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亮的一截旧时光

云馨

磨亮的一截旧时光

　　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暑期，被下放到农村的父亲回家探亲，返程时带我去国庆公社－－即现在的北庭镇游玩（盛唐时的北庭都护府）。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乡村，体味乡村，感悟乡村生活。父亲在那里劳动改造时，将南方种植水稻的技术传授给了当地的村民。后来，这块位于沙漠边缘的土地上长出了香甜的稻谷，造福了当地的人们，提升了大家的生活质量。那里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我的父亲，理所当然地被冠以能人的美誉，成为当地倍受欢迎的科技人员。村民魏奶奶还将父亲收为干儿子，给予他很多的关爱。由此，父亲那一段清寂苦难的岁月便平添了暖意。
　　
　　随父亲去北庭镇，就是去魏奶奶家做客。年幼的我，望着异处的风景，心底生出很多的新鲜。当我们经过一条大河坝时，河两岸绿树成荫，一抹绿意亮了我的眼，放开父亲的手，往堤边跑去，倾着身子往河面看。河水清清亮亮的，能看到游动的鱼儿穿梭在芦苇中。我小小的影子，投射在河面，被河风吹得皱皱歪歪。有鱼儿游来，眼睛瞪得鼓鼓的，好像在瞧怪物样。捡一粒石子抛下去，它们便散去了。河面上的波纹，一圈又一圈，跟芦苇玩着捉迷藏，童趣立刻升级了。
　　
　　再往里走，有一处狭窄的渠道，上面搭着四五块木板，父亲推着自行车昂然地走了过去。看着颤颤悠悠的木板，我的腿却一步也挪不动。父亲在河对岸为我加油：“宝贝别怕！我数一二三，只要迈开了第一步，你就能顺利地走过来了。”我的双腿在抖颤，小心翼翼地跨出了第一步，站在木板上，望着对面父亲慈爱的目光，之后又跨出了第二步。每往前挪一步，父亲就大声地叫着好，好像我做了件特别了不起的事。身体里顿时涌出很多能量，脚下的木板好似变了云彩，一飘就过去了。父亲兴奋地将我搂在怀里，一个劲夸我是勇敢的孩子。过了木板桥，走向了广袤的田野。走在乡野的田间，鼻息里钻进泥土的腥香。那时候就在想：难怪饭这么好吃，因为泥土的气息很好闻。
　　
　　到了魏奶奶家里，受到了极其热烈的乡野风格的欢迎。吃饭全是用海碗，每次将碗凑近嘴边时，感觉自己的脸都看不见了。乡村里的食物比不了城里的精致，也没有那么多调料，但是味道纯正，因为大自然就是调味师。魏奶奶家有很多孩子，一下子多了几个哥哥姐姐做玩伴，单调的岁月就多了斑斓的色彩。他们每天带我去田边的草丛里听蛐蛐的叫声，去田埂旁的大树下等归家的牛羊，它们的叫声喊落了熏熏醉醉的斜阳，也在我幼小的心里铺开别样的风景。很平常的土地，很朴实的人家，却让我有了深刻的眷恋，像游丝在心头牵念。后来，父亲去逝后，母亲仍会带着我去看望魏奶奶一家，两家人一直保持着联系，至今。至心。
　　
　　魏奶奶的小儿子娶媳妇，正是我初中毕业的那年暑期。老人家打发大孙子来县城接我母亲，但母亲放不下手中的工作，于是我便跟着表哥去做了一次嘉宾，并且，在那里住了十几天。我和表妹秀儿无话不说，亲密无间，跟随着她的脚步，很快融入陌生的人群中，也深深喜欢上了乡村的生活，没有了之前来这里做客的那点儿生分。每天清早起床的第一件事是跟着秀儿提着水桶去河边挑水。这里水资源丰富，村民的炊用水都是用铁铣在河沿上挖个坑，不多时，坑里就会渗出清澈的泉水来，沁甜润心。打满两桶河水，我们就挑着担，悠悠地往回走。一路上的鸟鸣、狗吠、牛哞就是走路的节奏鼓点，一步一步地踩踏，扬起悠然抒怀的晨曲。
　　
　　用过早饭，我和秀儿开始做家务，有时候也伺弄菜园子，给自留地锄地、拔草。菜地里总是有很多野草，它们不需要人伺候，倒比菜长得欢实。拔草时，还会顺带着捏死几只藏在杂草丛里的毛毛虫。此时想来，心里竟有些歉疚。在这样的劳作中，我认识了灰灰菜、马齿苋、节节草和荠菜等。我们会将这些野菜挖出洗净用水烫过后，清炒或凉拌，也是颇具乡村风味的美食。乡村里的人家大多缺油少盐，平日吃的多是水煮菜。在我住的十多天时间里，大婶从邻居家借了两次清油，用油炒菜是乡里人的待客之道。其实，我不是个挑食的人，再寡淡的菜，也能让味蕾开出花来。
　　
　　农村没有天燃气，烧水做饭都用柴禾。农户平时用的柴禾必须去地里捡拾。野地的木柴、农作物成熟后的秸秆被砍下，成排晾晒在地里自然风干后，扎成一搂粗的柴捆，拉回来堆在院落里，就用来烧火做饭。那一次的乡村之旅，我还跟随秀儿赶着毛驴车，去水库下游用镰刀搂草砍柴挖玉米茬子。埋在地里的玉米茬子顶部有镰刀砍伐留下的茬口，尖锐锋利，得小心去刨，挖出一个茬子连同土根须一起掀起，在地埂上摔打一下，去掉土坷垃后才能装车。搂起的柴捆草垛非常沉重，拉运装车要讲技巧，不能横在风的正前方，若被风顶住，就寸步难行了。须顺势而为。柴捆拉回家里，农家人多是舍不得用，将它们整齐地码在院墙边，储藏应急。柴草垛，也成为乡村一景，像写意心绪的水墨画，淡雅里升腾起主家的自豪。堆得越高，表明这户人家的家底相对殷实－－是勤劳的奖章。
　　
　　最让我难忘的是在乡村吃八大碗的酒席。无论哪家的红白喜事，都是全村的大事。左右邻居会自发来帮忙，搭棚子，砌炉灶，架案板，一个露天厨房很快建起，且有模有样。这可是十里八乡的大厨们施展手艺的好地方。主人家会杀猪宰羊，备上好酒好菜，以飨宾客。院里摆满了长条凳和四方桌，大海碗码得老高，筷子像柴垛，一捆又一捆。进进出出的村民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就等着红烧鱼、过油肉、大盘鸡、扣肉、黄闷肉等一众美味上桌。先凉后热，先咸后甜，先碟子后蒸碗。这是一般的上菜顺序。吃完白面刀把子（北方农户人家蒸的大馒头），最后上一道丸子汤，俗称“滚蛋汤”，意即酒席进入尾声，喝完就滚蛋，实际上是菜已经完（丸）了。席间，猜拳行令的声音压着大人的笑和小孩的闹，一个个吃得满嘴滴油，打着响亮的饱嗝，肚子溜圆，确实可以一路“滚”回家。魏奶奶家在当地算是殷实户，那一次我那小叔的婚事整整办了三天三夜，全村老少来捧场，灶里的火，把天都映得通红，也真是让我开眼了，像看了一场大戏。
　　
　　记得一天夜里落了雨，滴答到天明。第二天一大早，表哥提着篮子，将我和秀儿带到河边，顺着河坝向下游走去。原来，表哥在昨夜下雨时于河坝窄口处放了两个编织袋，雨停后，袋子里涌聚着很多小鲫鱼。那一次收获颇丰。将鱼儿刮鳞破肚，清水下锅，放点生姜葱段咸盐，煮熟后再撒点香菜叶，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鱼香。我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连刺一并吞下。如今想起，嘴里还能咂摸点鲫鱼味，喉管里似乎有几根软刺，我长，它们也长。
　　
　　乡下的日子，看似单调，不如城里那般多姿，但其间的新鲜与乐趣，要自己去挖掘着享受。草有草的柔软，树有树的坚挺，河有河的温婉……这何尝不是一种媚人的丰美姿态。乡间的风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在到处流浪，城里的大街上是汽油味和尘灰在招待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桃源般的净土，随着时光斑驳，有遗失的，更有一些傲立在记忆的山头。我笨笨地刻录下这一爿记忆，用文字抛光它，想让那一截旧时光隽永着一直闪光。在岁月的那头。在今天和今后的心里。



　　

蝉衣cy

云馨 发表于 2018-8-13 21:33
杨老师的点评太具文学性，我只能慢慢去领悟。感谢杨老师指点。

云姐说“杨老师”，感觉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留帖是希望云姐走向“百尺竿头”之外。

云馨

蝉衣cy 发表于 2018-8-12 00:28
作品的文学性比较依赖语言的表达，而语言的阅与读，首先依靠语言感觉，其次是语意传达时效依托语词的选择和 ...

杨老师的点评太具文学性，我只能慢慢去领悟。感谢杨老师指点。

云馨

雨夜昙花 发表于 2018-8-11 21:15
静谧，安适，语速真好。喜欢。

谢谢昙昙雅评，问安！

云馨

秋实 发表于 2018-8-11 15:07
我很惭愧，最近热晕了，少上论坛，错失了许多美文，云馨的就是……

秋秋，现实生活之事重要，论坛的文章也都是各自的心情随笔，放在这里，跑不掉，有时间再来读就好。

云馨

言泊远 发表于 2018-8-8 18:08
朋友写的故事很有诗意啊，北庭都护府引用江南水稻种植技术，发展农业生产，朋友的父亲是千古功臣啊；想那沙 ...

印象中，那个稻米很好吃，就是有些碎了。当年父亲也是用了自己所学帮助了那里的乡民，算不上什么功臣。感谢文友光临支持，问候！

云馨

an安 发表于 2018-8-8 10:45
精华：  对于生在乡村的孩子，提起农村的生活总是深情的，而云馨磨亮的旧时光，时光是旧的，味道却是新鲜的 ...

感谢小安安对我拙文精华鼓励，问安！

云馨

鴳雀 发表于 2018-8-8 09:42
文字有功底，一截旧时光顷刻被磨亮！

老师谬赞了，感谢光临支持！

云馨

蝉衣cy 发表于 2018-8-7 23:03
在外面晒了一天，整个人疲干收缩的，刚才浏览了此文。
与其说是回忆过去，不如看作是对自己眼前生活的疲累 ...

因为某个特定环境的影响，我只是把岁月中一点难忘的记忆翻出来晒晒。感谢杨老师高评，问安！

云馨

MLMC 发表于 2018-8-7 21:33
看着颤颤悠悠的木板，我的腿却一步也挪不动。父亲在河对岸为我加油：“宝贝别怕！我数一二三，只要迈开了第 ...

写得一般，但那段记忆却难忘。

云馨

MLMC 发表于 2018-8-7 21:06
　“　云馨的文字总是这样温温婉婉的，和云馨的人一样娴静可人，真心欣赏”。——
——引用阳光笑靥老师的 ...

感谢满仓老师留评支持。

云馨

MLMC 发表于 2018-8-7 21:04
丸子汤，俗称“滚蛋汤”，意即酒席进入尾声，喝完就滚蛋，实际上是菜已经完（丸）了。席间，猜拳行令的声音 ...

那个年代，能遇到这样的酒席场面，的确是令人难忘的。谢谢满仓老师光临支持，问候！

云馨

千年女妖 发表于 2018-8-7 18:43
磨亮一截旧时光跟怀旧不同。怀旧不过是重现场景。而磨亮多了些翻新的意味，更有趣，更加生动地再现，读来很 ...

妖儿此评写得充满诗情画意，美到心里了。赞一个！

云馨

风又奈何 发表于 2018-8-7 16:26
名字起的富有诗意，记录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欢迎风儿光临支持，问安！

云馨

牛老伍 发表于 2018-8-7 15:06
佳作慢慢看，

新周愉快老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