉住，一边无奈地“哀啼”，一边用她瘦弱的手臂“强与支撑”，结果只引得妖怪“吼怒，龁手断指，就便嚼食。女郎踣地若死。”这一来，甘玉的恻隐之心被激发起来，“乃急抽剑拔关出，挥之，中股；股落，负痛逃去。”不但击退了妖怪，还为她包裹了伤口，并且将自己的住所让给少女，自己抱着被子另找住处。这时的甘玉不但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更是个值得赞扬的谦谦君子。他英雄救美之后，自己却并没有私心，只想给弟弟找一个好老婆，所以“因告以意”。没想到却被少女一口回绝，她的理由则是：“狼疾之人，不能操箕帚矣。当别为贤仲图之。”原来，这位一出场就惊艳到读者的秦氏，却只是个备胎。不由得不叫人佩服蒲翁行文之妙。
　　
　　叫人不解的是，前一天晚上刚刚说完“拯命之德，将何以报？”的少女秦氏，不但拒绝了给甘玉做弟媳妇的请求，甚至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说，第二天一大早就悄悄离开了。这一玩消失，可急坏了甘玉，他“访察近村，殊少此姓；广托戚朋，并无确耗。”回家和弟弟甘珏谈起此事，直至“悔恨若失”。看来，择弟媳如此苛刻的甘玉，是真相中这位秦氏了。
　　
　　至此，无论秦氏再怎么好，都已成了过去时，真正的主人公阿英就要正式登场了。而她的出场更为奇特，是整部《聊斋志异》中都很罕见的“自荐”，而且荐得合理合法，因为据说，她与甘珏的婚姻是有“父母之命”的，这就与其他鬼狐的主动送上门来有着本质的区别。
　　
　　话说甘珏“一日偶游涂野，遇一二八女郎，姿致娟娟，顾之微笑，似将有言。”而且在“秋波四顾”后真的就主动上前攀谈。在确定了甘珏的身份后更是直接质问：“君家尊曾与妾有婚姻之约，何今日欲背前盟，另订秦家？”甘珏倒是老实，直言：“小生幼孤，夙好都不曾闻，请言族阀，归当问兄。”可见他是一个严守封建礼法的好孩子。所以在女郎提出：“无须细道，但得一言，妾当自至”时，更“以未禀兄命为辞”。从后文嫂子问及其外貌时他“红彻面颈，不出一言”的表现可以看出，他也是从心里喜欢阿英的，可是在面对阿英的“非礼”要求时，却能够以“未禀兄命”为理由断然拒绝，正体现了他在“情”与“礼”之间的选择。能做到这一点的男子，在整部《聊斋志异》中也不多见。甘家兄弟二人，甘玉虽古板教条，却不失侠义正直；甘珏虽懦弱胆小，却不失知礼重情，都是难得的好男人。
　　
　　阿英见甘珏如此，并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敬重他的选择，所以一边“笑曰”，一边称他为“呆郎君”，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并没有逼迫甘珏，只是告知自己的姓氏居址，约他“三日，当候玉音”，便辞别而去。而乖孩子甘珏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述诸兄嫂”。
　　
　　对这桩送上门来的亲事，大哥甘玉很不以为然。原因之一，“父殁时，我二十余岁，倘有是说，那得不闻？”——他根本没听说过这桩婚约。原因之二，“以其独行旷野，遂与男儿交语，愈益鄙之。”——哪有女孩子家自己出门单独和男人谈婚事的？有些看不起她的主动。原因之三，就是觉得她的容貌配不上自己的弟弟，“纵美，必不及秦”——他心里还惦记着自己救过的秦氏，所以决定“待秦氏不谐，图之未晚。”对于这种封建家长的独断专行，当惯了乖孩子的甘珏虽不乐意，却毫无办法，只有“默而退”。看来，这桩婚事是没有希望了。
　　
　　不过有着老父“婚姻之约”的阿英却不会放弃，甘珏做不了主，那就干脆去找能做主的大哥甘玉。所以甘玉一出门，便在路上“偶遇”了。这一次，阿英没有像对甘珏一样上前问话，而是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吸引甘玉主动垂询。首先，阿英的美貌自然是没的说的，甚至美到“人世殆无其匹”，看来要比秦氏略胜一筹了；其次，阿英在路上“零涕前行”，一边走一边哭。这样一位绝世美女哭得如此伤心，很难不引起男人的同情之心，更何况还是正急着在为兄弟找媳妇的甘玉。所以甘玉轻松上当，打发仆人上前询问，一问之下，叫他大吃一惊，原来人家根本就是要来质问自己的：“我旧许甘家二郎；因家贫远徒，遂绝耗问。近方归，复闻郎家二三其德，背弃前盟。往问伯伯甘壁人，焉置妾也？”——当年既然已经和你老爹有婚约在先了，后来因为家穷搬到外地，凭什么你们老甘家就要背信弃义，这样，叫我怎么办？这段话，说得真是铿锵有力，一下子把甘玉置于道德的大棒之下，叫他辩驳不得。而更重要的是，阿英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完全符合自己为兄弟择偶的要求。如此，还等什么呢？甘玉再不犹豫，急忙“下骑授辔，步御以归”。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之前那么长时间都因“简拔过刻，姻卒不就。”结果桃花运说来就来，挡都挡不住。有时候，婚姻问题真的就是这样，所谓“冥冥中自有定数”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甘珏和阿英的婚姻却并非“定数”，乃是“约定”，也就是所说的“父母之命”。之前阿英从没见过甘珏（实际小时候见过），却一见他那副呆样子就喜欢上他，怜爱地称他“呆郎君”。而甘珏也从没见过阿英，却同样暗中喜欢上她，以致于在哥哥反对之后不高兴地“默而退”。看起来像是个一见钟情的故事，而实际上，和《聊斋》中其他的“钟情之爱”乃至更高档次的“知己之爱”相比，我们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爱情，有的只是一个婚约，甚至只是一种需要——阿英需要践与甘父之约，同时正好甘珏需要找一个“良匹”——如此而已。
　　
　　那么他们婚后的生活又怎样呢？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或者说叫“琴瑟和鸣”也不为过。虽然大伯子甘玉有点不放心这个主动找男人谈婚论嫁的弟媳妇，但实际上“女殊矜庄，又娇婉善言。”绝对挑不出毛病。更重要的是，阿英和嫂子的关系处得更好，她“母事嫂，嫂亦雅爱慕之。”一家人和和睦睦，绝对够得上“五好家庭”的典范。
　　
　　然而这只是一种表象，事实上，无论是甘珏，还是甘玉，乃至嫂子，他们三人对阿英都缺少足够的了解，甚至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甘珏兄弟相中阿英，只是看中她的外表之美；嫂子喜欢阿英，只是由于他的“矜庄，又娇婉善言”以及“母事嫂”的贤淑；尤其是甘玉，一听到这么漂亮的美女说和他死去的老爹与其有婚约在先，便立即表示“惊喜”，完全忘了之前呵斥兄弟“此大谬语！父殁时，我二十余岁，倘有是说，那得不闻”的论断。那么，缺少基本的了解，更缺少相互理解的一家人，尤其是缺少爱情基础的婚姻，能够维持长久吗？
　　
　　或许是可以的，尤其在中国，尤其是在古代，正如我们常常听到的“都这么多年了”“都这么大岁数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之类的理由一样，都是维持无爱婚姻的基本条件。然而却并不意味着在《聊斋志异》中也是如此。在《聊斋志异》中，没有爱、没有理解的婚姻大都很难长久，或者说，蒲松龄不会给这样的婚姻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比如《辛十四娘》，比如《云翠仙》，比如《荷花三娘子》……
　　
　　阿英与甘家的分散说来就来，有一天，正“值中秋”，甘珏“夫妻方狎宴，嫂招之。”甘珏就有些不乐意了：人家两口子正高高兴兴的，这不是坏人兴致嘛！可是听惯了话的乖孩子甘珏却不能拒绝嫂子的要求，于是只有一边“意怅惘”，一边“恐嫂侍久，故连促之”。可是阿英却不着急，她一边“遣招者先行，约以继至”，一边“端坐笑言良久，殊无去志”，即使在甘珏的一再催促下也只是“但笑，卒不复去”。结果第二天，嫂子亲自前来慰问：“夜来相对，何尔怏怏？”原来昨天晚上甘珏身边有一个阿英陪着，嫂子跟前也去了一个阿英赴约，这下子问题严重了。甘珏“觉有异”，背后找嫂子一对质，如此“雅爱慕之”的嫂子立刻“大骇”，判断出阿英不是人类：“苟非妖物，何得有分身术？”甘玉“亦惧”，但出于对兄弟的爱护，还是选择和阿英面对，“隔帘而告之曰：‘家世积德，曾无怨仇。如其妖也，请速行，幸勿杀吾弟！’”
　　
　　从一家三口人的表现不难看出，他们才是利害攸关心灵相通的一个整体，即使阿英嫁过来很长时间，即使他们一家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她仍然无法融进这个整体，甘珏没有想到私下里问问阿英为什么会有分身术，如果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好替她保守秘密，不让兄嫂知道；嫂子没有想到阿英无论是人是妖，只要对自己好就好，既然有分身术，那么以后再招她来就不用担心破坏他们夫妻的兴致了；甘玉首先想到的则是赶走妖怪，别害了自己的弟弟……而阿英的身份被暴露后，也没有觉得有多么悲哀，只是“腆然曰：‘妾本非人，只以阿翁夙盟，故秦家姊以此劝驾。自分不能育男女，尝欲辞去，所以恋恋者，为兄嫂待我不薄耳。令既见疑，请从此诀。’”她来时只是因为与甘老爷子曾有婚约（其实只是一句戏言），她留只是因为“兄嫂待我不薄”，她走只是因为甘家对她“见疑”，其中没有一句留恋，没有一句亲情，甚至连一句分别的话都没有对甘珏讲。此前的夫妻欢爱、家庭和睦，其实都只是一种幻象。
　　
　　而所谓的与甘老爷子的“婚约”，其根本上就是一句戏言。原来，老爷子健在时，家里养了一只鹦鹉，非常聪明，老爷子给鸟喂食，甘珏当时只有四五岁，在一边问：“饲鸟何为？”老爷子随口来了一句“将以为汝妇”——长大了好给你当媳妇，结果后来鹦鹉一旦饿了，就会叫甘珏“不将饵去，饿煞媳妇矣！”“家人亦皆以此为戏”——这就是所谓的“阿翁夙盟”了。可是谁能想到，十几年前“断锁亡去”的鹦鹉居然变化成人，要来履行当年的“婚约”呢？
　　
　　至此，真相大白，一家人的表现倒也算情真意切，首先是甘珏，他“明知非人，而思之不置”；嫂子则“情犹切，旦夕啜泣”；大伯子甘玉则“悔之而无如何”。看来这一家也都是至真至情之人，他们与阿英之间的隔阂，只是缺少足够的了解和理解罢了。而在婚姻生活中，尤其是家庭生活中，这两者都是至关重要的。
　　
　　两年间，阿英音讯皆无，甘玉又为弟弟娶了姜氏女。这次，大概他也失去了信心，不再精挑细选，大概是随随便就订了一个，结果甘珏“意终不自得”，自己先不满意；兄嫂自然也满意不到哪儿去。就在此时，天下大乱，土寇蜂起，“近村里落，半为丘墟。”适值哥哥甘玉去外地探视表兄，甘珏则带领全家躲入山谷。这时“山上男女颇杂，都不知其谁何”，甘珏“忽闻女子小语，绝类英。”结果嫂子“促珏近验之”，夫妻二人终于再次见面。
　　
　　然而重圆后的破镜再也难以找回昔日的和谐了，阿英有法术，可以带领全家回家避难，然后“撮土拦户，嘱安居勿出”，这样就可以躲避盗贼；也可以“早起为姜理妆，梳竟，细匀铅黄，人视之，艳增数倍；如此三日，居然丽人”，把一个叫甘珏不满意的妻子打扮成美女（可见这次他大哥给选的对象实在不怎么样）；也可以把一个“黑丑”却“有宜男相”的丫鬟 “涂泽”成“居然可观”给大哥作妾以生男延续香火；只是她与甘珏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日子了。重新回来的阿英“不甚归私室；珏订之三四，始为之一往”，这已经是做到了极致。因为甘珏已经再婚，阿英在甘家，只是一个尴尬的存在，用她自己的话说就叫“妾在此，如谚所云，非李非桃，可笑人也。”虽说《聊斋》里的神鬼妖狐们并不看中名份，但对于阿英，名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与甘珏之间并没有真正的爱情。甘珏虽然在她走后“思之不置”，却没有做到忠于爱情“竟不复娶”（《花姑子》），哪怕是为了延续香火而“娶妾而归”也行（《书痴》），他娶的姜氏乃是正妻。而在逃难路上相逢时，他明明听到阿英的声音，还是由于“嫂促珏近验之”才主动上前确认的。阿英的表现更为明显，她告诉同伴的是：“我望嫂嫂来”。甘珏见了她是“喜极，捉臂不释”，而嫂嫂见了她则是“悲哽”，要“女慰劝再三”。似乎她与嫂子的感情远远超过甘珏。她这次回来，其实也和甘珏无关，她自己说得很清楚：“妾此来，徒以嫂义难忘，聊分离乱之忧。”——看起来是偶然相遇，其实根本就是她要来帮嫂子躲避战乱，要报嫂子的情义而已。同样的，那个被甘玉救下的美女秦氏，也是一只鸟，是只秦吉了，她与人没有“婚约”，自然不用以身事人，但却在甘玉逃亡途中“展翼覆之”，帮助他成功躲过盗贼的搜寻，也是一只重情重义的好鸟儿。
　　
　　阿英由于自己的身份尴尬，不但不可能长期滞留，她更不愿意以这种身份与大伯子甘玉相见，所以甘玉一回来，她就立刻离开；过后偶值甘玉外出，她便来见嫂子。她的心里，只有嫂子一个人了。至于甘珏，虽然偶尔“会于嫂所”，但即使受到他的邀请，也“诺而不赴。”至此，他们的夫妻情份是彻底结束了。然而男人终究是男人，甘珏对于阿英未必有情，却终究有意。他见邀请阿英不来，便想出阴谋诡计。有一天，大哥甘玉外出，他知道阿英一定会来，便“潜伏候之”，将阿英劫至卧室，不顾阿英的哀求：“妾与君情缘已尽，强合之，恐为造物所忌]。少留有馀，时作一面之会，如何？”强行与其发生关系。结果阿英刚一出门，便被一只大猫抓住，亏得正洗澡的嫂子“骇绝，固疑是英”，于是“辍洗急号，群起噪击”，方才救了阿英一命。结果，不但与甘珏的情意彻底断绝，而且与嫂子也不再相见，纵然她有多少不舍，纵然她临走前还要“飞绕室中”，可是却只能选择离开，只能选择“不复来”，从此彻底飞出了甘家人的生活。
　　
　　《阿英》一篇，怎么看都不像一篇爱情故事，因为阿英与甘珏的结合，其中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爱情”的基础。阿英前来，只是为了与“阿翁夙盟”，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婚约”；而甘玉同意这桩婚事，只是因为阿英的容貌配得上自己的弟弟；至于甘珏，除了初见阿英知道她有一张“人世殆无其匹”的脸蛋，其他一无所知。阿英离去时，没有任何留恋，甘珏也只是“思之不置”，完全没有《聊斋》中其他至情至义的男子那样“不语亦不食……肌革锐减……忽忽若迷”（《婴宁》），乃至达到“气势阽危”（《花姑子》）的地步。
　　
　　说到底，阿英只是一只小小的鹦鹉，尽管她可以化为人身，尽管她容貌出众，尽管她娇婉可爱，尽管她有法力可以躲避贼寇，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的宠物而已。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甘老爹的一句戏言当作承诺；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与从小相识的甘珏相恋相依；正因此如此，她才会在甘家兄弟对其生疑时选择离去；正因此如此，她才会在对她有情有义的嫂子面临危险时施以援手……与《聊斋》里那些神鬼妖狐相比，她没有一个显赫的家世（如《西湖主》），没有超高的法力（如《辛十四娘》），也没有对她真正理解和宠爱的男人（如《白秋练》），所以在面对甘珏强迫时只能无奈接受，在面对一只凡猫袭击时也同样无能为力。而对于宠物而言，如果叫一个人在心爱的宠物与并不心爱的妻子之间，放弃的往往还是前者。这一点，阿英看得很清楚，她要辞去的理由便是“自分不能育男女”——即使你把她叫老婆，宠她，爱她，却知道她终究当不起那个时代一个真正妻子的责任。
　　
　　而我们这个时代，宠物的种类和数量远远超过历史上任何时期，将宠物视为儿子、女儿、老婆、老公的也大有人在。如果说自己的萌宠能够变化成人，成为自己真正的儿子、女儿、老婆、老公，恐怖很多人都不会拒绝，甚至会无比兴奋。然而又有多少人想过：你了解你的宠物吗？你理解你的宠物吗？为了防止宠物发情而将其阉割，为了使宠物漂亮而将其染色，为了叫宠物聪明而对其进行训练……如其变化成人，你真的肯定她们会心甘情愿做你的伙伴？或者，如《伊索寓言》中的猫新娘一样，当她窜到地上追逐老鼠时，你是否还会接受她做你的娇妻？

水如空

an安 发表于 2018-8-7 19:20
《丰乳肥臀》，鸟儿韩的后代。

这本我看过啊，但这人物没印象了

an安

水如空 发表于 2018-8-7 19:15
惭愧惭愧，这篇没读过啊。

《丰乳肥臀》，鸟儿韩的后代。

水如空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8-8-2 09:35
忽然就想起我们家养了十来年的狗狗了……

再养两只，狗的寿命有限，要接续上，免落空档。

水如空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8-8-2 06:43
如空的阅读可是深刻剖析的，大受感染。拜读。

就爱剖析聊斋，因为读得久，读得细。其他的，像那么多外国小说，想析也不敢，没有细读就不敢随便发言。

水如空

叶小蘖 发表于 2018-8-1 20:36
对待宠物的态度也有很多种，真有比对人还好的。如空先生，洋洋洒洒一大篇，读书好认真啊。

既然养了，就应该对它们好。当然，对人更应该好。
这篇我没想到会写这么长，纯属意外……

水如空

an安 发表于 2018-8-1 15:27
你让我想起莫言笔下那鹦鹉韩了

惭愧惭愧，这篇没读过啊。

时光安然

忽然就想起我们家养了十来年的狗狗了……

文字闪耀生活

如空的阅读可是深刻剖析的，大受感染。拜读。

槐安.

水如空 发表于 2018-8-1 13:55
这篇与《小翠》比，有很多相近之处，但不同之处更明显：小翠与元丰是有真感情的，小翠将新娘化成自己模样 ...

里头另有一个“约定”的话题，虽无契约，但信者付诸实践。不拓展了，这个话题你也写过。

叶小蘖

对待宠物的态度也有很多种，真有比对人还好的。:lol如空先生，洋洋洒洒一大篇，读书好认真啊。

an安

水如空 发表于 2018-8-1 13:48
最近看了不少鹦鹉的小视频，那种小东西真是聪明透顶。外国有专家训练鹦鹉，使其不但能与人简单交流，而且 ...

你让我想起莫言笔下那鹦鹉韩了

水如空

槐安. 发表于 2018-7-31 19:25
只是占着一个萌宠的名头，实际还是“好色”。
故事悱恻动人，背后却是冷冷的现实状态，谁离了谁都不会死的 ...

这篇与《小翠》比，有很多相近之处，但不同之处更明显：小翠与元丰是有真感情的，小翠将新娘化成自己模样，也是以慰他日相思。可是阿英把新娘变美，只是满足甘珏对女人颜值的要求，就如你说的好色。以人的标准衡量，甘氏兄弟都是符合人类道德标准的好人；但以男人的标准衡量，绝不是当老公的首选。没办法，谁让阿英和甘老爹才有约定呢！若甘老爹不死，对阿英的态度也不过如此：我不过随口一说，谁让你当真了？即使知道阿英是那只小鹦鹉，不会伤害甘珏，以延续香火计，他也会反对这门婚事。

水如空

阳光笑靥 发表于 2018-7-31 18:01
以前喜欢读聊斋，后来就不喜欢读了，还是喜欢读人类的故事。看别人养宠物真有可爱的，但自己不喜欢养，因为 ...

这点咱俩就不一样了，我从小喜欢，喜欢了二十几年。
聊斋讲的就是人类的故事，西游记讲的也是人类的故事，好作品无论讲什么，最后讲的都是人，哪怕美国的动画《机器人总动员》，那段机器人的爱情动人心魄，其实讲的还是人……

水如空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8-7-31 10:29
如空这篇有意思。温婉动人。

最近看了不少鹦鹉的小视频，那种小东西真是聪明透顶。外国有专家训练鹦鹉，使其不但能与人简单交流，而且听得懂指令，可以区分颜色、形状、材质、数目……实在太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