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里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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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里的《方言》，是2016年中华书局“选取四种经典版本加以影印”的。《尔雅》《方言》《说文解字》《释名》被谓为“小学四书”，是传统治小学者必须研读的经典。中华书局将“四种经典版本”加以影印，并“施以圈点句读，标示字头，编制索引”，其目的是“为学界提供方便精善的读本。”

    中华书局在《出版说明》里介绍：“《方言》宋代曾有国子监本、蜀本、闽本；宋庆元庚申（1200）会稽李孟傅浔阳郡斋刻本盖蜀本之复刻本。该本为宋版孤本，现存之明刊本、抄本均祖于该本，仅文字有少许差异。”还好，虽然真正的宋本已不可寻，但宋之“蜀本”还在明刊本、抄本中保留着清晰的影子，可供今日影印刊行。虽“蜀本”能传承至今或许只是偶然，但我却愿意想象冥冥中有神奇的力量在眷顾保佑“蜀本”，使《方言》不仅有作者的“蜀身份”、更有版本的“蜀缘分”，《方言》与“蜀”的关联，美好无比，人文无比。

    只提扬雄，《方言》不全面；扬雄与郭璞并提，才是完整的《方言》。郭璞为《方言》作注，“不仅校字注音、疏证词义、阐明体例，更以晋时方言来与扬雄所记录的汉时方言相比较，从而揭示了三百年间汉语方言的历时变化，也是两了晋代方言的一些实际面貌。”一句话，郭璞加注后，《方言》的内容更为丰富，所涵盖的时空领域更为广阔。

    《方言》有一个长长的原名：《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西汉蜀郡成都人扬雄撰，东晋河东郡闻喜人郭璞注，是“我国第一部汉语方言比较词汇集”。輶轩，古代使臣乘坐的一种轻车。輶轩使者，指乘坐轻车的朝廷使臣。据说，秦朝以前，每年八月，政府都要派遣官员乘坐轻车到各地搜集方言，并记录整理。后因战乱，制度不继，资料散失。扬雄搜集“绝代”零星资料，结合古籍和汉代的通行语言、各地方言，整理编撰成书，留给我们一部“悬之日月而不刊”的方言学著作。

    《方言》里的方言是两千年前的方言，因时代变迁、人口迁徙，民族融合、文化发展等的影响，其与今天的方言多有天壤之别。但《方言》里的方言也还有一些很生动地存在于我们的口语里，看到它们，有他乡遇故知、他书聆乡音的感觉。

    《方言》第一，“挦、攓、摭、挻，取也。南楚曰攓，陈宋之间曰摭，卫鲁扬徐荆衡之郊曰挦。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取物而逆谓之麨，楚部或谓之挻。”挦，郭璞注其音：“常含反”。挦，今天很少用，多出现在古籍的口语里。《红楼梦》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痴情女情重愈斟情》，贾珍“见他如此说，便笑道：‘咱们自己，你又说起这话来。再多说，我把你这胡子还挦了呢！还不跟我进来。’那张道士呵呵大笑，跟了贾珍进来。”孔尚任《桃花扇》第三出《哄丁》，吴应箕等在南京文庙，打骂阮大铖：“（小生）好骂好骂！（众）你这等人，敢在文庙之中公然骂人，真是反了。（副末亦喊介）反了反了！让我老赞礼，打这个奸党。（打介）（小生）掌他的嘴，挦他的毛。（众乱采须，指骂介）”洪昇《长生殿》第四十六出《觅魂》，杨通幽有唱词：“扑剌剌生分开交颈鸳，格支支轻挦扯并蒂莲，致使得娇怯怯游魂逐杜鹃，空落得哭哀哀悲啼咽楚猿。”挦，应该就是今天四川话里还经常说着的“抓xuán”、“xuán毛”之xuán。荆（荆州约今湖北）衡（衡山约今湖南）近益（益州约今四川），四川“曰挦”，应该。

    《方言》）第三，“凡草木刺人，北燕朝鲜之间谓之茦，或谓之壮。自关而东或谓之梗，或谓之刿。自关而西谓之刺。江湘之间谓之棘。”茦，《说文解字》注：“莿也，从艸朿声，楚革切。”今读cì。刿，《说文解字》注：“利伤也，从刀岁声，居卫切。”今读guì。小时候，摘野生细果时，不小心被刺jū了；天冷不愿添衣服，父母会说：不多穿点，病了，要jū屁股。前之jū，就是草木之刺刺人；后之jū，是尖利之物（类似于草木之刺）刺人。《方言》所指的北燕朝鲜、自关而东、自关而西，离巴蜀较远；而江湘之间（长江湘江之间）邻近今天的四川。郭璞为棘加有注：“楚辞曰：‘曾枝剡棘。’亦通语耳。音己力反。”“曾枝剡棘”出自屈原的《九章•橘颂》，全句为“曾枝剡棘，圆果抟兮。”大意是“橘树枝条重重，刺儿尖尖，果实圆圆。”可见，旧时楚地（约今之湖南、湖北）称“草木刺人”为棘。四川方言里的jū，应该写为棘。

    挦今读xián，棘今读jí。其读音虽与四川方言里的xuán、jū有区别，但方言之为方言，就是因其不同于通用语言，今日所谓之方言，也正是不同于普通话的语言，有音异、音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读书，既能对人的品性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常有触手可及的意外收获。读一本书，能收获一二，就不算白读。展卷遇到可心动心的细节，是读书最令人着谜之处，也是书籍之于我等的意义所在。翻完《方言》，最可我心处就是挦、棘二字，最动我心处就是这两个两千年前的方言还活在今天的四川方言里。《方言》本是一本与我不会产生关联的“字书”，但随手翻开，亦风光无限，如入学海，总有一两滴灵动的水珠，跳跃闪烁之间，传递奇异的文化光晕，令我目眩之余，激动不已，颔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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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红 发表于 2019-9-17 19:42
方言里有一见惊喜的妥帖，里面不仅有历史，更有风土人情

的确，每每在古籍里遇到方言，的确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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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9-9-16 16:43
哎呦字母先生，这些生僻字还真都不认识，问度娘才搞清楚。
真是读书狂人，看文读过不少书。咱先佩服一下 ...

方言里有些字的确有点生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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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珠 发表于 2019-9-16 14:26
老师是个精细之人
处处皆学问

因为一直在写一个《方言与识字》的系列，遇到这些方言字，倒是特别上心。

李立红

方言里有一见惊喜的妥帖，里面不仅有历史，更有风土人情

李立红

方言里有一见惊喜的妥帖，里面不仅有历史，更有风土人情

幸福小草

哎呦字母先生，这些生僻字还真都不认识，问度娘才搞清楚。
真是读书狂人，看文读过不少书。咱先佩服一下。

蛇珠

老师是个精细之人
处处皆学问

美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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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晰子 发表于 2019-9-15 19:02
字母老师这章字，已属学术范畴。
记得读书的时候，同寝室的同学，来自天南海北，如果都说方言，那简直是大 ...

哪是什么学术，只是读《方言》时遇到了两个方言词，颇觉惊喜而已。当然，这种惊喜是想当然的惊喜，是不是真如我所以为，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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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幻烟 发表于 2019-9-14 18:26
方言，亦是一种文化……

方言是某一地域或某一族群的文化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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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县雏燕 发表于 2019-9-14 11:23
方言，汉语言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博大精深，学习了！

方言里有时隐藏着旧时光的密码。

冷晰子

字母老师这章字，已属学术范畴。
记得读书的时候，同寝室的同学，来自天南海北，如果都说方言，那简直是大杂烩，鸡同鸭讲。

千幻烟

方言，亦是一种文化……

礼县雏燕

方言，汉语言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博大精深，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