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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槐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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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9 19: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1


  五月,槐花沟里的槐花缀了一树又一树,暮色夹杂着槐花或浓或淡的香味飘扬在香树村的上空。


  “哐唭、哐唭……”戏班子拉开帷幕敲响了锣鼓,喧天的锣鼓声把香树村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扰得心神不定,男人们吃过饭趿着拖鞋便一晃一摇地哼哼呀呀地出了门,女人们不耐烦地催促一边吃饭一边玩耍的娃儿,她们恨不得夺下娃儿们手中的碗筷跟着自家男人赶去香树村的那个大晒谷坝看戏。今晚可是戏班子在香树村的最后一场演出,听说一直没露过嗓子的团长今晚也会亮一两嗓子。整个戏台被几个大灯泡照得通明,演员们已经准备好行头站在戏台两侧。离演出时间越来越近,台下聚集的一些没出阁的大姑娘和年轻的小媳妇便有些按奈不住了,她们开始站起来东张西望,见戏班子里那个俊朗的武小生始终没有出现,便有几分失落。夜色越来越浓,震耳的锣鼓声停了,鼓板儿开始“哒、哒、哒……有节奏地响了起来,村民们便不再吵闹开始安静下来看戏,就在大家为台上的演员鼓掌叫好的时候,有两个黑影偷偷钻进槐花沟附近的一堆麦草垛里。


  “武哥哥,你再往里挤挤!”


  “嗯!”


  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在麦草垛里不断地向前挤压拍打,麦草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最后“哗啦”一声,麦草垛倒了,倒下的麦杆儿刚好把两个人的腿和脚严严实实盖住了。


  “倒就倒了,别去弄它了!”


  “嗯!”


  “武哥哥,明天戏班子真的就要走了?”


  “嗯!得走了!”


  “你走了我可咋办?”


  “其实我也舍不得走,但没有办法,团长要大家回去,戏班子已经出来半年多了,前两天团长接到个消息,说县里要成立个戏剧团,团长高兴得不得了,所以他要急着赶回去和文化馆的人商议这事。”


  “那团长一个人回去不就得了?干嘛非要把你们一起叫回去哩?”


  “团长说县里要举办个什么大型文艺汇演,听说外国人都要去观看,县长点名要听我唱那出《柳荫记》,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全剧团的人这次都得跟着团长一道回去。”


  “武哥哥的戏唱得好,凤儿也爱听你唱戏。”


  “那我再给你唱两句?”


  “嗯!”


  “远山叠翠如含笑,春水绿波映小桥,绿荫深处闻啼鸟,柳丝儿不住随风飘……”


  武小生憋着嗓子唱着唱着,凤儿的眼泪就“吧哒、吧哒”流了出来,落在武小生的臂弯里,武小生把凤儿的头揽在自己胸口上,然后低下头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怎么了?凤儿!”


  “武哥哥走了,凤儿以后就再也听不到武哥哥唱戏了!”


  “凤儿!要不你和我们戏班子一起走吧,团长也说过你是个唱戏的料。”


  “我可不能走,我哥老大不小了,我爸和我妈着急得很,他们还等着给我哥娶媳妇哩。”


  “你哥取媳妇与你有什么关系?”


  凤儿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武小生把凤儿搂在怀里,关切地问到:“凤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没有!”


  “那你为什么又哭了?”


  “没——没啥!”


  “真没啥?”


  “嗯,真没啥!”


  “凤儿,你爸妈知不知道我们的事情?”


  “我不敢让他们知道!”


  “为什么?”


  “你不知道我爸那人,如果他知道我和你来往,不砸了你们戏班子才怪哩!他从来就看不起唱戏的,他说唱戏的就跟婊子没啥两样。”


  “怪不得你爸见到我们戏班子的人,脸上总是阴得快挤出水来。你爸也太封建太偏激了,都什么年月了,演戏的又怎么了?我们不偷不抢,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吃饭,现在国家不也在提倡搞好人民的文化娱乐生活,就不知道你爸怎么这么顽固不化。”


  凤儿情知自己说露了嘴,便一个劲地对武小生道歉,说:“对不起,武哥哥,我爸——我爸他就是那样的人,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嗯,我没往心里去!


  “那就好!”


  “凤儿,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这村子太落后、太闭塞了。”


  “凤儿巴望不得能跟着你们一起走,可凤儿不能,我若是走了,我爸妈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


  “凤儿,你是不是不喜欢武哥哥了?”


  “凤儿稀罕着武哥哥,可这都是咱的命,就像武哥哥属于戏团,属于大县城,凤儿只属于这槐花沟——这香树村一样。”


  “那我干脆也不走了,就留在你们香树村,天天陪着你,唱戏给你听!”


  “不,不行!你得走!”


  “为什么?”


  “因为武哥哥的根不在香树村,它在舞台上。”


  “不,我不走!”


  “你得走!”


  “我就不走!”


  “你得走,县长还要听你唱戏哩!你一定得走……!”


  凤儿急得哭了起来,她的拳头像雨点一样不停地敲打在武小生的胸口上。武小生心痛地握住凤儿的手,然后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一边亲吻一边喃喃地说:“好!好好好!我走,我走,只要咱的凤儿不哭,叫我做什么都行……。”


  麦草垛里隐隐约约传来麦杆与麦杆之间相互挤压磨擦的“沙沙”声,后来就是两个人急促而又粗大的喘息声。


  月亮出来了,它刚露出半张脸,又羞羞答答地躲进了云层。凤儿和武小生在戏散场后才一前一后从麦草垛里钻出来,然后朝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夜幕里。


  2


  凤儿回到家的时候,王翠花已经坐在灶台旁边的石凳上往灶膛里添柴禾,她看到凤儿红肿的眼睛便皱着眉头关切地问到:“凤儿,你这丫头是咋的了?眼睛红得跟桃似的?”


  “妈,我没啥,先前在看戏的时候,可能风把槐花粉吹进眼睛里了,我用手揉了揉,它就肿了。”


  “快去拿水洗洗,明天人家就要来,可别让人家以为咱家闺女的眼睛有啥毛病。”


  “妈,我不想嫁人!”


  “傻闺女,难不成你想赖在家里当老姑娘啊?”


  “我就想待在家里一辈子侍候妈!”


  “你这唱的是哪出戏哩?别有一出没一出的了,你不嫁咋行哩,你爸还指望着彩礼给你哥取媳妇呢!”


  凤儿没有出声了,她噙着头在锅里舀了一桶温热的水提着往猪栏里走,她正打算解衣服冲凉,就觉得有股酸水直往喉咙处涌,她实在憋不住,便扒在猪栏上“哇哇”往外呕,直到呕得两眼发花才慢慢缓了过来。凤儿直起身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既高兴又紧张。


  早晨,天还没大亮,两只喜鹊就落在凤儿家的那棵杜仲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凤儿刚想用被子捂耳朵,王翠花就在灶房里催促到:“凤儿,凤儿啊!快起来叨持叨持,别老睡着,过会儿人家张婶就要带他侄儿过来了。”


  凤儿应了一声,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她洗漱完后,见两只喜鹊还在杜仲树上上蹦下跳地叫个不停,便拿起房檐下的凉衣杆去撵它们。王翠花见状,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去阻止。


  “你这丫头是不是中啥邪了?喜鹊可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鸟,它们身上沾满了喜气哩,你赶它们做咋?”


  “它们老叫,吵得我心烦!”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连喜鹊都赶来凑热闹了,你心烦个啥?”


  凤儿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心烦,她只是觉得自己心里空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掏走了魂似的。


  王翠花见凤儿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便小声嘀咕着不好气地转身回了灶房。凤儿扔下凉衣杆踮着脚看了看村里的那个晒谷坝,戏班子的帐篷已经拆走了,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晒谷坝和那条通往村口的羊肠小路。被村里人踩得发白的小路静静地从晒谷坝向村外延伸着,凤儿知道武小生就是顺着那条山路走远的,而且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和戏班子的人一起走出了香树村,他已经看不到槐花沟里那一树一树的槐花,也闻不到那一树一树的花香了。


  “你这丫头,现在到是晓得着急了?人家张婶还要过会才来哩。”王翠花见凤儿站在洗衣板上伸长脖子张望,便打趣地说。


  “妈!瞧你说的都哪跟哪啊?谁说我在瞧她来着?我才不稀罕她来哩!”


  “好好好,咱家闺女不稀罕,是我这个老太婆稀罕人家来,这下成了不?呵呵!”


  “妈——”


  凤儿嗔怪地叫了一声,便转身回到灶房,见王翠花在往蒸笼里放窝窝头,就挽起衣袖凑上去帮忙。


  “我来吧,妈!”


  “呃,好!”王翠花说着便擦了擦粘在自己手上的玉米糊糊。


  “我哥呢?”凤儿问


  “你哥这人就是没出息,像裤裆里包着长大的似的,见不得生人。平时见他人五人六的样子,一听说张婶他们今儿个要来,他一大早就跑到坡上采石去了,估计这天不黑他是不会回来的了。”


  “爸也去了?”


  “他没去,你爸知道人家张婶她们今天就要来下聘礼,昨晚乐呵了一宿,这不,现在还睡着哩。”


  “哟!他王婶!你说谁还睡着哩?”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打断了王翠花与凤儿的对话,王翠花扭着脖子往窗户外瞧,见张树香正抬腿朝着她们的灶房门坎里迈。


  “哎哟,我道是谁来了哩,原来是稀客登门来了!凤儿啊,快去堂屋搬把椅子过来,让你张婶坐。”


  “王婶你还和我客气个啥?咱们都快成一家人了,你说是不?”


  “嗯,是是是!谁说不是呢?对了,她张婶,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王翠花见张树香一个人提着刀肉进了屋,便皱着眉头问到。


  “嗨!甭提我那侄子了,他要我先把肉提过来,说是你们中午好办伙食,自己却在家里梳装打扮哩。我那侄子完全被我哥和我那嫂贯坏了,平日里啥活也不用干,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找媳妇那就更挑剔了,人家说要找最俊、最水灵的,不是黄花大闺女啊,白给人家还不要哩!呵呵!谁让我哥的家底子厚哩!嗨,也真是缘分!要不是你家凤儿偏偏那回去镇上磨面正好被我那侄子看到,再加上你王婶也托媒给我,我还真没想到把他们搓合在一起哩,你说这不是机缘巧合是啥?是不?他王婶!呵呵。”


  “那是,那是。”王翠花脸上的笑容终于舒展开了。


  张树香放下猪肉,一边和王翠花说着话,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凤儿的背影,她的目光在凤儿的臀部和腰部来回地打量,凤儿搬着椅子转身过灶房来的时候,她又时不时地把目光落到凤儿那对越发挺拔的乳房上。凤儿脸上火辣辣的,张树香的目光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村里的小媳妇都说张树香的眼睛里藏着一把透视镜,她能一眼看出谁家媳妇肚里怀没怀上娃,而且还能看出别人肚子里怀的娃究竟是男娃还是女娃。


  凤儿被张树香这么来回地打量,心里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她觉得张树香的眼睛里像伸出了两只手,它们像似在抽丝拨茧般慢慢扒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直到把自己扒得一丝不挂才停了下来。


  “凤儿,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让你张婶坐?”


  王翠花不好气地看了凤儿一眼,便端着灶台上那个土陶罐往笼里的窝窝头上刷猪油,白蒙蒙的蒸气裹着猪油的油腻味在灶房里升腾。


  凤儿感到一阵恶心,便扯着嗓子“哇哇”地发呕。


  “凤儿啊,你这是咋了?”


  王翠花赶紧上前去用手肘撵着凤儿的后背着急地问,凤儿没有吱声,她只是低着头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你这丫头这是咋了?昨儿个都是好好的,今儿个这是啥了?”


  张树香不以为然地了瞟了凤儿一眼,然后满脸不悦地说:“哟,他王婶,你的保密工作还真是做到家了。你们到底要隐瞒我多久哩?你看你家凤儿都已经有身孕了,你还张罗着要我帮着四处说媒,你这不是寒碜我——拿我张树香开涮吗?”


  “哗啦”一声,王翠花手里的陶罐一下子掉到地上摔成两半。张树香的话像一闷棍敲在她的头上,王翠花只觉得脑子在“嗡嗡”直响,她张大嘴巴,一双手停在半空中,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凤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张树香轻蔑地看了看王翠花,又看了看凤儿,然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便提起那刀自己搁在灶台上的肉,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3


  王翠花是被张树香“砰”的一声关门声震清醒过来的,她回个神来后,便急速追了出去堵住了张树香的路。


  “张树香,你到底安的是啥心?你侄子如果不乐意这门亲事,咱王家也不会死皮赖脸要和你张家结这门亲。你今天可得把话说清楚,我家闺女还没出阁哩,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你说你刚才说的那叫啥话?”


  王翠花上前扭住张树香的手臂不放,张树香好不容易摆脱掉王翠花的束缚,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后阴阳怪气地说:“他王婶,你也甭和我张树香装正经了,我说的是啥话你回去问问你那闺女不就清楚了?我张树香也真是吃饱撑着了,你说你家闺女都已经是有主的人了,我为啥还老不省事硬要把自己亲侄子往火坑里推?”


  “张树香,你甭含血喷人毁我家闺女的名声,你说谁有主了?你侄子和我老王家结亲,咋就是在往火坑里跳啦?你给我说清楚!”王翠花愤慨地说。


  “没主肚里会怀上娃?”


  “谁肚里怀上了娃?”


  “他王婶,你就别和我装蒜了,我可不想自己的亲侄子还有迎娶到媳妇,就有人叫他爹了。更不想日后被我哥嫂骂得个狗血淋头。我今儿刚踏进你家的门,就觉得你家凤儿不对劲。我张树香又不是三两岁的娃子,没见过世面。谁肚里怀没怀上娃,能纸包得住火?”


  王翠花气得发抖,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凤儿会怀上孕,她挽起衣袖正想去抓扯张树香,就听到从自家灶房里传来摔锅砸碗的声音,王翠花“哎哟”叫了一声,便调头大步流星朝自家灶房里跨。张树香幸灾乐祸地瞄了王翠花两眼,便急匆匆地朝她侄子家住的方向走去。


  王翠花跨进灶房,见地上满是摔碎的破碗片,凤儿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跪在那些碎碗片上,膝盖的周围已经在往外渗血,王山魁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他叉着手脸色铁青地在灶房里走来走去。


  “你这不要脸的混帐东西,好端端的一门亲事,就被你给搅簧了。快说!你肚里的野种是谁的?再不说,看老子不打断你狗腿!”


  王山魁说着就揪着凤儿的头发拉着她往墙上撞,王翠花吓得嘴唇发白,她从来没见过王山魁发这么大的火,连忙上前央求着说:“她爸,你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好说个屁!你——你看看你养的啥东西?”


  王翠花见王山魁扔下凤儿又在屋里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便一把拉起凤儿结结巴巴地问到:“凤——凤儿啊,你——你老实告诉妈,这——这究竟是——咋回事?你这两月的——月事来过没有?”


  凤儿只是低着头捂着脸“嘤嘤”地哭,王翠花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涮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难道张树香说的还真是……,哎哟喂!你这死丫头啊,你咋能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哦?这下老王家的脸可算是丢尽了哦……。”


  张老汉提着个空酒瓶去村口小卖部打酒,他刚走到王山魁的屋后,就听到王山魁在吼:“你这不长脸的混帐东西,再不说肚里的野种是谁的,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张老汉正听得一头雾水,就听到王翠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说:“你这死丫头啊,你就说了吧,再不说,等娃出了怀,你还让我们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哟……。”


  张老汉狡黠地笑了笑,便哼着小曲儿朝小卖部方向走去。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香树村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村庄在传播消息的速度上比一般的地方更快,没半晌功夫,有关凤儿怀孕的事情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这事是不是真的哟?”


  “那还会有假?张树香亲口对我说的,本来她是去替自己侄子下聘礼提亲,结果她眼睛毒,一下子就看出凤儿那小妮子肚子里已经怀有娃了。”


  “如果凤丫头真怀上了娃,我看那肚里怀的娃八成也是张树香那个侄子风流快活后留下的种。”


  “咋会呢?张树香说他侄子只在镇上的磨房里见过凤丫头一面,两人手都没拉过,退一万步说,若是那娃真是她侄子留的种,她张树香咋会不知道,还会拿这事出来张扬?”


  “说的也是,不过听别人说张树香的那个侄子也不是啥好东西,原本也是个沾花惹草的主!”


  “这天底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哦,不过真看不出来凤儿那丫头会做出这种出阁的事情。”


  “有啥做得出做不出的,这人啊,只要不要脸了,有啥事情做不出来?早我就看她不顺眼了,你看戏班子来后,她就经常往大晒坝的戏团子里跑,不知道是不是和唱戏的黏乎上了?”


  “唉!我还真没想到,像凤儿这样本份的女娃子也……,唉!活生生可惜了一个黄花大闺女!”


  “啥?还黄花大闺女,我呸!分明就是个娼妇,这种人你也替她可惜?别看她嗓子甜,长得耐看,可那对眼睛十足就是勾魂眼,我看八成就是个狐狸精转世,这辈子专门投胎来勾引男人的贱骨头!”


  “唉!到底是谁干的缺德事哟,这下可把老王家给害喽……。”


  张老汉听到村里的几个娘们儿围在小卖部门口叽叽咕咕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老王家凤儿的事,他买了瓶烧酒就乐颠颠地往家赶。


  4


  张老汉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刚踏进家门,他就大声地叫嚷:“我说春宝他妈啊,别叨持了,你快出来,这天上掉馅饼了。”


  “得!我就知道,只要你一喝上几口马尿就开始说疯话!”王淑芬一边说,一边从里屋的布帘子一侧伸出半个脑袋出来白了张老汉一眼。


  张老汉不已为然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一屁股坐在桌子旁边的高脚木凳上。


  “我说春宝他妈,你甭不信!其实——其实我也不信这天上真会掉馅饼。我张老汉活了半辈子,咋也想不到这个稀奇的事会让我碰到,那馅饼它还真的歪歪咧咧地从天上掉了下来,还刚好砸到咱家春宝头上,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张老汉扭着脖子视线穿过布帘子的缝隙往里屋的王淑芬身上瞄。


  “照我说啊,这事一点也不奇怪,你再多灌几口马尿,那馅饼不就砸到你头上来了?”王淑芬不好气地说。


  “春宝他妈,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哩,咱家春宝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这辈子才有这等艳福,竟然会找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咱家春宝几时找到媳妇了?还如花似玉,我看你不是老糊涂了,就是被这马尿烧的!”


  王淑芬用鸡毛掸子拍打完衣柜上的灰尘,便掀开门帘嘀咕着从里屋走出来,张老汉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烧酒便凑上前神神秘秘地说:“春宝他妈,你知道不,王山魁家的闺女肚里有娃了!嘿嘿……。”


  “人家姑娘家肚里有娃关你啥事?你一个大老爷们说这,也不嫌臊得慌?”


  “大老爷们咋了?大老爷们就不能说说张家的媳妇李家的婆娘?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看不到世相”


  “得得得!就你能看世相、见识长,你见识长我也没看你干出咋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


  “屁话!我咋没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出来哩?咱家的春宝不就是我干出来的那啥?”张老汉扬起脸一本正经地说。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老没正型,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春宝,你一提,我就来气,当初要不是你贪那点马尿,咱家春宝也不会被王癞子使坏,硬把他戴得热突突的沾有黄脓水的帽子给咱家春宝戴。咱家春宝那会儿的头发多好啊,密密实实的,青得跟发了兜的秧窝苗似的。你现在到看看他脑袋瓜子上的头发都成啥样了?现在还有哪家闺女会看上咱家癞了顶的春宝哦?”


  王淑芬说着眼圈就红了,张老汉情之理亏地给了自己两个嘴巴,然后讪讪地说:“都是咱这张破嘴惹出的乱子,以后我再也不喝这马尿了。”张老汉说完就把酒瓶“腾”一声顿在桌子上。


  “不喝?你都说了快半辈子了,不也照常在喝?”王淑芬不满地说。


  “春宝他妈,你也知道咱这辈子就好这一口,其实这酒也有好处,要不是我先前去村口买这酒,咋会知道老王家的凤儿肚里怀上了娃?”张老汉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瞟着桌上的那瓶烧酒。


  “瞧你说的热乎劲,人家老王家的凤儿可是个循规蹈矩的丫头,你这满嘴跑火车地说,也不怕王山魁找你算帐?”王淑芬报怨着说。


  “呵!他找我算帐?他现在正急得团团转,我去打酒时,听到他在逼问凤丫头肚里的娃是谁的种哩!”


  “难不成这事是真的?”


  “废话,不是真的,我咋会说这天上真的掉馅饼了呢?”张老汉跷着个二郎腿得意地说。


  “天上掉啥馅饼?就算凤儿那丫头肚里真怀上了娃,那又能关咱家啥事?”


  “这当然关咱家的事,你今儿个就给我到村里去放放风,就说凤儿那丫头的肚子是咱家春宝给弄大的!”张老汉略有所思地说。


  “你说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咱家春宝几时有那福气沾到凤儿的身?再说了,这种风也能随便放得?我看真是被几口马尿一灌,你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谁不知道天南地北了?说你们娘们儿见识短还就是见识短,你到底想不想咱家春宝讨到媳妇?”


  “我当然想了!”


  “光想有屁用,你得尽快把风声放出去,这样咱家春宝就不愁讨不到媳妇了。”张老汉胸有成竹地说。


  “你这死老头子,这种事你也能开玩笑?你是不是想害死咱家春宝啊?”王淑芬大声责问到。


  “你嚷嚷个啥,让你白捡个儿媳妇你还不想要咋的?”张老汉唬着脸说。


  “白捡?”王淑芬一脸的疑惑。


  “可不就是白捡咋的!我就不信他王山魁会让凤儿那丫头把娃生在娘家里,就算他不怕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凤儿她哥也绝对不会答应。现在老王家的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巴望着谁上门去提亲哩!”


  王淑芬挠挠脑门终于明白过来,她嗔怪地说:“想不到你这死老头子主意还真是多,我今儿就去放风,明儿个就带春宝去老王家提亲,呵呵。”


  5


  第二天,王淑芬左手提着鸡,右手拧了一大框鸡蛋,带着春宝喜滋滋地往王山魁家的方向走去。春宝走到半道上不由得停了下来,他挠了挠脑后稀稀落落黄得发蔫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揭下自己头上那顶崭新的帽子,一个明晃晃的活像个瓜瓢顶的头颅就显露了出来,他扬起头瞄了一眼火辣辣的太阳,就看到王淑芬在嗔怪地看着自己,便自觉地把帽子扣回了头顶。


  天越来越热,春宝后背心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他忍不住把系了风纪扣的领子往下拉了拉,脖子上的青筋像一条条饱胀的蚯蚓吸附在他的咽喉两侧。他努力地吞了口唾液,然后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试探着问:


  “妈!这——这合适?”


  “有啥不合适?”


  “我老觉得——老觉得——这事……”


  “老觉得啥?难道你不想要凤儿做你媳妇?”


  “咋会不想?做梦我都想!”春宝说着脸不由得红了。


  “这不就得了!”


  “我是怕——凤儿——她——不——乐意!”


  “这个你就甭担心了,凤儿那丫头的嘴紧着呢,打死她也不说肚里怀的娃是谁的,只要她一直不松口,咱就一口咬定她肚里的娃是咱张家的血脉,这事就成了。凤儿现在可就是他老王家的一块烫手的火山芋,他们正巴望着把她推出门哩。”


  春宝听了王淑芬的话,不由得心花怒放,他理了理衬衣领子,便大踏步地跟着往前走。王淑芬和春宝刚走到王山魁家的院坝,就见村长拉着他呆傻的儿子大发也来了。


  村长见王淑芬双手不落空,便问到:“我说王淑芬,你娘儿俩这是要走哪家亲戚?”


  “嗨!村长,你就别取笑了咱们了!可能你也听说了,都怪我家春宝不懂事,把人家老王家的凤儿糟贱的……。你说人家一个大娘姑家还没出阁,这人就……唉!昨天要不是听到老王打凤儿,我和春宝他爸还蒙在骨里呢!这春宝也真是,既然和人家凤儿好上了,也不和我们做爸妈的言语一声,早知道他们已经这样,那我们早就来提亲了,还能拖到现在,害得人家凤儿白白地挨了一顿打。”


  村长听完王淑芬的话,脸立刻板了起来,他指着王淑芬的鼻尖说:“好你一个王淑芬,你家到底还想不想承包村里那块渔塘了?想承包就给我马上滚!以后再敢到处乱说话,说我儿媳妇和你家春宝有染,坏我家儿媳妇名声,看我不撕烂你的鸟嘴。”


  村长恶狠狠地抛下一串话,就拉着儿子大发耀武扬威地要去敲老王家的门,王淑芬和春宝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阵风吹来,王淑芬听到大发在“嘿嘿”傻笑着说:“凤儿的肚子不是我弄大的,是春宝弄大的,这不关我的事,是她家的春宝给弄大的,嘿嘿……。”


  大发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把头扭转来指着王淑芬,王淑芬看到大发嘴角挂着的那条长长的口水丝又从嘴里流了出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就在她摇头叹气的时候,看到村长在大发屁股上踢了一脚咬牙截齿地说:“你这个蠢货,你再敢乱说,看老子不撕烂你的鸟嘴……”


  “爸!你——你——踢我做啥?我——我——又没做坏事!你再敢打我,我就……我就……”大发噜着嘴气乎乎地说。


  “你就啥?”


  村长说着就给了大发一巴掌。


  “你——你再敢打,我——我——就去挖你家的祖坟!”


  “你这蠢货,你再不闭上鸟嘴,老子就打死你……。”


  大发被村长推搡着进了王山魁的家,不一会儿,就听到凤儿在发疯似的“哈哈”大笑,又过了一会儿,凤儿疯疯颠颠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她披散着头发,朝着槐花沟方向跑去。


  天擦黑的时候,在香树村的那个大晒谷坝,村里人听到有人在“哐哐哐”地敲着铁盆,没过一会儿,有人看到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伸着兰花指憋着嗓子在唱:“远山叠翠如含笑,春水绿波映小桥,绿荫深处闻啼鸟,柳丝儿不住随风飘……”


  女人的声音凄凄哀哀,随着槐花或浓或淡的香味飘扬在香树村的上空。

评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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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9-4-23 18:21 | 只看该作者
小说不错,但是赞同老桑的点评,第一段对话有点啰嗦了。爱情,一旦无法掌控的时候,它就朝着悲剧的方向去了。村里人的小九九都在女主角怀孕后爆炸了。谁说农村人不聪明?可惜,都用在阴暗的地方了。最让人心悸的还是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竟然要用女儿的幸福换取儿子的婚姻,实在可悲而可怜。
25#
发表于 2019-4-23 16:49 | 只看该作者
加精理由:一个女人的悲剧,为啥当初敢于相爱不敢勇敢地对命运说不?埋了后患。未婚的女孩怀了孕,是自己的不当心,也是相恋男友的不担当不负责。更可叹的是,村子里二傻子痴呆汉竟敢癞蛤蟆捡天鹅蛋?这是一幕闹剧,是女主人公的人生悲歌。小说语言简洁,线条清晰,平常的题材写出了新鲜感。
加油!小贩!
24#
发表于 2019-4-22 14:38 | 只看该作者
小贩的美文,俺才看到,不该不该先提读一下,找个安静的时候来拜读学习哈。
23#
发表于 2019-4-22 09:2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潭边老桑 于 2019-4-22 09:27 编辑
随玉 发表于 2019-4-21 18:08
好,那就写个,就当支持草舍兄。

你莫要“太虚”了,钓鱼,于山水之间,赏心;喝鱼汤,补身;钓而优,则文,文而有银。此三益也,无关草舍风月。
22#
发表于 2019-4-22 09:22 | 只看该作者

开心看文,就好,就好。
21#
发表于 2019-4-21 18:08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9-4-21 09:30
想看随玉夜渔的文。
写个关于钓鱼的文,发在杂谈,一举两得,复利,利滚利,岂不美哉?

好,那就写个,就当支持草舍兄。
20#
发表于 2019-4-21 11:01 | 只看该作者
桑姐姐学坏了;P;P;P;P;P
19#
发表于 2019-4-21 10:15 | 只看该作者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19-4-21 10:12
其实老桑更多的不是想到了莫言,而是想起了表妹。在江汉平原,那个麦垛可是多啊,里面随便藏两个人,鬼都看 ...

                                                         
18#
发表于 2019-4-21 10:12 | 只看该作者
其实老桑更多的不是想到了莫言,而是想起了表妹。在江汉平原,那个麦垛可是多啊,里面随便藏两个人,鬼都看不到。每个平原的娃子应该都有一些青涩的回忆吧。不过现在看不到了,都是机械化作业,麦子一收,秸秆还田,啥都没有了。
17#
发表于 2019-4-21 10:05 | 只看该作者
小说还是那么好,对话很多犹如观剧。但凤儿这个悲情人物好像没有打动我,可能是我缺乏同情心吧。老桑说了不少,很好!
16#
发表于 2019-4-21 09:51 | 只看该作者
小贩兄这个短篇,情节翔实,语言也一如既往好。但总感觉,在意境与意味上欠缺了些,稍显通俗。更喜欢艺术气质的小说。是为扔砖。
15#
发表于 2019-4-21 09:42 | 只看该作者
第一节,武小生和凤儿的情事,特别是这段对话,过于啰嗦。我在想,如何把握好细节的细腻丰满与言简意赅之间的尺度,确实是我们写者应该好好思考的一个问题。
14#
发表于 2019-4-21 09:35 | 只看该作者
有两个黑影偷偷钻进槐花沟附近的一堆麦草垛里。
————————————————
这一段,让我想起了莫言的短篇小说《白狗秋千架》
13#
发表于 2019-4-21 09:33 | 只看该作者
“哐唭、哐唭……”
————————
我们那里,在这声音后,还有,“得得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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