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杂谈

何足道哉

　　煮酒杂谈
　　
　　（一）叶落归根
　　
　　日落，黄昏，煮一壶老酒。小酌。
　　
　　月升起来。圆月，或者一月如钩，都一样有无限的意趣，都会引人绮念悠悠。
　　
　　一把年纪了，并没有像那些流水的浮萍，风吹的飘絮一样，天涯海角，漂泊不定。脚下就像生了根，在这块土地上，萌发、生长、开花、结果。如今，郁郁苍苍的时候，就会有了落叶，归根这样一些些杂念。我们的根，不是一直就在脚下，就在生生死死的这块泥土里吗？如何来归根之思呢？
　　
　　还是会寻根的。
　　
　　把盏对月，就不由想起那些温婉的诗词。
　　
　　唐人的，宋人，或者是元代的。
　　
　　酒半酣了，就喜欢听一听那些传统的戏曲。越剧，豫剧，吕剧、评剧，当然最最喜欢是京剧。生旦净末丑，快板慢板西皮流水，悲悲切切沧沧凉凉。有时候自己就纳闷，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了传统的东西了呢？那些流行歌曲不再喜欢了，感觉那些东西分量不足了，底蕴也没有了，就像一杯白开水之于一壶醇厚的老酒。入耳，没有回味，没有余音。更不会在体内萦绕行走，让你如痴如醉。
　　
　　想来，还是年纪的原因吧。
　　
　　年轻的时候，看着舞台上那些戴着凤冠，穿着龙袍，佩着长髯短剑，甩着长长水袖的男男女女，坐念唱打咿咿呀呀，觉得了无意趣，所谓一鞭……无非就是浪费时间，骗人家的钱财。从没有正正经经看过一场传统戏剧。
　　
　　念书的时候对绘画着迷，俄罗斯的人物画，法国的风景画；达•芬奇，米开朗基罗，莫奈，塞尚，这些神一样的存在，让我们这些年轻的目光有些痴迷。所以，从造型，素描开始，课外的时间，统统交给了西洋的绘画。那个时候，从不去关注中国画，有时候在画册上看到一些，总感觉中国画与西洋的油画相比较，显得过于单薄，过于潦草，缺少那种磅礴的气势，也缺少那种严谨的构图与色彩的搭配。心底，还是看不上国画的。
　　
　　如今，年纪大了，有了闲暇时间，想重新拿起画笔，听听韵味悠悠的京腔京剧，信笔在画板上涂鸦。可是，总找不到往日对西洋画那种痴迷了。反倒是对中国画的一笔一墨，一勾一勒，一皴一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画笔换做了狼毫，画布换做了生熟宣。仿佛忽然就对中国传统的水墨画有了顿悟，有了亲近感。
　　
　　有些变化说不清楚。
　　
　　时间会让日出日落，时间会让月圆月缺。
　　
　　时间会让一颗年轻的心，归于成熟，沉寂；时间也会让曾经奔跑的脚步，一步步迟缓，归根。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一切都应该顺其自然。
　　
　　就像这壶里的酒，煮沸了，就会慢慢凉下来。凉下来，才能慢慢品，品了，才会知道个中滋味。
　　
　　叶落归根，这是一棵树，一枚叶，一生一世的必然过程。
　　
　　对一个人而言，归根不如寻根。
　　
　　当你对人生有所了悟的时候，沉下心来，去寻一寻。一个人，来如何来；去，如何去。
　　
　　“叶落归根”其实就是佛家的禅语。
　　
　　当每一个人都愿意去寻根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原来我们的过去是那么的美好，我们的曾经，有过那么多的辉煌。于是，我们会更加去爱。
　　
　　酒在壶中煮沸了。老酒的香气弥漫开来。梅派的唱腔在酒香里沧沧凉凉。铺展开雪白的宣纸，蘸一笔浓墨，在纸上一勾一抹，山峦、流云、飞泉、鸣鸟，淋淋漓漓虚虚实实，就有了无限的意趣和遐想……
　　
　　（二）老夫聊发少年狂
　　
　　1、
　　
　　煮酒论诗，自然离不开诗，离不开酒。
　　
　　说到诗酒佳话，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自然是举不胜举，数不胜数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因为一场曲水流觞的文坛盛事，于一俯一仰一觞一咏之间，就有了一篇序言，因为一篇序言，而诞生了一篇书法作品。因为王羲之的好文笔好书法，一觞一咏之间的文字与书法，都成为了中华文化的瑰宝。说到酒与诗，我们自然不会忽略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诗仙李白亦是酒中仙，自然是斗酒诗百篇了。宋代诗人相比于唐代诗人，也不甘寂寞，一边饮酒一边填词作赋，留下许多佳话。如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几乎是无人不晓。还有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更是不知沉醉了多少人。可是，我更喜欢的却是苏轼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2、
　　
　　宋代诗人蒋捷有一首《虞美人•听雨》里有这样的诗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读苏轼的诗词，大约也会有类似的心境吧。年少轻狂，不识人间冷暖，读苏轼，就去读“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觉得自己就是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书生，人生在世无愁苦，唯激扬文字而已。壮年的时候，经历的风雨多了，心境与年少时期大不同，有了别样的情怀，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有了几多的惆怅与感伤。读苏轼，就去读他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对人与事物，有了一种宽容的理解与豁达的了然。内心，也有几许的期盼与蕴藉。如今，就像蒋捷诗中所说“鬓已星星也”。再去读苏轼，就去读他的“老夫聊发少年狂”了。
　　
　　3、
　　
　　读古人的诗文，常常会因为诗文里的某一段话或者某一句诗，而心动不已，而遐想无边。是因为这诗文恰切了阅读者此时此刻的心境，诗文的描写或叙述，让阅读的人，有了某种心灵上的感应。这应该就是我们所谓的“共鸣”吧。
　　
　　经历了足够多的风风雨雨，备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沉沉浮浮半生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宋代诗人的诗词，会有“婉约”、“会有“豪放”。“婉约”与“豪放”不仅仅是风格使然，是诗人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伤感了，心情压抑，或者苦闷彷徨，“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因为“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只好去填词赋诗，在无尽婉约的凄凄惨惨戚戚中，一抒心中之幽情；兴奋了，豪情万丈的时候，也去填词赋诗：“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或者，也是苦闷，也是悲凉，却去壮怀激烈，发慷慨悲凉词：“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我想，在那些宋人的诗词里，婉约的极致就是豪放了。所以，极度失望，又极度悲伤的张孝祥，才会有“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的豪放之词。或者，那些别有情怀的诗人们，在饮酒的时候，每每会作慷慨词，发豪放声。
　　
　　“愤怒出诗人。”
　　
　　宋代诗人是忧伤而愤怒的，所以，宋代诗人创作出了“婉约”与“豪放”两种风格的诗词，让我们忧伤与愤怒的时候，有选择地去阅读，走进古人的精神世界，用心去领悟另一颗孤独而伟大的心。
　　
　　所谓豪放，无非就是诗人借助诗的形式，表达个人的情感而已。宋人的豪放诗，大都是压抑之后的释放与宣泄。苏轼是这样，之后的辛弃疾是这样，再后来的陈亮，也是如此。
　　
　　4、
　　
　　也只有经历了，我似乎才读懂了苏轼，才略微明白，鬓微霜的时候去左牵黄，右擎苍，去饮酒。去挽雕弓，西北望，射天狼。
　　
　　苏轼宦海沉浮，屡遭罢黜，一生颠沛流离却每赋豪放之词。何者？不豪放，只有沉沦。不甘沉沦，唯有以豪放词，呐喊出心声。这一点，苏辛二人极其相似。一个个人的际遇与宦海沉浮，一个是个人遭遇再加上国土沦丧，所以，唯有豪放才可振作，才可以让一颗耿耿丹心，不至冷却。
　　
　　读诗至此，我似乎就读懂了古人，就明白了那些诗人们为何特别喜欢把酒赋诗，也似乎明白了苏轼在鬓微霜的时候，老夫聊发少年狂了。
　　
　　有些诗词，读得懂，需要生活积淀，需要与诗人有那么一点点心灵上的契合。
　　
　　所以，元代的著名诗人元好问在他的一首《浣溪沙》这样写道：“芍药初开百步香，小阑幽拚隔长廊。好花都属富家郎。此乐莫教儿辈觉，老夫聊发少年狂。高烧银烛照红妆。”“老夫聊发少年狂”。多少年以后，影响了一个朝代的诗人用另一个影响了另一个朝代的诗人的诗句，入诗。所欲何为？是后来者向前辈致敬吧。
　　
　　意境可以不同，此心可鉴。
　　
　　

何足道哉

黑龙江小龙女 发表于 2018-12-6 19:20
有些诗词，读得懂，需要生活积淀，需要与诗人有那么一点点心灵上的契合。

这也是越到中年越能品味词中的 ...

读书与写作的确与年龄阅历有关。
谢谢来读。

何足道哉

阳光笑靥 发表于 2018-12-6 16:35
何版的文字总是这么厚重，份量十足，会带动读者与写者在一个频道上，上下沉浮，起起落落，思绪万千，感慨不 ...

谢谢阳光一直以来的关注，谢谢。

黑龙江小龙女

有些诗词，读得懂，需要生活积淀，需要与诗人有那么一点点心灵上的契合。

这也是越到中年越能品味词中的深意。

意境幽远，读着很享受。

阳光笑靥

何版的文字总是这么厚重，份量十足，会带动读者与写者在一个频道上，上下沉浮，起起落落，思绪万千，感慨不断。人生就是一个解不开的谜。等到一切都知晓了，人生的年轮也层层叠叠的了。喜欢何版的文字。祝快乐安康。

何足道哉

文璘 发表于 2018-12-4 09:07
晚期风格是用回忆录的目光打量一切人和物，打量将逝之物和已逝之物，思考深信与质疑，寻找词与物的广泛联系 ...

谢谢文璘来读。
一段时间以来，读了文璘的一些文字，你的学识与文字，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水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18-12-3 14:30
已经辞版了，这个周期有劳两位了。

这是扔下俺们不管了

文璘

晚期风格是用回忆录的目光打量一切人和物，打量将逝之物和已逝之物，思考深信与质疑，寻找词与物的广泛联系，并以精致考究幽独的风格写文，而一切人事物情无不带有梦幻般的性质。

文璘

或者到了一把年纪，有了一把年纪的阅历，才能写成这样的文章。这样的文章有着蓝色的质地，悟徹的，清醒的，澄明的，但底色确实忧郁的，郁结的。萨义德说，这是晚期风格。

何足道哉

一水 发表于 2018-12-3 09:10
也对，地球早就一个村了。
问好何版，你是我们书话评论这个村的村长，我们耕地种菜，田头小憩，权为一个 ...

已经辞版了，这个周期有劳两位了。

一水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18-12-3 09:03
我们都在这张无形的大网里，说不定就在哪里看见了你，或者看见了我。

也对，地球早就一个村了。
问好何版，你是我们书话评论这个村的村长，我们耕地种菜，田头小憩，权为一个放松。继续。

何足道哉

一水 发表于 2018-12-3 08:57
艾玛，何版肯定是受我这论坛头像误导了，不过，我也心花怒放啊

我们都在这张无形的大网里，说不定就在哪里看见了你，或者看见了我。

一水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18-12-3 08:55
哈哈，虽然都是含饴弄孙的年纪，我心中的一水，仍旧快马追风，貌美如花啊。

艾玛，何版肯定是受我这论坛头像误导了，不过，我也心花怒放啊

何足道哉

一水 发表于 2018-12-3 08:34
问候何版，一读便是令众友共鸣：

一把年纪了，并没有像那些流水的浮萍，风吹的飘絮一样，天涯海角，漂泊 ...

哈哈，虽然都是含饴弄孙的年纪，我心中的一水，仍旧快马追风，貌美如花啊。

何足道哉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8-12-2 20:28
何版这篇，前半抒情，后半偏向思考。以少年饮酒，中年饮酒，老年饮酒的三种情思、三种状态相互对照，层层递 ...

不求长命百岁，只求每一天都充实快乐即可。
谢谢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