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留香

清浅居

                                （一）

　　王桂香，这三个字组成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记忆是什么东西？一个片段，或是一帧影像，还是夜深后，梦里常常看不清的那些容颜，还有不顾一切想去救赎的那些心事？

　　桂香姐是邻居老炳叔，续弦来的那个瞎子姨带过来的孩子，老炳叔像是原先当过兵，落下了残疾，单位为了照顾他，安排他看大门，老炳叔先前的婆姨害了痨病，家里四个不大的孩子一个挨着一个，穷的都快连衣服没得穿了，那还有钱给婆姨瞧病，秋上老炳叔的婆姨就撇下几个孩子和老炳叔走了。

　　邻里们热心，把离小镇不远的穷村北坡村里的瞎子姨，说给老炳叔了，老炳叔也是个老实人，瞧着四个不大的孩子，这日子还得继续呀，说是瞎子姨，不是一丁点都看不见，只是视力有些问题，料理家务瞎子姨还是一把好手呢。没有仪式，没有鞭炮，从此巷子里就多了瞎子姨这对母女的身影。

　　桂香姐来的时候，也就十五六岁，细高挑的个头，白皙红润的小脸，见人总是腼腆的低头一笑。其实，打瞎子姨嫁过来后，多数家里的活都是桂香姐做得，桂香姐人麻利又勤快，懂事的桂香姐总是怕，眼睛不好的母亲干活时磕着碰着，所以早早的就辍学在家照顾老炳叔一家七口人的生活。

　　桂香姐长我六岁，我和老炳叔家的老二儿子小虎是同学，老式的四合院错落在巷子的两边，那时住房都很紧张，我自然就住在夹层的阁楼上，而桂香姐他们家在对面的那个院子里，桂香姐也是住在阁楼上的。

　　每次去小虎家，桂香姐总是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们，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相，抿着嘴轻轻的浅笑，会拍着小虎说：“给梁子多留些，你俩慢点吃。”我憨憨的一望，桂香姐正冲着笑呢，浅浅的酒窝不时漾起欢乐元素，说实话，那时的我说不清什么原因，很爱去老炳叔家的。

　　那年的秋天，雨出奇的多，小巷总是在秋雨里延伸到迷蒙的深处，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青石铺满的街面发出漆黑的黛色，乌亮中透出黝黑的油色，湿滑而又阴冷。桂香姐总爱斜倚着一把伞，去巷子外边买菜，青蓝色的褂子，碎花素色小伞，轻盈婀娜的挎着竹篮消失在烟雨的巷子里。

　　夜色朦胧，对面的阁楼在微濛的秋雨里，亮起黄晕的白炽灯，桂香姐在灯下做着女工手艺，妖娆的剪影印刻在不大的窗棂上，起伏的身影无法掩盖桂香姐婀娜的身段，少年懵懂的我，竟觉得两腮发热烧红了起来，不思量，自难忘，这一恍，光阴如梦，那年灯下的桂香姐，还有正发奋考大学的我，遥隔一窗秋雨，却生出一些无知的情事来，年少的我赶忙掩面偷笑，快快收心，读书去吧！

　　来年，小虎的成绩很不理想，预选便淘汰了，而我却如愿的考上了，市里的一所师范学院。

　　小镇的南面有一条小河静静的流淌着，两岸密密匝匝的柳树一直延伸到南山下，高考后放松的我常常去那里闲散游玩，我是一个好静爱拼写文字的男孩，在哪里常常会有一些小诗文诞生。

　　那晚，天很阴沉，母亲喊着我带把雨伞，我抬眼望望天空，堆砌起的乌云，一层紧跟着一层，浓厚的看不到天边，盛夏的夜晚，淋些小雨也不失是一种浪漫吧。

　　夏日的小河边，蛙声长鸣，群燕低飞，窄窄的土埂边，青草葱茏的生长着，开出不同颜色的花朵来，素色的蝶儿翩翩起舞，天真的很阴沉，不一会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顷刻间这雨便成了气候，眼前苍茫一片。

　　那边的杨柳树下，怎么会多出一把素色的雨伞？那伞在风雨飘摇里，显得是那么的柔弱，那好像是桂香姐的伞，我快步走向前，桂香姐正顶着雨艰难的朝我这里走来，有伞遮住了一片晴空，伞下没有雨，只有我和桂香姐，我和桂香姐第一次彼此挨得如此的近，近的都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桂香姐全身也早被淋湿，单薄的褂子湿漉漉的，勾勒出桂香姐凸显的曲线，是那么的勾人魂魄，隐隐的暗香从伞下弥散而出，我不自在的张口想问桂香姐，这才发觉桂香姐的双眼泪眼迷离。

　　“我要嫁人了。”

　　“什么？”

　　“真的，我娘说了，女大不能留了，是嫁到陈村的一家人。”

　　“好呀，桂香姐”

　　“他家情况好些。”

　　“那桂香姐，什么时候吃喜糖？”

　　“梁子，我……”

　　其实，我梁子心里什么不清楚，此时桂香姐温软的身体融入我的怀抱，我无法抗拒，但又模棱两可，我的身体被那暗香弥撒了，穿透了，蛊惑了，征服了……

　　杜鹃啼血是红色的，雨住后，燃烧的夕阳是红色的，而此时我梁子满脑子里都是红色，那殷红的红色里最浓重的一抹却是桂香姐的，而我只可以站在原地，看着桂香姐一步步的走远，走远，再走远……

                             （二）

　　大学毕业后，我们举家搬回了老家，我也曾回到过那个小镇，打听过虎子，虎子说他桂香姐过得很好，并肩负着老炳叔全家的生活，我一直没有勇气去看桂香，我知道，那样的见面还不如不见的好。

　　QQ上的好友里多了一个“小镇桂香”，很偶然的一天，我在搜索里看到了这样一个网民，莫名间会有一种熟悉和感动，随手便加上了。

　　闲聊，“小镇桂香”是一个相当成功的女企业家，自己经营着好几家的实业，在他们当地已经小有名气了。

　　时间的推移，莫名间我们竟然会有很多的熟悉和默契，同时也多了一份对她的挂念，无聊时她若不在线总会留言问好，互报平安之类的。

　　当我问及她是什么地方的桂香，并索要联系号码时，她迟疑了一下，问我，知道一个叫“木川”的小镇吗？我的记忆一下子复活了，高兴的告诉她我也曾在那个地方待过。但过后，我静静的思量，也似乎感觉到了她好像就是来自故土的那个她？

　　终于有机会可以回到那个木川小镇了，一次公差让我踏上了前往，曾经魂牵梦绕的那个西北小镇的路途。

　　在QQ上，留了言，把具体的行程及安排告诉了她，并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她。

　　我踏上了北去的列车，想象着此次行程的安排，惴惴不安的怀揣着手机，期待着那端传出她的声息。

　　“你到木川后，请到桂香酒店302房下榻，小镇桂香。”

　　这是一条“小镇桂香”发来的短消息，冥冥之中，我总感觉好像是桂香姐在那端注视着我，不由得我的心飞翔了起来。

　　下榻于桂香酒店302房，服务小姐们热情的招呼着我，我按耐不住那种好奇，拨通了那个号码：

　　“你好梁老师，我是秘书小田，我们王总已经给您安排了，晚上6点钟会去接您的。”

　　一个甜美的小女孩的声音从电话的那端传来。

　　往日的那个小镇，二十多年后的变化很大，“桂香酒店”，就沿河倚靠着南山修建而成，环境幽雅而又静美，服务小姐招呼着我坐在雅逸轩里，隔着屏风我似乎嗅到了一丝暗香，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款款走了进来，我不敢望，更不敢想，正是我当年的那个桂香姐！

　　大方的桂香姐，安排服务小姐们上菜沏茶，丝毫没有半点的尴尬和不自然，倒是我显得行为上的极其不自然，和言语上的语无伦次。

　　“还好吧？”

　　“好，好！”

　　我尴尬的回答着，那晚我不知道家乡菜是什么味道，脑子里有着太多的为什么想去探知，优雅成熟的桂香姐，条理清晰的和我絮叨着，好像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从她的故事里，我才读到了更多的内容，桂香姐是一个苦命的人，更是一个坚强的人，就在我去读大学的那年秋天，她嫁给了陈村的一户人家，那家人家条件也很不错，但桂香姐直言，他从来都没有爱过那个男人，直到那个男人出事后，才觉得她嫁的这个男人挺伟大的，但她坦言那并不是爱。那个男人和她一起创业，可就在他们事业一帆风顺的时候，第二个孩子刚刚降生后，一场灾难悄然降临，她男人为救一个落水儿童就那么去了，什么也没有说，就去了，当他处理完她男人的后事后，才发觉她男人欠了一屁股的债，那时的她以泪洗面，多少次想一死了之，可当她看着两个孩子和那些欠账单时，她选择了顽强与坚持，一个人一步一步的艰难创业，才有了现在的局面，我下榻的酒店还有一些实业，都是桂香姐一手经营起来的，但至今人她仍孤身一人。

　　我至始至终不敢去多问什么，只怕伤及桂香姐那脆弱的一幕又一幕，临晚，桂香姐起身告辞了，我痴痴的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不一会一个服务员敲门进来，递给我一封信，天哪，她的大女儿身上竟流动着我的血脉，之所以当年会去河边找我，其实她总是悄悄的跟着我，她说我是她在世上最喜欢的男孩子，早就悄悄的爱上了我，但她知道与我是那么的不般配，于是用女人最沉痛，最隆重的方式去书写和表达了这份爱，桂香姐说她一生唯一做得不后悔的事情，就是那个雨天去河边找了我，并完成了自己爱的心愿，至于后来QQ上的机遇纯属偶然，但桂香姐早就知道是我了，只是不愿意说破而已，另外，桂香姐还叮嘱我说，她现在孤身并不是等我，她说她永远都配不上我的，而是让我好好珍惜我现在的小日子，如果有什么困难她一定会帮助我的。

　　此时窗外的雨，很像那年夏天的雨，我打开了飘窗，让那瓢泼的雨汹涌而入，好打湿我所有的记忆，手中的那签小字，在雨水里渐渐退却了颜色，白色坚挺的一片纸张，犹如开败的花朵，不一会便瘫软在我的掌心里，唯有一丝浅浅的留香在掌心萦绕，我闭上双眼，双手合十，默默的祈祷，祈愿桂香姐找寻到真正的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于雨夜，我梁子告别了那个小镇，那个曾经留有余香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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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清浅居 于 2010-5-30 15:38 编辑 ]

邱天

屏蔽54楼广告！

xmrzty123456

一个人,一部书,读"小镇留香",我再一次体会到了.

雪夜听琴

让我也想到了家乡的那些人、那些事..........

瘦棠寒蝉

读过，学习。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5-30 11:57 发表

此篇还真是一篇好小说，建议加精。

真实的再现。
支持精华。

若雨

听着这样流水般倾泄的音乐，再欣赏这样留香的文章，真的是一种享受，只是和上一篇我看的文章一样，有一些淡淡的人生的忧郁、无奈和伤感！或许，这样的回忆也是一种意义上的香吧！问好朋友。

董万军

很感人的故事，难得能用诗意的语言刻画如此出彩的情节，学习了！问好！

田一丁

清浅的散文，很美，很美，读着，如品一杯茗茶沁人心脾，是一种享受。您散文化的小说，更是耐读，喜欢！
问好，清浅！

眉妩

一篇散发着淡淡余香的文字，一段朦胧且青涩的爱情，原以为会随着光阴慢慢变黄，却在多年后又回到最初的原点，开出一朵淡淡的昨日之花，姐姐的文字，于不动声色间把读者带到那些逝水流年，又跳脱开逝水流年的回忆，重归现实，确实余香不尽，欣赏！！。：）

季大相

精彩!

心中的秘密

您的小说也这样精彩呀！！
拜读学习了！！！
问好您！！

田一丁

问好清浅老师，今晚了，明来欣赏！

清浅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5-31 11:09 发表
很精彩的故事，很伟大的爱情，情节并不复杂却很流畅自然，耐读。语言有一种散文化的意境，支持佳作！

感谢朋友来读，以后多交流！
问好，远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