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地,大多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小到刚好两个脚板那么大。当然,这么小的地,是我妈自己私自开垦出来的。那块小地,在一块相对来说是大地的旁边,而那块大地和小地都在一片很斜的崖边。我清楚的记得,那块小地,栽过几棵油菜,也种过几株小麦。收割的季节,我一镰刀就能把那块地上小麦给收获了。
话说回来,我妈会开垦出那么小块的地出来,还是因为我家的地少。当然,整个五岭村,包产到户时,谁家都一样,田地都不多,差不多都是一家几亩田地,我以为全国都是这样。后来出远门了,我才发现,一些平原地区,一户人家,居然可以有几十亩田地。我的个娘呀,真是大户人家,不禁会想,他们那边得多么地广人稀呀。
家里的田地虽然可以让人勉强吃饱饭,但是富不起来,慢慢地,村里的年轻人开始南下北上了。爸在南方打工的好几载岁月,家里的田地全靠妈一个人打理。田,除了栽谷子外,就是栽油菜,这两样活,每年都必须重复。种收谷子是最难打理的农活。收水、翻耕、垒埂、耙田、栽秧、施肥、割稻、打谷、晒谷、装仓,无论哪一样,都会把人累成跑了十几里路的狗一样。除了翻耕、施肥、耙田,其它几种工序,我和妹妹都参与过。夏末割稻,天还没亮,打着火把,就得去田里。妈给我和妹妹分配任务,一人割几分面积的稻。我最担心,割着割着,会打扰到一条蛇的美梦,然后它就窜出来,给我一个噩梦。我和妹妹都害怕,不敢离妈远了,就在妈左右两边,一起收割。
一山的青蛙呱呱地叫个不停,另一山的青蛙同样也叫个不停,天大亮时,会发现,田间好多青蛙都罹难了,有的没逃过我的脚板,有的不幸碰到了我的镰刀。我非常抱歉,心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起割几分面积的稻后,就得开动打谷了。一台手摇打谷机,是老式的。摇手像柴油拖拉机的启动把手,摇起来,特费劲,不能停,还不能慢,慢下来,摇了也等于白摇,打不下来稻尖的谷粒。我和妹妹和妈三个人,两个人一起喂谷,一个人摇打谷机。妹妹的力气比我小多了,所以,我和妈妈就轮换着摇打谷机。十几年后的今天,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种摇得筋疲力尽、头晕眼花的感觉,那种累,一停下来就想倒在田里躺一会儿,哪怕田里有水。把打好的谷粒,装进背篼,再背到晒坝,均匀铺开,这一上午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割稻打谷,除了累,更难受的是谷叶豁人。热天,不太可能穿长袖长裤。穿短袖短裤割稻,裸露的皮肤几乎都逃不掉谷叶的拉割。皮肤被谷叶豁的感觉,就像扎进了蚊子堆一样,又痒又痛,难受得很。在收工后,一头扎进水里,全身被谷叶割拉出来的条条伤纹,一碰水,仿佛有种被柔化的感觉。就像是长满虱子的脑壳,一下子被理成了光头一样,特透凉清爽。
比起种收谷子,种栽油菜这活儿简直就轻松了一半,把油菜秧往田里一栽,隔一段时间再施肥。待油菜秧开出小花来时,把花骨朵掐来,小炒,清炖,味道十分可口。我们都爱吃。油菜杆长得与我高时,我们便进油菜田间去掐油菜叶。听我妈说油菜叶吃起来也香,她小时候吃过,那些年没啥东西可吃,油菜叶比草根好吃。后来生活好过了,就没谁家再吃油菜叶了。油菜叶成了猪草锅里的东西。
油菜花开了时,满田满地的油菜花,金灿灿的,美丽得想在那油菜花田间搭座小房子。油菜花的美,可谓是天底下一大奇观。我喜欢窜进油菜田里,把一棵棵油菜想象成一棵棵大树,然后想象在油菜叶子上有一个小屋,小屋里住着一个拇指姑娘。再把蝶呀、蜂呀想象成拇指姑娘的护卫,在油菜王国,巡逻、看守。他们一起抵抗着外来入侵者:蚱蜢。我喜欢把田间地头的小景小影凸透镜似地想象开来。比如田坎处流出的一股细水,蹲下去细看,仿佛那不是一股细流,而是大江大河。比如地头的一叠土垄,蹲下去细瞧,仿佛那不是土垄,而是万里长城。
田栽谷,地种麦。打理地,比打理田,可谓灵活多了。每年,那一小块一小块被统一栽种的农作物,便是小麦。种小麦简单,翻地挖坑撒种施肥,了事,便待收割。收割完小麦,那些地块,便灵活地种上各种作物,种苕,栽菜,种落花生,可以随便种啥,有种“法无禁止皆可为”的感觉。
房前屋后的地,那是肯定得种蔬菜的,谁家也不会把蔬菜种在远处的地块里,如果菜栽远了,要下片菜叶煮碗面的话,等把菜叶摘回来,面都凉了。
屋旁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我妈每年都会在那块地里种上茄子、苦瓜、黄瓜、白菜、鸡脚菜,等等。本来就不大的地,我妈还把它分成几小块,就像朱元璋给他儿子们分封王地一样。茄子苦瓜王、黄瓜白菜侯,一片紫来一片青,像一片绣花图案。
小时候在外婆家呆了好几年,外婆特爱我。吃生黄瓜这种习惯,我就是在外婆家养成的。外婆在自留地里种的黄瓜,我老是偷偷的去摘上一根,生吃,味道特香。没少吃生黄瓜,当然也没有少吃下蛔虫的药。妈在屋旁栽的黄瓜,我也特想摘根生吃,却又不敢。不知不觉,偷摘黄瓜生吃的习惯中断了好几年。中学时,我敢偷摘妈栽的黄瓜生吃了,我感觉我不怕妈了。
见妈栽菜,我老是手痒,使用锄头锄地,有种锄地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觉。挖地窝,把菜秧按在地里,隔两天浇水。一系列的劳动都有一种悠闲感。些许日子后,再看菜秧,或开花,或结果,或生苔,真是满肚子都是成就感。
每到六月份,苦瓜初熟,在上期末考场的早晨,妈都会小炒一盘苦瓜和肉,那是我最爱吃的菜,没有之一,现在依然爱吃苦瓜。只是,如今的大棚苦瓜无论怎么炒,都炒不出当年妈妈种的苦瓜的味道。大棚菜是没有毒的,但是,也是没有味的,没有田间地头、土生土长的那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