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 旗 仪 式

刘满园

　 　　
　　                             刘满园
　　
　　清晨，当初升的太阳刚刚照耀在龙尾坝小学的校园里，一声清脆的哨音就会骤然响起。于是，十几个老师，百十个学娃子，就匆匆忙忙地聚拢来，周周正正地站在学校门前，举行庄严的升旗仪式。每周星期一升旗，已经成为龙尾坝学校的老传统。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雨雪风霜，二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跟着国歌的节奏，望着国旗的攀升，师生们如雕塑一般，一脸肃穆，一脸神圣。
　　
　　龙尾坝小学是嘴台子镇最为偏远的一所公办学校，建国之初就设立了，同时在龙尾坝还设了个供销点。学校周边有三个村庄，分别居住在三座大山坡上。三个村庄，可以隔山相望。可要聚到一起，却要上山下坡，走一段路程，流两身臭汗。这个叫龙尾坝的地方，正好处在三个村庄三面山的河湾里，三面山上的人，上上下下，都要经过这里，其中两个村庄，开门就能看见龙尾坝学校的院墙，听见自家娃娃们的读书声。
　　
　　多年来，龙尾坝小学就是三个村子一道共同的风景，在这儿，人们如果要有点国家和政府的感觉，就看看龙尾坝小学，看看每周一准时准点的升旗仪式。尤其是那两个能够瞧见学校的村子，连啥时候做饭，啥时间出工，都在参照学校的钟声。如果学生放假，他们的作息时间就又散乱了，不得不坚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办法。
　　
　　龙尾坝学校的校长，就是对面山上田家坡的，是三个村子里唯一上过中等师范的文化人，叫田永亮。田校长有个习惯，每天升旗的时候，要给学生训话，所有的老师也在现场，就等于给他们开了会，顺便安排了当天的教育教学工作。几十年过来，除了升旗，田校长没有另外专门开过一次会，也不会经常婆婆妈妈批评老师，学生。就这样，田校长在老师学生心目中的威望一直居高不下，他的话，可以说是一言九鼎，十分管用。
　　
　　可是，当了一辈子校长，每次升旗，田校长都千篇一律地重申着学生的安全问题，尤其是夏天到来的时候，他更是神经过敏，每天都要强调一次，听得老师学生的耳朵都起了老茧。当然了，龙尾坝学校的老师学生们，全都心知肚明，清清楚楚地知道，田校长最担心什么。龙尾坝这个地方，是个三岔河口，三面山沟里下来的溪水，都集中在学校前面的河道里，河水很深。夏天到来，娃娃们就会偷着摸着下河玩水，容易出事。尤其是当地的群众中，也流传龙年就会淹死人的传说。这个传说，在20多年前，曾经两次变成过血的事实。
　　
　　每年夏季到来，在田校长的脸上，就看不到一丝笑容了，对谁都是一副严肃的铁面孔。田校长知道，龙尾坝学校是边缘学校，成绩好坏并不重要，至关重要的，就是学生的生命安全。好像他只要笑一笑，学娃子们就会蹓出校园，钻进清澈见底，但又深不可测的河水里去。要说，田校长这脸都绷了24年了，他今年59岁，还有一年就退休了。24年来，龙尾巴小学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回安全事故，他要把这个记录保持到最后，保持到他光光生生地退休。
　　
　　转眼就是农历四月初八，过了四月八，表明夏季就已然到来。看看一天比一天青翠的山岭，看着一天比一天减少的衣物，感受着一天比一天火热的阳光，田校长的心情就一天比一天沉重起来。今年夏天，田校长更为担心，学校正在修建当中，老院墙拆了，升旗的平台和旗杆也拆掉了，怎么样才能管住学生，不出事故呢？
　　
　　自从学校修建开始，老校长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学校暂时借用了供销社的几间旧房，还搭建着几间简易木板房，盖着石棉瓦，凑合着开展教学工作。这些临时教室临近河边，而且没有围墙，学生们出入方便随意，更加不好管理。加上没有升旗的地方，想给老师学生训话，没有那种氛围，说出来的话也好像没有底气，没有力量，自己听着都是干巴巴地。原先每次面对国旗的那种盟誓的味道，一点也找不着了。
　　
　　田校长已经好久没有给老师学生训过话了，他有好多掏心窝子的话，要对老师学生们讲讲。
　　
　　可是过了立夏，天气慢慢热起来之后，小家伙们已经有所行动，课前课后，都在悄悄走向河边，在那里逗留，打闹，嬉戏，直到上课的钟声叮叮当当响起来，才慢慢腾腾的涌向教室。看到这种情形，田校长就有些忧心忡忡起来。他觉得，该出手时，还是要出手，不然会闹出事情的。因为，今年就是本世纪的最后一个龙年啊。
　　
　　就在这天下午，田校长当机立断，接连召开了班主任会，全体教师会，各班班干部会，最后是全校师生大会，主题的就是学生安全问题，关键就是夏天坚决杜绝学生下水游泳。他还命令教育主任章老师立即制定安全责任书，要在当天让所有学生带回家，叫家长签字认可后，再带回学校。这个办法，他用了许多年了，年年都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田校长还要求每个学生写一份保证书，保证整个夏天，不下河，不游泳。一式两份，一份保留在班主任那里，一份就贴在教室的墙壁上，让学生之间彼此监督。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田校长还把三个村的学生进行了统计，选出高年级的学生担任安全大队长，每天放学后，负责带领该村大小学生全部如数上山回家。另外，田校长还亲自悄悄筛选了10个特别监督员，专门悄无声息地监督偷着游泳的学生，一旦发现，直接给自己汇报。
　　
　　可是，照样有学生偷着游泳。得到报告的那天中午，刘老师正在给田校长理发，还在开着玩笑。刘老师说，可惜我的手艺了，在这大山沟里，给你理了大半辈子。田校长说，你可要感谢我，我免费叫你学习几十年，不收你学费，就便宜你了。猪八戒倒打一钉耙呀，好好好，我可不学这手艺了。说着，撂下刚理了一半的头，就要走。就在这时，有监督员来咬着田校长耳朵说，有人下水游泳。
　　
　　果然，逮了个正着，五年级的狗蛋。接下来就是挨批评，写检讨，找来家长，兑现责任书里的条款，其中一条，停课两周。可是没有想到，狗蛋下水，就想停课。狗蛋就是田校长村里的，要喊他爷爷，一听这样处理，高兴得蹦了起来，直喊田校长太爷爷，还一个劲儿不停地致谢。说，田爷爷，田太爷爷，这十几多天，你可不能再管我，啊？
　　
　　再往后，随着天气的炎热，好多学生都犯了错误，有一天，一次就逮着了六、七个，都是平常学习较差的学生，面对学校的处分，竟然呵呵大笑，气得田校长脸斜鼻子歪，差点昏死过去。
　　
　　学校旧址的建筑，正在如期进行。这天，田校长一个人就溜达过来，瞅着那节节拔高的楼层，他却无动于衷。他关心的是学校操场的硬化，还有学生集会、升旗的平台。为这事，田校长已经找了无数次承包商，还通过镇上领导协调过，他想先把学校的活动场地弄好。但由于龙尾坝地方过于狭窄，实在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看看这工程，要完工，至少要到来年三四月间，他可等不得这样久长的时日了，他要在国旗下对学生训话，他要绝对保证学生的生命安全。田校长觉得，只有站在国旗下，说话才有分量，学生才会听从。他甚至觉得，这么多年龙尾坝再没有出事，就是那面国旗，以正压着邪。就算事实不是这样，他也这样认为，这样设想。
　　
　　今年五一放假，田校长动员跟他一同在龙尾坝教了20多年学的唐老师，和年轻有为的章老师留了下来。他们没有回家，也没有外出，整整干了三天，硬是在离学校不远的沙地上，平整了一块场地，埋上了一根高高的旗杆，田校长要尽快恢复龙尾坝学校的升旗仪式。
　　
　　然而，天公不作美，就在五一过后，连绵的阴雨天气持续了一周，最后还下了一场大雨，才慢慢晴和起来。一天等一天，将要举行的升旗仪式，始终没有进行。期间，龙尾坝河水暴涨，眼看就要冲掉田校长他们平整的沙地和冲走刚刚立起的旗杆，田校长义无反顾，纵身冲进了激流……
　　
　　在田校长的追悼会上，三个村里的大人娃娃泣不成声，年龄稍大一些的村民们，都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田老师的儿子淹死在龙尾坝河湾里的一幕。田老师当时就在嘴台子镇当老师，他8岁的孩子跟着母亲在龙尾坝上学，就在那年端午节的时候，溺水而亡。随后，田老师主动申请，调回龙尾坝任教，第二年，担任了龙尾坝的校长，从那时起，龙尾坝学校的场院里，就升起了鲜红的国旗。
　　
　　追悼会上，章老师没有叫老师学生放哀乐，而是反复不断放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章老师还主持了庄重的升旗仪式，他含着眼泪，重点强调了学生的安全问题。静静听完章老师的讲话，好多人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哭泣声，国歌的奏鸣声，久久回荡在龙尾坝学校的上空。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5-21 08:41 编辑 ]

刘满园

原帖由 洪水河畔 于 2010-5-27 11:38 发表
令人回味的文字，问好满园！

谢谢，谢谢你的阅读。

洪水河畔

令人回味的文字，问好满园！

刘满园

原帖由 王克楠 于 2010-5-27 11:09 发表
我喜欢这个小说的结尾。结尾很难。

谢谢。是啊，也有同感，特别是小小说。

王克楠

我喜欢这个小说的结尾。结尾很难。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5-20 20:47 发表


感人至深。
支持精华。

谢谢啊。

刘满园

原帖由 晗妮 于 2010-5-25 20:23 发表
刘版怎么把我的跟帖删了？因为说了点不同看法吗？ :Q

问好朋友，我今天有事，没有上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谢谢阅读我的拙文，不胜感激。

晗妮

刘版怎么把我的跟帖删了？因为说了点不同看法吗？ :Q

刘满园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5-20 21:12 发表
国旗，是国魂，也是一个人的精神。小说中的田校长应该说管理水平一般，但他注重了学生的安全，也就是彻底贯彻了以人为本的精神，最后为护旗杆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像这种精神不正像不倒的国旗吗？小说有内涵，寓意深 ...

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王九峰 于 2010-5-24 13:14 发表
感人至深，让人回味悠长。读后难忘！

谢谢九峰，谢谢阅读。

王九峰

感人至深，让人回味悠长。读后难忘！

刘满园

原帖由 许也 于 2010-5-24 11:03 发表
抓住了人的感情这一条线，感动自己也感动读者。

谢谢许版阅读，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0-5-23 22:43 发表
升旗仪式在龙尾坝小学坚持了二十年，这也成了学校周边三个村子一道亮丽的风景。国旗是庄严的，神圣的，代表着一种精神，而田校长因为自己的儿子夏季游泳失去了性命，将学生当做自己的孩子为他们的安全担心，采取措施 ...

谢谢一丁，你的褒奖，感激涕零。

许也

抓住了人的感情这一条线，感动自己也感动读者。

田一丁

升旗仪式在龙尾坝小学坚持了二十年，这也成了学校周边三个村子一道亮丽的风景。国旗是庄严的，神圣的，代表着一种精神，而田校长因为自己的儿子夏季游泳失去了性命，将学生当做自己的孩子为他们的安全担心，采取措施加以保护。最后，田校长为护旗献出宝贵的生命，文章在弘扬一种精神，一种大爱。
好小说，拜读学习了！
问好，满园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