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个收废品的老头

香薰古琴

　　早晨，一个收废品的老头

　　我看见它们就烦，烦不胜烦。

　　躲在台阶的一边，像一群玩累了的破孩子，脸上一脸的灰尘，歪七扭八地躺在这儿，且不按顺序排列，你搭在我身上，我搭在你身上。堆起来就有两米多高。烦死了。

　　这堆纸箱子堆在这儿已经有半年多了。搬家的时候买冰箱，买彩电，买地板砖，买空调。军说把这些纸箱子让那些送彩电的拉回去吧，我反驳他，这纸箱子回收一斤要八毛钱，一百斤就是八十块钱，一千斤就是八百块钱。再除以三十，那得顶多少斤猪肉。军说，我就不像个有钱人。他知道个屁。富人就是这么富的，积水成渊，积土成山。

　　每天的每天，我竖起两只雷达般的耳朵，听着墙外的风吹草动，希望有个收废品的老头或者老妇将它们全部拉走。当然，换成钱，不能白给。可是，没有。这堆东西越来越蓬头垢面，大小不等，高低不齐堆在那里。再有几天就要过年，它们以这样的精神面貌盘踞在床下，太让我窝心了。

　　我们这地方，是城乡结合部，住在这个别墅里什么都好。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环境前所未有的宁静。好是好，就是买个什么东西都要开车。没有银行，手机支付。没有商店，淘宝支付。但我需要个收废品的。

　　那天，路上来了一个老妇，开着三轮车哒哒哒由远而近。我是在二楼的窗台看到的。我顺手抓起扩音器，朝着那个女人喊：收废品的，等一下。等一下。那个女人听是听到了，回过头，上上下下搜索半天才看到我，说：我是收旧手机的。收旧手机还开个破三轮，以为手机是砖头啊。

　　现在，我在二楼的窗台上带着望远镜，就像指挥淮海战役的将军，登高望远，看看有没有收废品的路过。我的手边放着扩音器，开着电。我急于要将一楼窗台下的一堆废品全部处理掉。我一天都不能容忍了。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冒出来，像一枚羞涩的蛋糕，冒着热气。远处的树林，宽阔的田野，都香喷喷的，安静地待着。只有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鸟，从空中划过。

　　一辆三轮车从地平线开来，背景是喷薄欲出的朝阳。真是太美了。

　　“收废品咧。收旧摩托，旧洗衣机，收旧电子琴……”声音婉转，唱歌一般。

　　我对着扩音器喊：“收废品的，收废品的，这里，这里……”

　　这一通喊非常有效果，三轮车果真的大门外停下来。是个老土，胡子拉碴的，带着厚实的棉帽，黑色的棉衣领口敞开着。厚厚的唐老鸭一样的棉鞋，右脚开了胶。他熄了火，从驾驶楼跳下来。

　　我打开门，问他那堆纸箱子多少钱。他说七毛钱。敢情看着我这里荒山野岭，敲竹杠啊。可老头很横，手锁在袖子里，看都不看我只说就七毛钱。不卖就走人。

　　你一个收破烂的横个鬼啊。你以为你是哪个级别，就跟那一堆纸箱子似的，还把自己当个人。要是快过年了，清理垃圾，我立马把门闭上。我心里盘算着，遇到下一个收废品估计要猴年马月，但这个死老头就是个倔死鬼，不肯让步。我狠狠了心，对着他说：“都搬走吧，弄到外面称去。”

　　院子里铺着鹅黄的地板，老板开了胶的破棉鞋踩在上面，一走一个泥脚印，就像踩在我心尖上。心疼死我的地板了。他在窗台下，整理纸箱子，按照长短宽窄。一翻腾，纸箱子的灰尘就像原**爆炸了似的，冲到窗户上。我扇着眼前的飞尘，捂着嘴尖叫：“你不要翻腾了，全部弄走，弄到外面去翻腾。真是脏死了。”

　　老头拖着纸箱子，一次拼命拖很多，从鹅黄的地板上拉过。碎屑撒了一地。

　　我抓着笤帚。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扫。他的腿上，后背上全是土。

　　院子里整洁了不少，那一堆扎眼的全部被老头儿拖到外面。我开始清扫，把地板扫了一遍，又用拖布擦洗了一通。地上比那老头的脸干净十倍。

　　老头在大门上开始整理，慢腾腾的。长的跟长的捆着，短的跟短的捆着，那些空饮料瓶，他一边数一边装进袋子。胡子一抖一抖的。三轮车上已经收了一些酒瓶子，一侧用绳子栓了一串空油瓶。我突然想起，二楼那件空房子有一个空油瓶，是装修的工人在楼上做饭留下的。这些工人太能吃油了。

　　老头一听还有个空油瓶，马上停下手里的捆扎活，朝院子里走。我立马朝着他喊：“站住，你不能进去，你那鞋太脏了。等着，我给你丢下来。”

　　我在二楼看到那只恶心的铺满灰尘的空油瓶，就在楼梯一角。我用食指和拇指掐着它的提手，尽量让它不要靠近自己。站在二楼，隔着院墙照着老头的三轮车投过去。

　　“砰”地一声。我吓坏了。瞄准率太高了，简直是特级投弹手。我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老头的后脑勺，空油瓶没有掉进车斗里，而是坠在地上，弹了一下，歪在离三轮车一米远的地方。他一个趔趄，摸着自己的棉帽子，转过身死死盯着我。

　　“盯什么盯，又不是手榴弹，能伤着你啊？矫情什么？”老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再捆扎那些纸箱子，他已经捆了三大包，剩下地上的装过水果的小纸箱了。而那个歪在一边的空油瓶他没有去捡。

　　“那个空油瓶不要钱，白送给你了。赶快捆扎完了，称称，结账走人！”我从二楼走下来，去找老头结账。我在肚子里算了几遍，低于一百二十元就是这个脏老头诳我。

　　当我打开门，看到令人吃惊的一幕。这个脏老头，收废品的老头，“呼啦”“呼啦”揭开刚才费了半天劲捆扎好的纸箱子，用脚，用那只穿着破棉鞋唐老鸭般的脚发疯地踢踏那些废品。他弯下腰，抓起来，摔在地上，扬起来，又投在一堆。那些纸箱子，刚才顺溜地挤在一起，像乖乖的孩子。现在它们你缠着我，我搭着你，乱七八糟搅合着，躺在我家的红漆大门前。

　　老头拍拍手上的土，抬起屁股，坐在驾驶位，旋转钥匙，电动三轮车哒哒哒开远了。

　　我气死了，朝着老头的背影骂：“你这个收破烂的，你牛个叉呀。把这废品堆在这里，你不愿意要早放屁呀。哎哟，气死老子了。”

瑞雪洪荒

关于尊严的小说，细节生动传神，很有现实意义的一篇佳作。欣赏学习加分支持。

香薰古琴

重庆若雪 发表于 2019-12-5 15:04
精彩的故事情节，文字率真，有烟火味儿，反应一个社会小群体的生活万象。

谢谢友友围观，留墨精彩妙评。

重庆若雪

精彩的故事情节，文字率真，有烟火味儿，反应一个社会小群体的生活万象。

香薰古琴

野芒 发表于 2019-11-30 08:45
的确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关于尊严的话题。可贵和不同寻常之处是古琴版选择了一个不同的视角，恰恰这个选择让 ...

野芒老师点评技艺高超，我不能敌也

香薰古琴

鴳雀 发表于 2019-11-29 20:03
我绝对相信那个妇人不是古琴，也不是古琴她妈，那是个过去两个门洞子的科长他姨。
提两个细节问题，1，太 ...

三轮车都有驾驶楼呀，不然冬天收废品？一看你们就是远离老百姓的生活。

香薰古琴

夏冰 发表于 2019-11-29 20:01
我要是那老头，非把那个油葫芦甩他脑袋上去～痛快淋漓的一个小说。

问好夏冰老师，我胡乱写的蛾，没有你的技术含量高。老师多多指导才对啊。

香薰古琴

随玉 发表于 2019-11-29 17:31
我要是那老头就在你院儿里走两遭，把泥脚印踩得到处都是，气死你气死你！

比霜儿还坏，把我气死了，没人陪你们玩。

香薰古琴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11-29 17:09
要是快过年了，清理垃圾，我立马把门闭上。

"要是"，应该“要不是”吧？

老哥说的对，一字之师也

香薰古琴

孙姜 发表于 2019-11-29 15:57
有效捍卫了尊严，给老头点赞。
精彩传神的细节描写和人物塑造，给琴琴点赞。

我要像生姜学习才好，你一篇一篇的，快逼死我了。

香薰古琴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19-11-29 13:07
这语言和心理描写的鲜活劲儿，不盖了。要我是那老头儿，我把纸箱扔回你那鹅黄木地板去，再拍拍屁股洒油拉拉 ...

你更狠，比收废品的老头还坏。

香薰古琴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11-29 10:21
关于尊严的话题。故事寻常，写作手法上，细节是亮点。

最近点评水平比股票涨得还快。

莹莹子期

俺来看看热闹行不？

野芒

的确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关于尊严的话题。可贵和不同寻常之处是古琴版选择了一个不同的视角，恰恰这个选择让作品更加出彩和变得不同寻常。读完，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网络语“打脸”，老人用他的默默打了年轻人一记耳光，而年轻人也许是无可奈何，也许是茫然无知，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的尊严得胜归来！

鴳雀

我绝对相信那个妇人不是古琴，也不是古琴她妈，那是个过去两个门洞子的科长他姨。
提两个细节问题，1，太阳从地平线上冒出来，像一枚羞涩的蛋糕，怎么联想这样的形容，饿着肚子在创作时想吃蛋糕？2，三轮车停下来，从驾驶楼跳下来。你们那儿的三轮车有驾驶楼？
点评吗，语言要创新，问题也要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