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逐鹿江南 于 2019-1-10 08:30 编辑
今年是个不祥之年。从去年冬天开始，没下过一场雪，也没下过一滴雨。大地干得起了一层厚厚的浮土，只要有风吹来，尘灰遮天蔽日。到了夏天，惨状更甚，除了一些小草和树木外，大地上几近萧索，缺了应有的生机。
春天以来，人们为了灌溉，不得不大量从莱夫河（注）里引水。夏天是稻田用水的高峰期，为了争夺有限的水源，人们大打出手，其状极是惨烈，甚至还发生了几起命案。
而老天对人间的灾难视而不见，不仅不降甘露，反而驱使那轮该死的太阳日复一日地从东碾到西，仿佛要将地上的苍生万物碾成齑粉。电视播报天气预报，播音员刚说到“今天最高温度”时，没精打采的人们拖着懒洋洋的声音接上下半句：四十度！
水！水！水！焦渴的人们声音沙哑地泣号，为了它不惜以命相搏。
莱夫河里的水日渐减少，终至于断流了。这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
华仔早上起床，刚走出家门，一股热浪铺天盖地扑来，汗水一下就从全身的各个毛孔涌了出来。他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头开始眩晕起来。
太热了！华仔几乎小跑起来，边走边脱衣服。这个夏天，他隔三差五到莱夫河里游泳。
到了河边，眼前的情形让他震惊不已，前几天还来游泳的大水塘已经干涸了。上游截流，没有水流下来，这一点也不奇怪。与其说我们的华仔吃惊，不如说他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这可是与他相依相伴了几年的河流。
华仔心有不甘，走到河边看个究竟。这时，他看见河床里有一条巨大的蛇状物在挣扎。这条怪物足有他家屋前那棵说不上年代的松树那么粗，长度也与松树的高度相仿。
华仔大大地吃了一吓，本能地转身就跑。
我的孩子，别怕，救救我！华仔听见怪物的呼喊。
华仔停下脚步，回头怯怯地问道，你是什么物种？
怪物又挣扎了一下，声音有些微弱，说，我是龙，一条中华龙。
华仔脑子里飞快地浮现出几天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一种名叫“中华龙”的恐龙形象来。
是恐龙么？华仔问。
怪物的尾巴轻轻动了一下，吃力地说，我不是恐龙。我是你们华表上雕刻的那种龙。
华仔若有所悟，点头道，像，真像！
华仔慢慢地走下河床，来到中华龙身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他觉得这条龙的样子非但不可怕，反而有一种亲切感。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华仔说不上来。
那么，大家都说我们是龙的传人，那个龙就是你了？华仔问道。
中华龙艰难地点了点头。
华仔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拍手叫道，我听老师讲述过你，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你了！
中华龙微微一笑，随即闭上了眼睛，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
我听说你是住在天上，怎么来到这河里呢？华仔不解地问道。
中华龙苦笑了一下，说，谁能生活在真空？那是人们的误传罢了。
华仔想想也对，便点了点头。
龙不是可以呼风唤雨吗？怎么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华仔问道。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问。
中华龙说，水是龙的命脉。我睡了一个长长的觉，待我醒来，发现自己生活的水域干涸了。就算有再大的本领，在没有生命之水滋养的情况下，我甚至连一条小虫都不如。
华仔恍然大悟，点头道，哦哦，我明白了！
华仔撒开腿，风一般朝上游跑去。他回过头来，但见中华龙的鳞片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闪着刺眼的光，似乎就要燃烧起来。他跑得更快了。
在不远的上游处，华仔请求守堤的人们开闸放水。
守堤的人大声笑了，说，小小年纪，竟然编造弥天大谎！龙只是个传说，你骗谁呢？莫不是你家的田需要水吧？
华仔哭着说，要是不信，你们可以去看啊！
守堤的人嘲笑道，我们走了，你们村的人好趁机放水，是吧？鬼才会上这个脑残的当呢！
华仔再三恳求，守堤的人们烦躁起来，进而勃然大怒，声色俱厉地将他驱离。
华仔跑回家中，向父亲说起中华龙的事情。父亲吓了一跳，摸着他的额头，说，你是不是发高烧了？
华仔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父亲看着妻子，说，咱们的儿子该不是中邪了吧？
华仔见父亲不相信自己，气呼呼地跑进房间里，关上门躺在床上生起闷气来。
生气又有什么用？中华龙正在承受煎熬呢！华仔忧心起来。
他飞步跑出家里，手里拿着一个脸盆。
母亲对着他的背影喊，你这孩子，玩性不改！
华仔来到中华龙身边，喘着粗气说，对不起，我力气小，只能用这样的小盆子给你端水了。
中华龙微微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谢谢！
华仔在河床低洼处的水坑里，用盆子盛上水，吃力地端到中华龙身边，浇在它的身上。
一盆，两盆，十盆，百盆……
太阳下山的时候，一身污泥的华仔已经累得瘫坐在河床上，汗如雨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中华龙恢复了一些精神，看着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累成如此模样，感激的同时，心生愧意。
我的孩子，太感谢你了，让我又延续了一天的生命！中华龙说。
华仔喘息甫定，摇着手说，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明天我还会来的。
中华龙只是默默地流泪，没再说话。
华仔回到家时，母亲因为大半天没见到他，正站在院子外翘首以盼。见他一身是泥，母亲一边拿出干净衣服让他更换，一边责怪他淘气，又去水田里捉泥鳅了。
换好衣服后，华仔顾不得洗脸，大声喊饿，吵闹着要吃饭。
母亲摆上已经做好了的饭菜。华仔不等父亲回来，便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父亲进得家门，看见华仔的脸上和头发上全是污泥，气得想骂他。但孩子在吃饭，不好说什么，便不满地瞪了妻子一眼，说，都是你惯的！
华仔吃完饭，父亲正张口要批评他，却见他以投胎一般的速度冲出家门。母亲追了出去，大声呼叫，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父亲重重地放下碗，板着脸说，假期作业不做，我看这孩子简直就是疯了！
母亲一听，拉长了脸，怼道，怎么这么说自己儿子？我看你才是疯了！
父亲怪母亲太过娇惯孩子。母亲反唇相讥，说，子不教，父之过。你反倒怪起我来了！
两个大人为了孩子吵得天翻地覆。
第二天天色还未完全放亮，母亲轻轻打开华仔的房间，发现房里没人。
母亲脸色大变，急忙叫醒床上的丈夫。
华仔带着莱夫村的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各拿一个脸盆，向莱夫河进发。
他们来到河边，远远地看见一群狗在河床里嚎叫着撕扯什么。
华仔大惊，招呼孩子们飞跑过去。
那群狗正在撕咬中华龙！已无缚鸡之力的中华龙除了疼得在河床上打滚以外，别无他法。
孩子们捡起鹅卵石，朝狗群砸去。群狗挨了石头，纷纷嚎叫着夺路而逃。
中华龙伤痕累累，数不清的苍蝇在它身上贪婪地吸着血。
见此情景，华仔伤心地哭了起来。
中华龙笑着说，别哭，我的孩子！在我几千年的生涯中，这点小伤小痛算不了什么，不碍事的。
听了中华龙的话，华仔忐忑的心稍安。他招呼伙伴们，年纪小的留在中华龙身边驱赶苍蝇，大一些的在河床里寻找可以打水的水坑，端来浇在中华龙的身上。
有道是众人是柴火焰高。几十个孩子的加入，中华龙的身下，慢慢地积了一个浅浅的水塘。
中华龙在水塘里不断地翻滚着，滋润被太阳炙烤得发烫的背部。
父亲找来了。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张口结舌。
龙还真的存在啊！若非亲眼所见，父亲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
莱夫河有龙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会儿工夫就传遍了村子。村民们接踵而至，将河床挤得水泄不通。
晚上，父亲找来村民们商议如何拯救中华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甚是热烈。他们一致决定，明天就去找上游村的人放水。如若他们不肯，全村男女无论老幼，必须不惜以命相争。
末了，父亲说，我听人说地上驴肉，天上龙肉。我们得派几个精壮的汉子去守护中华龙，以免它遭受不测。
众人点头称是。
父亲带着几个人来到河滩，他所担心的事发生了。有人打着手电筒，举起刀就要砍下去。
村民们大声呵斥着扑了过去。
那人吃了惊吓，转身想跑，被村民们牢牢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父亲捡起地上的手电筒一照，原来是村里做小贩小卖生意的阿丑。
父亲狠狠地扇了阿丑一耳光，骂道：你咋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阿丑梗着脖子，争辩道，你们这么护着它，难不成它是你们的祖宗啊？
村民们异口同声地说，它不仅是我们的祖宗，还是你这个王八羔子的祖宗呢！
阿丑见惹了众怒，低下头不作声了。
在和上游村的人交涉时，任凭莱夫村的人磨破了嘴皮，他们就是不肯相信有什么中华龙，死活不肯答应开闸放出比命还要珍贵的水。
双方的协商陷入了僵局。莱夫村的人群情激愤，摩拳擦掌，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一场恶斗眼看就要发生。
父亲对上游村村长说，要不你们派个人去实地看看？
上游村村长想了想，点头应允。
半个时辰后，派去察看的人回来了，绘声绘色地说确实有龙困在河床上，再不搭救将酿成无法弥补的大错。
上游村的人疑惑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话中找出破绽来。
父亲说，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开闸放水吧！
村长急忙制止，说，此事越发蹊跷了。我们怎么知道去察看的人不是被你们收买了？
莱夫村的人们仿佛受到挖了祖坟似的极端侮辱，一个个脸涨成了猪肝色，挥动拳头就要冲过去搏命。
父亲拦住激愤的乡亲们，说，武斗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父亲转头对村长说，要不你们多派些人去看看？
村长警惕地乜斜着眼睛打量父亲，嘴角一扬，说，我们去的人多了，守堤的人就少了，你们好仗着人多势重耍横开闸！
父亲叹了一口气，沉思片刻，说，要不你们选派一半人，我们的人全都陪着去，咋样？
村长这才答应了。
事实弄清后，村长歉意地对父亲说，咱枉活了大半生年纪，险些酿成大错，变成千古罪人！
村长招呼几个身体强壮的年轻小伙子开闸。
村长老婆哭丧着脸说，就这么放水了？咱家的田还等着浇灌呢！
村长啐了一口，骂道，就知道自家的田，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当浩荡的河水呼啸着奔涌而来时，两个村的村民们在河道两岸欢呼雀跃。只一支烟功夫，往日干涸的下游，又注满了水。
中华龙在丈许深的水潭里游着，不断变换的姿态甚是优雅。
夜半，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石破天惊的雷鸣声，旋即雨水铺天盖地扑向地面。
华仔推开窗户，借着闪电的亮光，分明看见一条龙在天上吐水。
是夜，华仔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小龙，跟着中华龙，为干旱的人间喷吐雨水。
注：莱夫，life的音译，意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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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0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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