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移的色块——天疆散文评析

敬一兵

　　　　漂移的色块——天疆散文评析

　　　　　　　　　　　　■敬一兵

　　色块是一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词汇。光与影的效果，让随意嵌接而成的片段，在漂移中显示出既混沌又界限明晰的景象。文字组成的色块，情愫、感性和感念是它的色泽，彼此充分靠近，处于并置之中，它们的边界彼此接触，但很少混合在一起。从色块的表面看，似乎属于散漫无序的拼接行为，抛弃了线条的严谨属性。而从它的内部来看，实际的结果是色块的运动，还有影响、激情和属性，都像链条那样相互传递着词与物的核质。这既是自然的一种属性，也是天疆的散文留给我的一个很深的印象。

　　一 在抒情中漂移

　　时间的意义被淡化，这就意味着，文字的色块仍在大范围穿梭。用思绪的弹性和疆域的各种歧义，构建出了一个背景模型，以此来揭示生活的内质，显然成了穿梭漂移带来的结果之一。视觉的别致，决定了切入文章的别致，自然也就决定了意义的不同。天疆的这种行文构思的个性色彩，在其散文《老去的花楼》一文里，表现得十分清晰。中心城区的一条普通的街名，在平铺直叙的抒情文笔牵引下，跨越散点透视式的具象层面，演绎成了外婆的轮廓缩影。这种演绎过程，让时间模糊，让一条街的景象与人的经历交融，让带有乌托邦性质的理想成分和现实之间的鸿沟逐渐淡化的漂移，更加突出了人的情愫和感念的色彩，使得浩大宽仁的精神本质，在历史的浓缩中，反差强烈地呈现出来，同时也让新旧交替之间延伸出来的人文意义，得到了彰显。从感性的角度而言，这样的写作方式，无形之中增添了文章的油画品格和复调式的涂抹效果，肌理的丰满感尽现其中。

　　当然，作者在行文中，已经意识到了叙述要从容不迫的重要性，这一点可以从他放慢了自己叙述的节奏，以及反复在回忆的具象中耐心穿梭的情形里看出来。弥足珍贵的经历和盛满了情感的体验，确实值得津津乐道，值得反复咀嚼。同时，一种文字进入前的深切期待所引起的紧张感，必须有一个足够的过程来缓解，否则一个不朽的素材，就会在急迫之中轻易被浪费掉。所谓慢工出细活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制造物器，也适用于文章写作。如果作者的《老去的花楼》，在文笔的疏密有序方面再多一些讲究与斟酌，“慢”的歧义和在抒情中漂移的色彩及其韵致，还会被发挥得更加淋漓，更加生动，从而显现出更为清晰透彻的心跳与呼吸的景象。

　　二 大尺度描述与混沌情感

　　我读天疆的《春天的脚步》，读出来的是龟山脚下那些刚刚吐绿的柳树清新，寒冷与温暖交替的韵味，春雷中带电粒子相互碰撞磨擦的激烈气息，还有春雨浸润出来的潮湿滋味。这些与春天有关的味道，并不完全在春天本身，也不完全在人的舌头上，而更多的则在于阅读的品尝行为中。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让味道牵引出来的情感，没有一根走向明晰的线条可以依凭，我们只能够在混沌的情感中沉沦，很难从美的深渊里挣脱出来。在这里，唯一清晰反映出来的，是作者充满了写作方法上的矛盾与悖论——出于对每一个形象和意象自身的考虑，每一个细节和其中闪烁的思想、情感，都有对自身不朽的具体要求，而出于整体的、宏观的、复杂性的考虑，那些情感、思想和细节又必要放弃自身并纳入整体性的要求之中。如是一来，被抒写和描绘的春天，才能够在大尺度的方向上、在总体意义上将自己呈现出来，于是，大尺度描述与混沌情感，自然而然就成了《春天的脚步》的基本色调。

　　作者在这篇文章里，谈及的是再回江城给自己带来最深感受的春天。于是，文字的色块漂移效应，也就获得了充分的展示。中东战事的烟火色彩和气候冷暖交替的情形，西北与华中地区的气候差异与对比，气候背景下的农耕与游牧历史等色块的切换和汇聚，与自然地理、气象、生态、历史、遗传、进化论等学科的片段拼贴杂糅在一起，从不同的角度和层面进入事物联系的内部，试图还原被语言和认识使其丧失了基本透明性的春天属性。把片断的萌芽和感性认识的文字色块纠集在一起，这种反映内心思想的句子和意识，在彼此的漂移与嵌合中，相互传递着词语——物——标记的关系和相关信息，把被光与影的交叠撕扯开的非整体性的片断，努力拼贴成一种整体的轮廓，从而寻找出春天这个词汇的尽可能多的歧义的写作手法，让我获得了一种思维的延伸和认识的扩展效果。从辨证认识论的角度来看，这些除了偶尔被印象派、立体派、野兽派绘画的原始语言纠缠一下外，从不形成所谓意义与风格的视觉语言的意识流，因为特别重视和突出萨特、波伏娃等一批存在主义者常在那里讨论的具有象征意味的歧义的存在现象，才是从多角度、多层次、多方向上贴近自然本质的最妥帖的刻录方法，它们通过省略甚至抛弃可笑的习惯定势、逻辑规律和文学框架的限制，糅合多种知识多种艺术成分的合二为一的认识观，才是自然的真实反映。如果采用经验的、习惯的思维和概念来看待《春天的脚步》，而看待《春天的脚步》就是看待意识与事物的联系，经常就会出现不可理喻、晦涩难懂的情形。这样的情形，并非意识流作品的弊端，而是语言和词汇的歧义，这个意识流的根本特征，以自然的本来面目，落在我们感官上的真实反映。

　　采用意识流风格写作文章，从形式上肯定会表现出消除时间与空间的障碍阻隔，抛弃传统线性叙述的结构，一切只为标记意识痕迹而努力服务的情景。其目的就在于腾出时间和空间的位置，对客观世界进行大尺度的整体性考察，并为混沌情感的表达创造出一种生存形式。从《春天的脚步》这篇散文来看，作者已经认识到了尊重自己的内心感受和片段式的体验，是意识流风格的精髓所在的重要性。但是，要想让文字色块的漂移更加富有质感性，对春天的意识性反映更具有立体感和运动的属性，还得要从大尺度的整体性考察中，提炼出普遍存在的，并且是极其深刻的人类直觉，甚至是孩童般的纯真直觉。换句话说，只有在这种直觉（它往往以个性的想象、比喻、暗示和寓意的感性色彩表现出来）的涵括下，与之相随而产生的经验和判断，才有瓷实的手感和重量。这不仅是作者存在的不足，也是我自己的一个薄弱环节。

　　三 本质的色泽

　　文字组成的色块，因了作者情感的不同，感念的深入以及意境的需要，自然会有不同的光泽。这些不同的光泽，在《芨芨草领舞的魂幡》一文里，有了具体的指向和担当。现在让我来再次阅读这些文字。“白山黑土是辽远黑土地的垦荒；紫色的泥土，养育了天府之民的富庶；红土地的耕耘，修饰了灵秀江南郁郁葱绿的水色苏杭；更别说黄土地的故事，三千年的历史，储满了黄钟大吕的音符，厚重粘带着史迹的铜锈；青色的土地，抚育了圣人《论语》里的字幅，兵法云云，也已套用在商场的箴言之中。浓浓的墨香，积蓄了五色土的江山社稷。溶在血脉里，化在骨髓中。生命时空都有一方承载，而我却来到了未曾开垦的大西北，从此，开垦这一片久违的荒凉，修理这片白色的土地”，“ 白色的茎杆蓄满苦涩的味道。这是干旱土地里的植物，生命的顽强，是白土地给予了力量”。这一组及物的色泽描述，充满了华丽的活性，而所有的活性当中，透露出来的都是忧郁的元素。

　　不仅在此文里，其实在天疆的其它散文里，通过既内敛又释放、深刻又单纯、忧伤又多情、善感又冲淡和厚实又曼妙的语言质地，从艺术和色彩的两极，殊途同归，汇聚到了紫色的境界里。比如《芨芨草领舞的魂幡》里的及物色泽描述，最终都归结到了象征大西北的军垦人生这个片段终结的坟茔之上。一幅夕阳下的残景，诉说来时的凄凉。生长——铲除——再重植，轮回周转，把寄予和期许牢牢地埋在墓尖上，这就是作者居住的农场生命尽头的宣言，张杨在坟头上，刻在骨髓中。片段式的交汇，让伤感与悲悯演替成了忧郁的感念，感念之中尽是仁厚的爱，还有人性抵达一定的高度后所体现出来的高贵品质。以不同的色泽来传递词与物的核质，是一种高贵的华丽气质，具有宫廷的光泽但无宫廷的俗气，吸纳光芒又被光芒吸纳的气质，我以为这也就是天疆文本的根本气质。天疆的散文，正是因为具有了这种类似紫色的忧郁成分，才显示出了高贵华丽的格调和悲悯向善的品位。

　　可以这样认为，天疆在他的散文里，不断地进行着发现和描绘世界的过程。他的描绘和发现是彼此相融的而不是彼此分离的。描绘为进一步的发现提供了基础和过程，发现的过程又以力量的形式不断反作用于描绘的色彩和团块里。不论运用了怎样的艺术手法，被赐予了天疆的上述气质的描述事物，最后达到的效果总是近似的，有类似的色彩，类似的旋律和类似的基调。同时，这些类似的总效果，最终也被他贴到了他视觉里的世界的身上。粘贴的效果因为文笔还不太瓷实，泄露出了理性还不太成熟的痕迹，这主要是由于用感性的文笔烘托、暗示、或者映衬理性的过程不够静谧的原因所致。这个薄弱的环节，也是我的一个致命伤。能够从天疆的散文里看见我自己的薄弱之处，这应该是我读他的文章后所取得的最大收获。

　　四 源于色块嵌合的多重解韵致

　　我读了多遍天疆写的《 映山红遍》，体会最深的是多重解带来的丰富韵致。

　　映山红作为具象的载体，在文章里肩负了多重性的任务，比如映山红是峥嵘岁月的隐含，是共和国的丰碑象征，是毛泽东与中国革命历史的指代，等等。文章以散点透视和纵横交贯的笔触，把映山红自然妥帖地相嵌在各种历史的背景里，以具象具意的方式，呈现了映山红的内涵与外延，既突出了强烈的层次感，又渲染出了映山红的多重解意味。作者对映山红的描绘，给我带来了如下几方面的审美感受。其一是映山红的某个侧面或者局部之和并不等于整体——大量文学单元的简单的重叠与组合，在审美形式获得了倍增的效果。其二是作者的确定性具象目标，在写作过程中有了更多的空间体现随机性或者不确定性，从而使得隐藏在不确定性中的文学韵致、感官体验、理性色彩有了丰富性和艺术性的魅力。其三是这样的描述手段，让文章层次结构的稳定性与表述过程中的随机性，凭借反差的效果各自获得了淋漓的彰显。其四是对映山红的隐喻、暗示、指代和寓意性的组合，构成了文章意境的复杂性和作者思想稳定性的解构效果。

　　散点透视和纵横交贯的艺术手法本身，就是作者思想飘逸的一种具体反映。这种反映，再凭借上面提到的四个方面的作用因素，便更加清晰地突出了多重解汇聚套叠而成的复杂形态。在如是急流般的形态面前，传统阅读培养的那种寻求唯一解的努力肯定就会失去效力，多重解的种种因素因此而弥漫在了文章里，造成了文章意境深厚与混沌的效果，符合自然的属性，因而也就具有了散文的真实性和本我元素，构成了作者情感表达的独特色彩。散文提倡独特写和写独特，在这一点上，天疆用他的多重解的构思，为我们呈现了一条途径。同时我自己也通过《 映山红遍》这篇文章，体验到了源于色块嵌合的多重解韵致，就在于竭力呈现物象的丰满歧义。

　　散点透视，纵横交贯，还有视觉上的穿梭与漂移，都是呈现多重解韵致的基础，有直觉和它觉相互交融的写作味道。事实上，我们用文字进行描述的时候，所有的感性与理性的东西，都是包涵在直觉和它觉相互交融之中的，这样的认识结果，也是源于天疆的这篇散文。不过我在读他的这篇散文时，总是感觉多重解的韵致，还没有达到淋漓与酣畅的场景。究其原因，无不与描述的过程中，作者还没有完全摆脱浮躁的情绪，彻底进入静谧状态有关。惟有平静，才能入微。只有入微，才能细腻翔实和生动。

　　天疆的文章总体上是柔和的，没有坚硬的冷色调，这是他的一种内在精神的体现。我被他的这种精神感染。我阅读他的散文，记住了他所描绘的事物，更重要的是，被他感性与理性兼容而产生出来的力量深深震撼。这不是赞美，而是我的真实感受的结果。

敬一兵

再次一并谢过楼上所有朋友的回帖！

敬一兵

原帖由 天疆 于 2010-6-6 21:59 发表
一兵老师我把这篇评语带回去了。放在的的空间。如果同意，还想作为自己散文集的序言，不知道您同意不同意。中肯的评语，既有肯定，也指出不足，这才是我想得到的真实评语。只是一兵老师太客气了，怕我接受不了其中的 ...

如果你准备出书，我将会根据你的书稿对评论鉴赏文章进行一些调整和完善。另外我的朋友进在大众文艺出版社，你要出书，可以找我，希望我能够帮上你的忙。再次问好！

天疆

一兵老师我把这篇评语带回去了。放在的的空间。如果同意，还想作为自己散文集的序言，不知道您同意不同意。中肯的评语，既有肯定，也指出不足，这才是我想得到的真实评语。只是一兵老师太客气了，怕我接受不了其中的一些不足的指正。里面对自己的过谦之词。让我看到老师的谦逊，与为人的坦率真挚。我的不足正向文字所提及的部分，对散文的理解，要从心而入，心境才能进入冷静的深入思考。文字的过渡才能从容沉稳，去除浮土，扫清杂念，这是最大的收获。想联系自己出书的事宜，希望能指点迷津，如能提供一个切口是天疆真心感激的事情。

敬一兵

原帖由 万里晴空 于 2010-6-3 09:03 发表
好一部激情昂扬的大手笔！一兵老师的文评是中财一道大风景。

言重了～～。还请多提意见！

敬一兵

原帖由 南山菊 于 2010-6-2 18:42 发表
多次狠狠地读过,可这样艰深的文字我感到看不懂.因为诚实,就不班门弄斧了.等我以后慢慢提高之后再来认真点评老师大作。问好！

谢谢提读，问好！

笨小暖

散点透视，纵横交贯，还有视觉上的穿梭与漂移，都是呈现多重解韵致的基础，有直觉和它觉相互交融的写作味道。事实上，我们用文字进行描述的时候，所有的感性与理性的东西，都是包涵在直觉和它觉相互交融之中的 :victory:

敬一兵

原帖由 飞飞儿 于 2010-6-2 17:45 发表
回头细读。。。问好！

期待你的点评意见！

敬一兵

原帖由 笨小暖 于 2010-6-2 17:37 发表
采用意识流风格写作文章，从形式上肯定会表现出消除时间与空间的障碍阻隔，抛弃传统线性叙述的结构，一切只为标记意识痕迹而努力服务的情景。其目的就在于腾出时间和空间的位置，对客观世界进行大尺度的整 ...

再次感谢提读！

笨小暖

散点透视和纵横交贯的艺术手法本身，就是作者思想飘逸的一种具体反映。这种反映，再凭借上面提到的四个方面的作用因素，便更加清晰地突出了多重解汇聚套叠而成的复杂形态。 :victory:

敬一兵

原帖由 笨小暖 于 2010-6-2 17:37 发表
采用意识流风格写作文章，从形式上肯定会表现出消除时间与空间的障碍阻隔，抛弃传统线性叙述的结构，一切只为标记意识痕迹而努力服务的情景。其目的就在于腾出时间和空间的位置，对客观世界进行大尺度的整 ...

谢谢提读！

敬一兵

原帖由 笨小暖 于 2010-6-2 08:17 发表
作者居住的农场生命尽头的宣言，张杨在坟头上，刻在骨髓中。片段式的交汇，让伤感与悲悯演替成了忧郁的感念，感念之中尽是仁厚的爱，还有人性抵达一定的高度后所体现出来的高贵品质。以不同的色泽来传递词与物的核质 ...

再次感谢！

敬一兵

原帖由 郭玉琴 于 2010-6-1 22:22 发表
老师的评，让这里的文友叹服。问好敬老，向您脱帽子敬礼

谢谢你的提读点评，握手致意！

敬一兵

原帖由 笨小暖 于 2010-6-1 17:33 发表
试图还原被语言和认识使其丧失了基本透明性的春天属性。把片断的萌芽和感性认识的文字色块纠集在一起，这种反映内心思想的句子和意识，在彼此的漂移与嵌合中，相互传递着词语——物——标记的关系和相关信息，把被光 ...

再次感谢！

笨小暖

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