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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环境状态。在嘈杂喧闹的世间，安静，更成为一种空濛的渴望。
当羁绊阻滞了你行进的脚步，而你又在无奈中被迫接受停滞的状态并把心平和下来时，安静随之而来，即使外面狂风肆虐、电闪雷鸣，你仍然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处所，不大，但很温暖。
心绪浮躁的人是没法认真陪伴老人的，无论自己多么老，因为你总是比你的老人想得更多一些，于是，身体还在老人身边，心早已如幽魂般漂移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老人是不会打扰一个心绪烦乱的人的，除非这是针对他们。
老人更不会打扰一个心绪平和的人。大多数时候，老人如一轮安静的太阳，早上出来，晚间落下。身心疲惫的你想追求一份恬静时，如果此时，你的心境是和善的、纯净的、与世间纷扰隔离的，那么，你的律动会渐渐与身边的老人合拍，高尚的阳光瞬间笼罩你，心也被和煦的光芒照射得柔软而平静，温暖得想哭。
母亲就是那一轮太阳，只有在你需要她时，她近乎干瘪的身体仍然能散发出宁静的力量，那是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伟大。
语言毫无意义。一个活了80多年的人，该说的话早已诉说完毕。而你，也无需多言，你也没有可说的。于是，空气停止了流动。坐着或躺着，都是很随意的，毕竟，都老了，只不过一个比另一个在年龄上更老一些罢了。
偶尔对视一下，很短，因为经受不了那种面部表情的极端平静。是由于面部肌肉萎缩而不能表达出情感了吗？是饱经沧桑之后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了吗？是酸甜苦辣尝尽而对世事无动于衷了吗？抑或是因看破红尘而心静如水了？不得而知。但那麻木的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表情，令人自惭形秽，进而平静。原来，安静是那样美好的一种情境，身心酥软放松，没有丝毫的做作。
你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也能听见母亲的呼吸声。岁月在陪伴中有节奏地被吞噬，生命被一点点蚕食，你和母亲心如止水，快感和安逸溢出身体，弥漫在昏黄的灯光里。你甚至能感觉到时间刷刷地从身边流过，老人更老了，你步入她的后尘。她85岁的时候，你52岁，如今她86，你53，永远相差33岁。她33岁时，那一天，她撕心裂肺地叫，你声如洪钟地哭，世上从此多了一个喧闹者。喧闹是主旋律，因为你要证明自己的存在。终于有一天，你的体积足可以装下她了，你才知道，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即使你再伟岸，她也能装下你。你只有等待，等待她的时钟永远停摆的那一刻。那一刻终将会来，从那一刻起，再过33年，你才会比她更老。而此时，你能做的，只有陪伴，陪伴被你榨干了芳华、行将腐朽的花儿慢慢枯萎。你战战兢兢，每一刻，都对上苍给予的上一刻的延续充满感恩。
有什么比陪伴更重要的事吗？没有。宁静本来就是生命的港湾。你蜷缩在沙发上，盯着蜷缩在沙发另一头的母亲，母亲紧紧盯着电视，那里正夸张地回放着她曾经的生活。她无动于衷，她好像站在云层中冷眼看如蝼蚁般忙碌的芸芸众生。而你，看见的是你的未来。你曾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你无法想象这个干涩弱小的身体是怎样孕育了你。想象力不能还原这个身体失水以前的样子。但你坚信，那个身体一定有过娇艳欲滴、如晨露中的牵牛花的样子。你陪伴的，不过是岁月，是任何人也逃脱不掉的岁月，这是生活的真实，更是生命的真实。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清醒的了。“朝闻道，夕死可矣”，何况，至夕，你仍然活着。
你给她洗澡的时候，她是那样温顺和惊恐。温顺是因为她已经不能独自洗澡了，惊恐是害怕稍不留神摔倒了，她说：“我不能摔倒，万一摔断了胳膊摔断了腿，瘫痪了，得给你们添多少麻烦呀！”惊恐，是她很长时间里流露出的唯一带有色彩的表情。身体的大部分地方覆盖的只能称作“皮”，唯有肚子堆积着褶皱的肌肉，看起来像半个巨大的核桃，以及下垂到肚子上的犹如扎了口的袋子般的乳房还在宣示生命的活力。那是曾经孕育过十条生命的肚子，绽放的新生命吸干了它全部的光泽，而那乳房，曾经流出的乳汁能汇成河，抚养着鲜活的生命茁壮成长，却没有留下一滴乳汁滋润自己。你把她变成了一张皮。
修剪指甲的时候，她是那样安静，安静得像个孩子。你蹲着，不带任何表情。但你知道，你又剪掉了一段时光。“咔咔”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开来，那是欢快的音乐。每一根变形的手指都承载着一段光影，那是你曾经活过的见证和刻痕。当你把她的脚捧在胸前时，你感觉那样亲切，你捧着的，是一个大家庭的光辉岁月。这双脚，曾经丈量出艰难岁月中一群饥饿的孩子们的吃喝用度，也丈量出一个家庭的辉煌和欢声笑语，更以磨出的厚厚的老茧为每一个孩子趟出一条条光明之路，如今，厚厚的老茧还在，却已经难以支撑起她自己孱弱的身体。那双曾经健步如飞的脚，甚至连脚下的土地都懒得惊扰一下了。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已经是她在世间的最后一段时光了，虽然这一段时光也许会很长。所以你习惯了聆听她沉睡时均匀的呼吸声，哪怕是在睡梦中偶尔咳嗽一下，你都激动得热泪盈眶。被褥之间稍微隆起的部分，就是她，没有多占一丝空间。她醒了，与初生的太阳一起，醒了，崭新的一天又恩赐给了你。你也醒了，随着你的太阳一起醒了。就这样，一天接着一天，一声“早安”道出了你幸福的感觉，你赚了，因为阳光依旧洒满全身，你沐浴在只属于你的阳光里，那么温暖，那么惬意。
慢慢地，你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你陪着老人老去，你多么希望日子就是这样，沐浴在阳光中，在陶醉中渡过一天又一天，不让一粒尘埃侵入其中。
平静，再平静些，阳光映射下的生命，超脱而纯洁，那是生命的宁静之美，如同在炎热的夏日正午，在广袤的草原上安静地流淌着的小河，从地下涌出，披着温暖的阳光，穿过草丛，掠过柳林，又在一处松软的沙地中归入地下，静谧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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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4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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