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8-10-28 12:09 编辑
这几天一直在读《南画的形成》,到底功力有限,读得缓慢,偶尔还要翻翻《中国画研究》,两相印证。 看起来有点像做学问。偶尔拍拍脑门,调侃自己:“你这是要闹哪样?”其实也没哪样,更不想做学问。做学问太累了,我是个吃不得苦的人。了解而已。
看得累了,掏出前些日子一水推荐东方早报上海书评中的《似是故书来》读。首章就不淡定了。哇,董桥的访谈啊,我最喜欢的写字人,没有之一。这些年,凡董桥在大陆能买到的书,基本买全了。读完一本,等一段时间再读另外的,舍不得一次读完:万一没有喜欢的书读了怎么办?像小时候吃水果糖,舔一会儿,再用糖纸包起来揣口袋里,过一会儿再吃:吃完了,就没有了。
波澜不惊的访谈,我反反复复读了五遍。听老先生说自己看书写字:“只要一个小小的台子”,内心是多丰富的人,才能如此简单纯粹;听他说:“还不能在电脑上写,只能在电脑上回邮件什么的,写文章还必须用笔”,真真是老一辈文人,写字也深情,一笔一划,摸得到字的脉搏,触得到字的魂灵;听他说老朋友白先勇,“早年写了很好的小说,后来不写了,因为不能超越自己,因为最好的东西已经写出来了”,写字的人,要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能敷衍,不能糊弄,要写得越来越好,虽做不到如郭熙绘画,每起笔前要沐浴焚香,起码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文字;听他感叹:“早年曾一起出道的写作者,写到他那个年纪的,好像没有了。写字也是命。”有的人写得好,也不一定出名,赖文为生,谋得稻粮。有些人写得坏也出名,真是命;听他讲如何才能让文章有音乐感,这通到江弱水《诗的八堂课》之声韵美;听他讲周氏兄弟和他们的文章人品,讲张爱玲胡适之。因为是董桥,可以平视,所以句句真实字字中肯;听他讲非上流社会而是清白家风里长大的孩子,长大的旧派人的旧派事以及他们那一代旧派人的教养与分寸,讲中国政治场上的人走茶凉与西方的不同,讲自己生活中老派的事:不愿意去ATM机,愿意到银行排队,愿意到邮局寄信。觉得这是在体验人生的乐趣。 末了,董桥说:我就是不节省时间,我有大把的时间。
那一刻,对,瞬间一刻,我停了一下笔,转头向窗外,看了看窗外的秋色:两三点的秋阳,刚刚好,在金色的树叶上跳着快乐的舞。
朱自清的《匆匆》影响了一代人于时间的认知,总觉得白驹过隙、逝水无波,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拥有点什么,而忽略了当下、此刻,错过了眼前的风景。七十岁的董桥说“我有大把的时间”,真是惭愧。他活得那么自在那么悠然。老派的董桥仅凭文章中出现的一个“地”字,就知道有人假冒了他的名,可见平日写作如何字斟句酌,难怪会写出那本《文字是肉做的》。
董桥曾说他喜欢坐着火车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旅馆,他写过:“纷繁的红尘一扇隔心的门扉,如寄的人生一框息肩的窗棂;风雨浊酒的激扬过后,露桥闻笛的微茫歇尽,那个宁静的四维空间恰是疏烟淡日的孤馆,没有无垠的牵挂,没有徒然的僵锁,没有飘渺的顾盼。蓬莱旧事的杆格,绿杨芳草的萦系,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细雨院落竟是涤荡肝肠的净地,日夜绕梁的是随缘随尽的叮咛,叮咛背负满筐世味的过客拎起来跟放下去一样自在。” 我也喜欢。在陌生的地方,发发呆看看天空晒晒太阳逛逛老街,没有人识得,不用招呼也无应酬。多惬意。
访谈里,老先生说:不喜欢跟人很亲密的接触。听到这句话,内心柔软而温暖——一度,因为不喜欢跟人很亲密的接触,不喜欢和他人无聊的寒暄敷衍,更不想左右逢源,总是人群中最沉默的那一个。
这篇访谈的题目是《谈读书、写书、藏书》,私以为,分明是一个温和老派的前辈,以身为本,不厌不倦,谆谆教诲,在和后辈讲讲岁月、聊聊人生。
《非诚勿扰》里姜振宇说:现在很多人去旅游,不停的拍照,旅游回来,除了一堆照片,什么都不记得了。照片可以记录景,记录人,却无法记录你的心。我在想,老派的董桥,一定不是走到哪都爱拍照的人。访谈人问老先生要是当年不选择写作,可能还会做哪些事情。老先生说:也许会在大酒店里弹钢琴,谈爵士乐或者轻松的音乐。精通音乐的老先生,以此赚得稻粮,定也稳妥。
忽然有些后怕:还好老先生选了写字这个行当。是的,还好老先生选了这个行当,才会有那么让我眷念不舍的文字可读,我才因他的《旧时月色》识得一个朋友,一位下辈子想当流氓的书生,他知我喜欢董桥的书没商量,格外关注,多年以来,只要董桥出新书,必会留言予我。
想当流氓的书生,前几日从故乡来信,添一小女,凑得好字。识得的那一年,还是生涩恋爱不懂风月的莽撞青年,如今桃李满天下,儿女已双全。今年我是几喜临门呢?
也幸亏我爱读书会写字,尽管写得不够好,却也以此为凭,江湖识得豪杰几人,残阳月下临风把酒论剑,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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