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小说】一眼万年

香薰古琴

　　那是个夏末的上午，阳光毛里毛躁，刚探出脑袋就把楼前那颗梧桐的树叶烤成了蛋卷，空气里一股烧焦的味道。这次人事调整，我请求离开那些账目报表和昼夜不息欢快跳跃的数字，到一个清闲的举报中心。明年就退休了，我觉我更适合守着一部电话，喝着一杯白茶，看几篇小说。我实在太憧憬这样的时光。

　　给那个戴着眼镜的后生移交完工作，我手插着裤兜走出了机关大院。阳光还是那样毛里毛躁的，在树叶的缝隙里针一样的光线胡乱扎在人身上，到处是热热的。沿着斑驳的树影，我的脚步很慢，慢得能够感受一块砖松动，另一块踏实，还有一块缺了角。路上人不多，偶尔过去两个少女举着印花顶子黑里黑边的遮阳伞，一个过暑假的男孩举着一根冰火炬从下往上舔着。车呼啸着，甩下一道道白光。我决定拐进滨河公园，那里树木茂密，有山有水，我想不起多久没有来过这里，大概从建成之日起。

　　曲径通幽处，着白衣的老者正在舞剑，剑意涌动，两旁的树叶轻轻摇曳。清澈的一股小流沿着人工设计的凹槽哗哗跃动，伴着悦耳的水流声，仔细辨认树的胸前挂着的小牌牌，海棠，合欢，垂柳，紫薇，银杏……不看名字还以为他们是普通平头百姓，原来都是大有来头的。渐渐地，有名字的树越来越少，满地东倒西歪的杂草占据了小路。再往前走，草乌央乌央的，抬眼望去，天地开阔，天的尽头屹立着一尊巨大的汉白玉雕塑。我把头放到与天空平行的角度的仰望着她。雕塑是个来自远古的女子，从头到脚白玉鲜尘，伸出手只能摸到她身后随风飘动的衣裙，绕着玉足转了一周，她的身前身后没有留下任何名字和出处。我后退了五百米才看清她的容颜，她挽着高高的发髻，目光闪着穿透一切黑暗的光芒，眺望着远山和丛林。热泪从我的眼角沿着耳垂流下来，在我十八岁的那年，一个月光如水的夜里， 这样的一个挽着着高高发髻，肌肤如玉的女子曾经踩着积雪款款来到我梦里，在我和她对视的瞬间，她的眼穿过一望无际的黑，一次次照亮我的夜路。

　　职场一别三十年啊！坐在少女的脚下，我深情地拔掉她脚边的杂草，面对一朵小黄花做了余生重要的决定。

　　我去微利商店买了几支毛笔和宣纸，还有一大瓶墨汁。买东西的大婶挤着眼睛讨好地一边包装好，一边对我说：买给孙子的吧？大人一般不玩这个。

　　我伏在写字台上，开始昼夜鏖战，凭着记忆中的痕迹画了一张又一张，废纸篓换了一个大型号的。除了上班，我几乎全部精力用于研究山水技法，临摹名人字画。王羲之用馒头蘸着墨汁不算啥，我把作废的草稿团着塞进嘴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年画了一百多幅，全部铺在我床上。没事我就去滨河公园坐在她身边，仔仔细细从头到脚一点一滴地模仿。我自言自语，一缕风轻轻笑了一声，转眼飞到了天际。

　　那天，我正在离她数米远的地方看她侧面的微笑，从天边来了一群人，其中一个老头把竹梯架在雕塑的身上，一脸坏笑爬了上去，一股风把他遮挡秃顶的那缕头发吹歪了，他全然不顾烂布条一样随风而舞的发丝，伸出一双手去摸她的乳房，歪着身子去捏她的屁股，把满是黄牙的脏嘴往她脸上凑。

　　我豹子一样站起来朝着我梦里的女子狂奔而去，一脚踢开了竹梯的一条腿，老头从高处摔在草地上，梯子压着他的一条腿。我刚要跃起，几个男人就把我按到地上。秃顶的老头在那边嗷嗷叫了几声，从梯子下面爬起来垫着跛脚，一手提着鞋，朝我的胸口打了几拳，踩了几脚。他觉得应该给我留点什么，用鞋子打我的脸，把我的画纸丢进了河里。

　　拎着几张湿漉漉的作品回到家，我捂着肚子，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我老婆阿兰看着我落魄样，不是赶快熬两碗姜汤为我驱寒，而是一把夺过我手上的画，撕了两下丢在花池里。她冲进我的房间，抓起一摞画纸，抛给我。画像纷飞的树叶。她在纷飞的树叶里尖叫：

　　我都忍了好久了，隔壁的老王一年挣一部车，上个月把第五套房子都抛售了。你看看你整天不务正业，躲在黑屋里画这个女人，一张一张都是这个女人，她是不是你的梦中情人？是不是你的初恋女友？

　　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我跟着你住在二十年的筒子楼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一门心思在别的女人身上，没白没黑地画呀画，我的命好苦呀！

　　单位里的人说你是就是个唐伯虎，邻居说你是个怪人。你放着好好地日子不过，为了这个女人跟别人干仗，狼狈成这个鬼样子！你不正常。我，我要跟你离婚!

　　我老婆卷了几件衣服，把掺着几根白发的辫子盘起，换上过年才舍得穿的大衣，踩着满地的我的作品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俯身细看曾经昼夜鏖战一笔一划描摹的画，每一张都挤眉弄眼，元不是我喜欢的汉白玉雕塑上的那个神仙女子，她们统统的嘴巴瘪着，双眼无光，额头也黯然失色。坐在台阶上，曲着身子，怀抱胡乱卷起的画作，我用时间和精力换来的是老婆的离去，身体的透支，还有一个人的孤旅。

　　我女儿在电话里听完我老婆阿兰的哭诉，一张火车票赶回来家。她给我买了一条中国红围巾，带回来一大包优秀的书画作品。女儿把我的一张一张的画作装订在一起，说等我画得自己认为满意了，连这些一起出版。

　　那天枫叶正红，公园里像一幅画一样，桥上，水里，草堆里，铺着红地毯一样。我老婆阿兰在女儿的几番劝说下来到这里，她裹着披肩，坐在一片落叶中，仰望在枫叶的衬托下那尊汉白玉的雕像，久久沉默。女儿说：妈妈，你看这座雕像多美，爸爸这是追求美，是高尚的精神追求，你要支持他。

　　她拉着我的手：爸爸，你要经常带着妈妈，一起分享你创作的快乐。

　　我老婆站起身，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狐疑：这是什么地方？我在这地方生活六十年，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雕像？

　　我说：爱她的人不敢高声喧哗。她的名字叫小说。

香薰古琴

林小白 发表于 2018-11-1 11:46
加精理由：小说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懂的人视若珍宝，不懂得人弃如敝屣。小说，对于很多人大概就是如此，在 ...

谢谢小白，你是中财的亮。

香薰古琴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18-11-1 14:38
全新的视角演绎不一样的人生观。这种情况也许生活中经常会遇到，被人所不理解的苦恼，被家人打击的创伤，也 ...

问好风铃，期盼你你的佳作！

香薰古琴

叶柄 发表于 2018-11-1 15:58
离开3O年的职场追求自己的爱好与美，难能可贵。前面文字娴熟、调皮，结尾新颖、别致！

谢谢朋友围观，写的不好，还需改进！

叶柄

离开3O年的职场追求自己的爱好与美，难能可贵。前面文字娴熟、调皮，结尾新颖、别致！

临沂风铃

全新的视角演绎不一样的人生观。这种情况也许生活中经常会遇到，被人所不理解的苦恼，被家人打击的创伤，也许唯有文字才能愈合伤口吧。拜读老师佳作，老师总能写出不一样的感觉来。赞一个！

林小白

加精理由：小说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懂的人视若珍宝，不懂的人弃如敝屣。小说，对于很多人大概就是如此，在古琴老师的小说里，“小说”就是一幅画，一幅绝美的画卷，故而不敢高声喧哗，深怕惊扰到她。而在不懂的人眼里，譬如说哪位猥琐的老人，只会对她进行亵渎，还要对深爱她的人踩上一脚。更多人会像“妻子”一样，她们只看重是否能够带来金钱，还有有用的物质。不过，好在还有女儿这样懂得她的人，知道她的美好。很好的隐喻，很好的作品。很切合《遇见小说》这个主题。

莹莹子期

我们都是小说里的精神画家，为了执着梦想放弃常人所追逐的名利。问好，琴姐。

香薰古琴

艾桃 发表于 2018-10-30 14:58
妻子在这里生活了60年没有看到一尊美女的雕像，而老公却一心一意的画着她。男女的视角不一样，追求不一样， ...

谢谢阅读理解，问好艾桃！

香薰古琴

言默然 发表于 2018-10-29 18:19
文笔娴熟，拜读，问好，秋爽

问好言默然老哥，一起加油！

香薰古琴

陈若愚 发表于 2018-10-29 17:07
文章写得很活泼，很有生趣，欣赏学习！

谢谢阅读围观。你名字不错。呵呵

香薰古琴

野芒 发表于 2018-10-29 16:29
不知道为啥，都有换位写作的冲动实际上，当男人和当女人一样的不易
爱她的人不敢高声喧哗。她的名字 ...

问好野芒！加油加油！

香薰古琴

随玉 发表于 2018-10-29 15:51

什么意思？你。
我不想写评论，写太多了。评论我要看六遍才能写出来。

艾桃

妻子在这里生活了60年没有看到一尊美女的雕像，而老公却一心一意的画着她。男女的视角不一样，追求不一样，主要是因为性别的不一样，关注点也不同，所以生活中总有磕碰，好在女儿成为调和剂，让磕碰的夫妻相互陪伴走完一生。

言默然

文笔娴熟，拜读，问好，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