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老猫 · 老卡

淡淡不如风

    最先活跃起来的是斑鸠。雄鸟见着天光便冲动起来，灰褐色的大氅披挂全身，唯有靠后颈处有两块对称的蓝花羽，像是镶嵌了两块别致的毛领。低沉的叫声响起来，须臾便引来一只体型略小的雌斑鸠，两只鸟儿摩擦着颈项，亲亲热热的，浑然不知这一幕早已被人收入眼底。
　　
　　老猫是起得比鸟还早的人。他人高马大，走路却格外地轻，轻得像一只长了脚垫的猫，所以大家早就忘了他姓王姓赵，“老猫”这个名字就这么伴了他几十年。
　　
　　老猫躲在灌木中，咧着嘴，连两腮那两个骇人的凹洞都被挤在了一起，他静静地看着两只斑鸠耳鬓厮磨了一阵，并翅低飞，去寻觅早餐去了。随即，林里各类鸟叫声次第响起来，太阳也不紧不慢地攀爬上来，和暖的光映照着这片原始森林——当地人称为“母树林”。
　　
　　老猫悄无声息地从灌木丛中踱出，手里拿着两个夹子和一张粘鸟网，虽然他每天都要围着母树林转一圈，但网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血迹和断羽。如果不是刚才观赏到了斑鸠的表演，老猫的心情不会好转得这么快。他把夹子和网丢在仓房里，趁着日头好，把采来的榛蘑摊平了晒一晒，又去屋后的地里摘了红辣椒，用线串了，挂在房檐下。他正薅下两把小葱，准备抹上酱裹着煎饼嚼上几口，脚步声却“通通通”地从山路上传过来。
　　
　　老猫一低头，钻进了自己的屋——守林不见人，这是营林局站长老吴的命令，也是留下他当护林员的基本条件。
　　
　　老吴每迈一步都觉得艰难，上山的路陡，到处是老树的根须，盘根错节着，让脚步磕磕绊绊，当然他的心也在纠结着，虽然已经想好了理由——母树林马上成为旅游景点了，老猫这形象见不得人，别再吓着游客。这理由貌似冠冕，但任谁也不能忽略老猫脸颊上对穿而过的伤口——偷猎者用自制**打的洞。这两个洞破了老猫的相，却没有毁掉他对林子的爱，这两个洞也牵扯着老吴的心，让他吐出的每个字都透着惶恐。
　　
　　过几天就挂牌了。老吴说，这片母树林真正成了天然氧吧、旅游圣地了。
　　
　　老猫见着相熟的站长，反而把头弯得更低。他说，领导，我知道，游客来了我就藏屋里，死活不见人。
　　
　　老吴暗自叹息着，成立景点了，就有管理人员了，待遇也高了。许三柱对这片林子也挺熟的。
　　
　　老猫怔了一下，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一个劲地往煎饼上抹大酱。
　　
　　老吴瞄瞄煎饼，你是不是想说，许三柱打过不少鸟，他做的夹子都是狼牙夹，野猪腿都能一下子打折。你是不是想说，头些年打伤你的那伙人，就是许三柱引来的。你是不是还想说，许三柱门路硬，他来了这片林子就遭殃了。
　　
　　老猫像是在认真听，又像是认真地抹着大酱。老吴那一句“这是营林局的安排”终于咽了回去，拍拍老猫的肩，走，去林子里逛逛。
　　
　　这片红松母树林莽莽苍苍，平均树龄四百岁，年纪最大的“千岁松”已过千年，要五个人联手才能合拢过来。一进了母树林，老猫的活力又来了，他敢于在千岁松前昂首挺胸，他说这些松树就是老祖母、老祖宗，它们不会嫌儿孙们破了相。老吴见他滔滔不绝，不禁感叹，你要是脸上没伤，准能当个好导游。
　　
　　交接是在一个风雨天。许三柱丢了一句“这里没你啥事了”，转身就下了山。老猫看着他手上拎的几张锯齿状钢板，嘴张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昨天他收拾了行装，把辣椒装进口袋，又去拾掇榛蘑和木耳，临了又把这些山货分了一半出来。他想和许三柱说，林里这些山珍享用不尽，就别对那些鸟啊野兔啊下死手了。他又把那些网和夹子都埋了起来，现在想想自己可不是自欺欺人吗？许三柱做的夹子可是有名的狠。
　　
　　天黑了，老猫倚在门口，望着迷蒙的林子，绵绵细雨断断续续，天黑了，老猫倚在门口，望着迷蒙的林子，绵绵细雨断断续续，也许就是因为这雨，能让他在林中多呆一晚，也让他心中多了把锯，在五脏六腑中反复割舍着……
　　
　　夜半时分，老猫朦胧着，一个霹雳将他震醒，他分明看到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像一把利剑劈在母树林中，卡啦一声，一团火光晃花了他的眼。老猫想都没有想，抓起衣服就冲了出去，奔着那火光扑过去，用手中的衣服疯狂地抽打着，又是几道闪电，几阵雷声，大雨随即落了下来。
　　
　　老猫，你出来一下，学生们要和你合影哩！老吴领来的第一批游客，是林业大学园林树木系的研究生。他们惊叹着这片宝地，更惊叹着“雷击木”的奇观，他们激动万分地要认识用生命护住了母树林的护林员。
　　
　　然而老猫戴着养蜂人的面罩，把门关严，大气也不敢出。
　　
　　学生们喊了半天，两个女生泼辣，径直进门，扯着老猫进来，还有一个更愣的，上前摘了老猫的面罩。
　　
　　阳光照在老猫的脸上，照得脸上的烧痕斑斑驳驳的，他想去抢回面罩，学生们已经一拥而上，把他簇拥在中间，老吴举起手机让他们看镜头。
　　
　　卡西莫多——你就是我们的卡西莫多，我们以后叫你老卡吧！领头的学生看着照片，又看着眼前蓊郁的密林，眼睛里流露出闪亮的光。
　　
　　老卡……老猫没听懂这个名字的意思，他看着手机，照片上的自己也跟着学生一起笑着，笑得很暖，很暖。

淡淡不如风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11-25 08:53
在征文评选的最后，再一次阅读老师的作品，震撼了每个读者。作品中美丽的大山，一个爱山林胜于爱自己的护林 ...

感谢阅读，握手。

香薰古琴

在征文评选的最后，再一次阅读老师的作品，震撼了每个读者。作品中美丽的大山，一个爱山林胜于爱自己的护林员，在大山成为旅游胜地的时候卑微地守护着它。有的人出于掠夺，有的人出于深爱，作品中环境描写细腻，人物刻画周到，结尾一幕温暖，取材新奇，写法新奇。大爱这样的作品，问好淡淡不如风老师。

蛇珠

文字也很暖、很暖！           

断肠崖居士

看林人的故事，文字虽短，人物却呼之欲出！点赞！

絮语如歌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9-11-5 09:03
如歌，好久不见了。

向您取经，就多多来了。

欧阳梦儿

高大上的人物树立非常成功，没让我倒胃口。

fonyuan

天然氧吧是可以的，
天然痒吧就有点麻烦
这一篇确实有点功夫。

淡淡不如风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11-1 21:13
对自然宝库的监守自盗，自然最终也饶不过他。善恶有报，天数难逃。

感谢支持。:handshake

淡淡不如风

奉洁 发表于 2019-11-4 15:57
干净利落不拖沓，详略得当自升华。

感谢支持。:handshake

淡淡不如风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11-4 16:30
大概只有真正深爱着这片土地的人，才会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只鸟与另一只鸟的语言如此熟悉。像刘亮程《一个 ...

感谢支持。:handshake

淡淡不如风

小贩 发表于 2019-11-4 21:22
老猫是卡西莫多的化身！

感谢支持。:

淡淡不如风

令箭 发表于 2019-11-1 15:48
叙述语言或许可以更好一些

时间，精力，都限定了小说的语言。
再进一步，是拿生命来写作。
这一步，难行。

淡淡不如风

夏冰 发表于 2019-11-1 15:42
驾轻就熟，运笔沉稳。蛮不错的小说。欣赏学习。

感谢支持。:handshake

淡淡不如风

絮语如歌 发表于 2019-11-1 14:22
好美的文字，景物描写都是为衬托情境描写。一个守林员的形象赫然笔下，熠熠生辉。

爱林，护林，甚至不惜 ...

如歌，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