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狗医院

鸽子杨军

　    我年少时家贫，唯笃信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要想跳出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就只有好好读书。读书时我坚信书山有路勤为径，果然苍天不负有心人，高考一战，考上了省城医学院。

　　四年大学，我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到毕业时社会给我上了人生的第一课：获奖证书若干成绩优秀证书若干都没有用，有用的是关系。举目无亲的我在一个远房的远房至少隔了八杆子也难碰到的亲戚帮助下，送家乡土特产若干，改行在一单位做了个办事员，勉勉强强也算从乡下人成了城里人吧。

　　同宿舍好友柱子，是我铁哥们，其少也是穷哥们。他也是来自贫穷大山，在投求职表若干如石沉大海之后，两弟兄醉酒一场，说些“他日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话后，柱子与我挥泪而别，背上自己薄薄的补丁叠补丁的旧被子，说要返回老家去了。

　　而后挥手自兹去了。


　　
　　一转眼十余年就过去了，当年的黑发少年如今额上也多了许多深深皱纹，我在系统里的几家单位换来调去了几次，每次领导都说“好好干，有前途”，可我却始终不愿做点头哈腰低三下四的叭儿狗，所以很多年过去了，许多东西已沧海桑田人事全非，我唯一没变的始终是：当年是小办事员，如今是老办事员，看样子，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我都还是办事员。这么多年来，常想起当年的朋友柱子，自从分别后就没联系过，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因工作原因，我常下乡，可一直都没能去柱子所在县乡。今年春天，又要下乡，真是天遂我愿，恰是柱子老家所在之地，我大喜。日里夜里想见的老朋友，现在总算可以见面了！

　　到了县城住下后，我又犯难了：偌大一个县几十万人，要找区区一个柱子，就像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啊！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我向宾馆守门的老头问某乡某人长成什么样可认识否，可话未说完，老头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柱子是县里的名医神医，大名鼎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他的医院没开在县城，而在离城三十里的乌有乡。交通方便，半小时则到。我一听，大喜过目。一夜都在想，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柱子没留在城里工作，回家来做自己的本专业，而且成了名医，我真为他感到高兴。哪像我，千万百计成了城里人，如今还是办事员！

　　一夜，我都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乌有乡看老朋友柱子。不用费多少时间，稍一打听就找到柱子的医院了，兴冲冲抬头一看：三层楼高的医院，在乡街子上很是气派，可再一看医院名称，我傻眼了，“乌有狗医院”几个金色大字闪闪发光。

　　我怀疑自己弄错了：这不是人医院，是狗医院啊？可周边一看，就这一个三层楼高的医院啊！看门口，停满了车，挤满了人，尽是抱各种宠物狗来看病的。那一声声娇滴滴甜蜜蜜的声音“宝宝听话，一会儿就好了”、“我的小心肝，不要怕，妈咪会一直陪着你的”……可那宝宝心贝，全都是狗，不是人！

　　我将疑将信左顾右望进了门，四处一打量：除了看病的对象是人，全都是大医院的架式，扑面而来的是“为人民服务”的金色大字，穿着白大褂的男女医生忙忙碌碌，什么挂号处询问处付费处专家门诊处应有尽有，所有的窗口都挤满了人排满了队，可见生意好极了！两边墙上“妙手回春”、“扁鹊重生”、“华陀再世”等一面面锦旗红炙人的眼！

　　再看那些带来看病的狗，让人大开眼界，别说小地方没好狗，好狗多极了，什么吉娃娃杜宾狗沙皮狗拉不拉多、狮子狗柴犬蝴蝶犬玛尔济斯、狼犬拳师犬罗威纳黄金猎犬、博美狗圣伯纳腊肠狗秋田犬、约克夏拉萨狗柯卡哈巴狗、哈士奇西施西高地铁利亚波士顿狗……大城市里能见的狗，在这里都能见到！

　　我算是大开眼界了，医生还全都是挂牌亮榜上班呢。到医生简栏一看，胖了许多的柱子老样子没变，一点我就认出来了，他是院长！嗨，这家伙！居然当起了狗院长！院长室在在三楼。

　　我怀着一肚子的疑问顺着楼往上走，看见各间诊所里医生们有的认认真真对着狗主人耐人地询问，对着狗煞有其事的观眼神望毛色看舌苔、脉量体温切……有的边想边开药方边交待狗主人如何煨药喂药注意事项，有的在为狗针灸、按摩，推掐捏捣按动作中规中矩，有病人千谢万谢离去，也有人急狗之所急痛狗之所痛陪着怀里的狗流泪……叩开柱子的门，两人相见大喜。

　　柱子急匆匆脱下白大褂说问是哪阵仙风把你吹来了我到过你单位说你调走了云云。柱子拉着我下楼，坐上他的私家车，回他家。一幢装修漂亮的小楼房又让我大开眼界！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的车他的房，他笑笑：全是狗身上来的。

　　在他家小坐了一会儿，我们又一同进了饭馆。老同学多年不见，分外亲热，叙旧谈人生自是不别说。可我还是吞吞吐吐问起他的狗医院狗院长的事。我称他“狗院长”，他不在意，而是悠悠地长叹一声说起了从事医狗业的事来。

　　
　　医狗者一开腔，让我大吃一惊。原来那一日我们两人醉别之后，柱子昏昏沉沉坐上了回老家县城的车子，心中的悲凉实在难于言表，指点江山的激情一落千丈，更不用说学成归来光宗耀祖了。到了县城，酒醒了，落水狗一样在街上瞎转悠，不经意间就发现城里原来许多卖药小诊所怎么现在都变成了狗诊所，偷偷看了半天，发现城里养宠物狗的多了，那些人家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养狗自然狗会生病，市场有一需求，狗诊所就出现了。再看那些糊弄人家的狗医生，有的全然连医书都没读过，装腔作势也一会儿几十去上百元就到手了。柱子灵机一动，自己还是医大毕业生呢，何不也开个狗诊所，难说命运从此就开始改变了。

　　说干就干，柱子回家后，好说苦说动员父母亲卖了三头猪一头牛，城里房租太高，就在离城三十里远的鸟有乡开设了狗医院。

　　人家都叫狗诊所，柱子叫狗医院！说当初那会儿年轻气盛，只想自己是医学大学本科毕业生，连县上那些开诊所的人相毕，那些人只是小小的燕雀自己可是志向远大的鸿鹄鸟！狗医院开业当天，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村里人说他是败家子读书不成瞎胡弄，更有甚者乡里人说他是书呆子乡上多的是土狗你狗医院谁来医啊！可小小乡上，平日里就少有新鲜事，开了全县第一家狗医院就消息可传得可快，县城都当天就知道了。开始没有生意，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柱子得稳着。

　　在等待与守望中，第一个顾客上门了！是乡长家的小吉娃娃发烧了，担心到城里远水解不了近渴，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来到了狗医院。柱子笑笑，小发烧感冒，那不是小菜一牒嘛！小狗药到病除，狗医院医好乡长家的狗的消息又迅速传开了。有了第一单开张生意，就有了第二单，第三单……在这过程了，柱子卖了不少宠物书研读学习，时间长了，什么样的狗什么样的品种什么样的症状什么样的病，柱子一看就一目了然了。
　　慢慢的，乡里的宠物狗病了再也不到县上看了。

　　慢慢的，县上有人家的宠物狗病了也到乡上来看了，一则医生是专业出身医术有名，二则价格还低，三则当个官有点钱的人家在城里离开城来也可避人耳目……这生意，不红都不行。

　　名医就是这样炼成的。柱子的话听得我连连点头。

　　柱子又接着说，咱的狗医院还讲医德，狗医死了，坚决赔偿。发生纠纷了，以礼相让。讲照章纳脱，挣了钱就得纳税，现在都是乡上的利税大户了，自己都当过好多届的乡劳模县劳模了。医院越做越大，小门面现在盖成三层楼了，忙不过来就招聘些大学里的师弟师妹们，也算是解决一下就业问题吧，总比去街上发小广告去推销药品房子好吧！

　　我不能不点头。

　　柱子又说，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了，有了车有了房，可就是心里有一个结，也算小秘密了，都告诉老朋友吧。这么多年来，无论狗医院生活生意多兴隆，无论他多么忙，每天晚上都有个习惯，总要拿出当年读书时的医书来翻翻看看，才能安然入睡，否则就要失眠。那也算是心里的一情节吧，他当年历尽千辛万苦考上医大，目标就是要当一个医生，医人的医生，而不是医狗的医生啊！是要当名扬天下的医人的医生而不是扬名县城内外的狗院长……柱子说，学医的人知道，这心病还得心药治，可自己怎么可能再去开医人的医院呢？

　　柱子的话我感喟连天。

　　
　　他又接着说，不用担心，近年来他找到最好地医自己病的方子了。

　　我一听，瞪大眼，什么药？

　　柱子笑笑。说，县里每年都要对乡镇上的卫生所进行改造，自己就主动提出来，每年都为各乡镇卫生所捐起款，或修房子，或采购药品，或添置设备。我总不能天天医狗而让乡下的父老乡亲生病了没地方看吧！力所能及做些事，我就心安了，失眠的毛病也就轻了。

　　柱子的肺腑之言让我很是感动，也让我更为感伤，我说：这么多年，不管你是医人还是医狗，总还与医有关，你始终没有离开医之道，而且从医而有成了。可我呢？兢兢业业工作，却还是个办事员还是副落魄样，我心中的病啊，有谁能医呢？

　　柱子哈哈大笑。说，你真是有病了，本来没病，却当自己有病。你那心中的病的问题，让我狗院长给你开一副药方，只要你愿吃，绝对药到病除。

　　我不解地看着柱子，柱子开着玩笑说：你这病是一心想当一个什么长啊什么官的，可病根除在你自己身上。天下治这方子的灵药，那就是：让自己少些人气，多些奴颜婢膝，做领导的哈巴狗跟庇狗宠物狗！哈，哈，哈……

　　可这，你愿意吗？要愿意，你早就心想事成了。

　　要是你心想事成了，难说，你早就慕名而来，成为我“乌有狗医院”的一名病人了！难说，还是我亲自帮你看的病呢！

　　柱子意味深长的话音刚落，我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是啊，我好好的一个人，好好地为人处事，何曾有病呢？

　　柱子和我相视而笑，举起杯，大声说：

　　为了生活，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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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鸽子杨军 于 2010-6-1 11:08 编辑 ]

柳絮飞舞

讽刺意味浓厚，提读学习。。

鸽子杨军

原帖由 心中的秘密 于 2010-6-3 20:44 发表
呵呵！乌有狗——好名字！
很具有讽刺意味，也更有现实的意义！！
欣赏学习！！
问好杨军！！

谢谢读评！

心中的秘密

呵呵！乌有狗——好名字！
很具有讽刺意味，也更有现实的意义！！
欣赏学习！！
问好杨军！！

鸽子杨军

原帖由 洪水河畔 于 2010-6-2 22:00 发表
意味深远，幽默的文字，欣赏！

谢谢您，握把手！

鸽子杨军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6-2 15:17 发表
耐读，细节描写形象生动，也令人回味无穷。学习并欣赏！问好朋友！

谢谢薄暮，向你学习！

鸽子杨军

原帖由 许也 于 2010-6-2 10:20 发表
兽医也吃香

是啊是啊！

洪水河畔

意味深远，幽默的文字，欣赏！

薄暮

耐读，细节描写形象生动，也令人回味无穷。学习并欣赏！问好朋友！

鸽子杨军

原帖由 若谷 于 2010-6-2 07:48 发表
很有意味的一篇。

谢谢若谷！

许也

兽医也吃香

若谷

很有意味的一篇。

鸽子杨军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6-1 07:11 发表


赞同点评，读来感慨。
问好。

谢谢天下为公！

鸽子杨军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5-31 20:20 发表
幽默新颖的小说，很不错。

谢谢沧海来读。

鸽子杨军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5-31 19:49 发表
社会世俗人情尽在小说中，于讽刺和幽默中道尽世道辛酸，也道出了做人的准则。

谢谢读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