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动物】最后一场演出

随玉

　　                                                                 
                                                                     最后一场演出
                                                                          作者：随玉
　　
　　萨拉换上潜水服，略带紧张地在穿衣镜前照了又照，看看哪里还有不妥的地方。虽然这样的演出她已经经历了成百上千次，但这次有点不同，这是她与卡尔西法的最后一次演出了！萨拉和卡尔西法都三十多岁，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不过在那之前，她希望可以跟卡尔西法再表演一次。镜中的萨拉肌肉依然紧致，身材跟十几年前几乎没有太大差别，肱二头肌在紧身服里隐约可见。这是她坚持健身的结果。
　　
　　“好了萨拉，你一直是这么美！”布莱恩抱着一堆衣服走过来，萨拉朝她偏过头，让布莱恩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亲爱的，你觉得我今天看起来还好吗？”萨拉问。
　　
　　“棒极了！你一定会成功的。”布莱恩一面走一面回过头朝她眨眨眼。
　　
　　萨拉对今天的状态相当满意，天气暖和，海洋馆里人很多。都在等着她这位驯兽明星出场。
　　
　　萨拉在海洋馆是一个传奇，这位性格温和、十分喜爱动物的姑娘自从来到海洋馆后，奇迹般地征服了海洋馆里大大小小的生物，尤其是那头虎鲸卡尔西法。卡尔西法是个聪明但脾气暴躁的小伙子，在萨拉之前由詹姆斯驯养，他们都说詹姆斯是个了不起的驯兽师，把卡尔西法管得服服帖帖。不过当詹姆斯把卡尔西法交到萨拉手中的时候，她却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混蛋。卡尔西法身上满是伤痕，它的牙齿也被磨损得非常厉害。萨拉知道詹姆斯那种人的手段，他们为了驯服这些体型宠大的动物，往往采用暴力的方式，比如不给它们东西吃，让别的鲸鱼孤立它，甚至故意挑起它们的战争让它们相互撕咬。布莱恩说，有一次卡尔西法攻击了詹姆斯，他将它关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卡尔西法就在那里呆了两年。
　　
　　萨拉来到表演池，卡尔西法看到她非常高兴，迅速游到她面前。萨拉退后几步，朝卡尔西法挥了一下手，卡尔西法一跃而起，啪一下跳上岸，尾巴和鳍立了起来，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萨拉朝它笑着，上前抱住卡尔西法的头，吻了吻它光滑的皮肤。
　　
　　“好样的卡尔西法，真是个棒小伙儿！我们来给观众一个难忘的回忆吧。”
　　
　　萨拉说着站到池边，转过身，闭上眼睛往后倒去，入水的瞬间砸起一片水花，接着慢慢往下沉。和卡尔西法建立的默契让萨拉相信它一定会来救自己，而且时间会掌握得非常好。果然，在围观的群众发出一片担忧和质疑声时，卡尔西法用一记完美的姿势跃入水中，又过了一会儿，水面渐渐劈开一条波浪，萨拉坐在卡尔西法头上张开双臂微笑着朝众人疾驶而来，海洋馆里随即响起《My heart will go on》那优美而略带伤感的旋律。萨拉和卡尔西法表演的正是《泰坦尼克号》里Lucy和Jake站在船头飞翔的那一幕。这位容貌娇好的姑娘仿佛和卡尔西法融为了一体，在表演池中翻滚旋转，她在卡尔西法身上不断变换着姿势，一会儿让卡尔西法顶住她的腹部，而她像只天鹅一样舞着，一会儿让卡尔西法咬住她的双腿，她站直身子，摆出自由女神的姿势。池边响起观众疯狂的掌声。
　　
　　卡尔西法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疯狂摆动，萨拉也随着它飞快地在池中转圈。观众的呼声越来越高了，人人都惊叹萨拉出色的驯兽技术，惊叹卡尔西法超乎意外的聪明机智，它的表现不像是呆头呆脑的低等生物，倒像是一个人，甚至比一些酒鬼或傻子都聪明。但萨拉却感到一阵恐慌。卡尔西法今天的表现太异常了！它甚至发出了悲哀的呜呜声，只是这阵幽怨的哭泣被观众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掩盖了过去，只有萨拉一个人听到。
　　
　　卡尔西法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它从来不这样！
　　
　　不，它有过这样！萨拉想起她刚来海洋馆时，卡尔西法就是这样一条孤僻而脾气暴躁的虎鲸，它整天呆在池里不动，除了詹姆斯以外，对任何人都表现出抗拒和攻击性。为了了解虎鲸的想法，萨拉后来还去学了动物心理学，以及如何与鲸鱼相处等等。那段时间她天天呆在卡尔西法身边，拿着它喜欢吃的美食诱惑它，不断和它说话，后来卡尔西法终于允许她慢慢靠近，还同意萨拉抚摸它的头，不过它一直不让萨拉跳入池子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萨拉都没能和卡尔西法一起表演。萨拉了解到卡尔西法在詹姆斯手里时一天就要表演八场，每场足足一个小时！而且一个星期里它都没有休息过一天。幸运的是卡尔西法的体质非常好，精力也充沛，詹姆斯就靠着它让自己名声大噪，成了海洋馆的驯兽明星。见萨拉没能驯服卡尔西法，詹姆斯还当众嘲笑过她。他轻佻地举起手中的鞭子，说：“只有鞭子才能让这畜生听话！人类是高贵的物种，生来就是统治世界的，而这些低贱的动物天生就该被人类统治！对它们绝对不能手软，否则它们就会造反了！你得让它明白你的地位，必须打得它害怕你，不敢对你有任何企图。要知道暴力才是实现和平的最好方式！”
　　
　　针对詹姆斯的“教学经验”，萨拉只是不屑地转过头，她心疼地抚摸卡尔西法身上的鞭痕。当时的卡尔西法不仅肺部有毛病，而且还有胃溃疡，那是在詹姆斯长期的虐待中形成的。在萨拉接手的那段时间，卡尔西法甚至有过自残的行为，它不断啃咬着坚硬的水池边缘和栏杆，使得一口好牙都磨秃了。
　　
　　现在的卡尔西法正如萨拉当日所看到的那样，它暴躁地在池中360度旋转，忽儿潜入水中，很久才浮上来，忽儿往前急冲或往上跳跃，想把骑在它身上的萨拉甩掉。萨拉紧紧抓住卡尔西法背上的鳍，一再轻轻地抚摸它的头，不断地安抚它。她唱起了和卡尔西法在一起时经常给它唱的歌，试图平抚卡尔西法的情绪。终于，在折腾了很长时间之后卡尔西法停了下来，它将萨拉轻轻驼回岸边。萨拉看了看表，表演足足超过了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她和卡尔西法在池中呆了一个小时加二十分钟，远远超出平时所规定的时间。
　　
　　池边的观众看得万分激动，不少人大呼再来一场！萨拉疲累地拍拍卡尔西法的头，翻下水池，爬上岸，背对着卡尔西法擦脸上的水珠。她从来没感觉这样累，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她和卡尔西法相处得非常融洽，而它也很体贴她，不会让她做过多的激烈运动。也许真的老了！萨拉想，真的该退休了！
　　
　　就在萨拉和观众打招呼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卡尔西法突然一跃而起，咬住萨拉的一条腿迅速将她拖入水中。惊呆了的观众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池边响起热烈的掌声，人们绽开满脸笑容准备迎接又一场精彩的表演。不过，他们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卡尔西法没有浮上来！萨拉在池子里挣扎着，显得惊慌无助，卡尔西法却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人们开始着急了，不少人频频看表并给众人报数，三分钟，五分钟……从卡尔西法的嘴里蔓延出一缕鲜红的血迹，这股血迹慢慢扩大，染红了卡尔西法身边的水域。萨拉挣扎了一阵子，渐渐不动了，她的四肢无力地垂下来，像一团破布被卡尔西法甩来甩去。观众里有人在绝望地大声嚷嚷，女人们集体哭泣起来，还有一些人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海洋馆的工作人员拿来叉子、**等武器，跳入水中围攻卡尔西法迫使它松口。卡尔西法身上被叉子叉出无数血窟窿，池子里的水都被染红了，但它拖着萨拉的尸体就是不松口，它狂怒地翻滚哀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趁围攻它的人稍一松懈，卡尔西法带着插在身上的满身叉子潜入水底不动了。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外面无数银光闪闪的鱼儿在自由地游来游去。

野芒

加精理由：这篇作品表面看是一件真实事件的还原，有着真实发生的现实素材，但作者加入了自己的思考和表达主旨，升华了主题，丰富了生活实践的内涵。鲁迅先生说过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来看。从作品的结局不难发现这一点，但难能可贵的是随玉在结尾那句话，阐释了另一个方向的相同问题！人们把卡尔西法从大海里弄到海洋馆来，所观赏的不正是一场场悲剧的重演吗？！人类按照自己的设计驯化了野生动物，又由于贪婪激发了它们的野性，自食其果，祸及无辜。

叶柄

人与动物和谐相处是一个永恒的话题。确实是自食其果，祸及无辜，唉！

随玉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20-3-1 16:41
写实手法很漂亮，现场感十足，而詹姆斯与萨拉的对照显示了虎鲸的成长轨迹的同时，于无声中赋予物以人性化， ...

别，还是批评好了，总是表扬说明你不老实！

随玉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0-2-29 17:21
我以前常想一个问题，驯兽师是如何将凶猛的动物驯化得服服帖帖。玉玉这篇小说写的细腻，读者好像观看一场虎 ...

本来是想写另一个题材的，但那个素材需要写得比较长，就舍不得了，临时拉一个凑凑数！

重庆霜儿

写实手法很漂亮，现场感十足，而詹姆斯与萨拉的对照显示了虎鲸的成长轨迹的同时，于无声中赋予物以人性化，也是人如何与动物相处的暗示。结局很震撼，物以杀和被杀锁定了爱与永恒，也使小说有了高度。最后一句暗示开阔了小说的意境。除了表扬，没有批评。

香薰古琴

我以前常想一个问题，驯兽师是如何将凶猛的动物驯化得服服帖帖。玉玉这篇小说写的细腻，读者好像观看一场虎鲸表演，读完让人心里五味杂陈的。虎鲸是最凶猛的动物，人类为了商业利益驯化它，征服它，试图改变动物的本性。作品中的虎鲸遍体鳞伤，被人类囚禁了多年。它在最后的一次演出中给了所有人吃惊的表演和惨烈的结局。人与动物和谐相处，人类对动物的捕杀，并不能完全征服它们的野性。动物也是有情绪的，一旦爆发，受到的惩罚和惊讶，往往超出人们的预期。
作品太细腻，阅读虎鲸的表演如同身临其境，主题紧扣征文，颇具警示意义。

随玉

素离歌 发表于 2020-2-28 13:49
玉玉这篇小说，让人眼前一亮。主题上的深度，表达上的客观冷静，抛弃了以前的很多理想的痕迹，一下子高级了 ...

你们都说高级了，那我就高级一下
偶尔的尝试挺有意思，但我们还是应该坚持有自己的风格。模仿终究是模仿，外国文学语言对我们而言到底还是陌生。

随玉

鴳雀 发表于 2020-2-28 11:06
读到最切征文【人与动物】题旨的文章，写得不像玉玉平时手笔，完全出乎意料，玉玉还有多套语言系统。多像伍 ...

译文，没错儿！我们模仿外国小说，也大多模仿个译文版的，跟真正的大师的文笔其实相差个十万八千里，而这些译者在翻译作品的时候大多喜欢加入自己的理解，很少能准确还原原著的，要想学点他们真正的风格，最好还是去看原文。
因为这条鲸鱼吧，是美国的，所以俺才想试试这种风格试出来还是带有太多中国人的表达习惯，木有办法。:lol我觉得吧，每个故事都有一个最合适的表达方式，那就是原汁原味，原汁原味的叙述风格自有一种震憾人心的力量，那才是故事本身的力量。

邱天

随玉 发表于 2020-2-28 13:51
邱天老师的解读真棒！动物一旦被逼到绝境也会展开报复行为，到时人类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
多谢阅读留评 ...

谁说不是呢？生物链之所以生物链，讲究的就是生态平衡，一旦失去平衡，这个社会就不安定了。譬如我的那一篇《猎物》，多少也讲了这个问题。

随玉

野芒 发表于 2020-2-28 08:28
随玉的这篇是一件真实事件的还原，鲁迅先生说过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来看。从作品的结局不难发现这 ...

没错儿，卡尔西法的原型就是提里库姆，这只可怜的虎鲸被人类操纵和虐待，人类为了利益不断伤害这些生灵，而它们并非没有意识的低等生物，同样会对人类展开报复。任何一种生命都值得尊重，假如地球只剩下人类自己，那离灭亡也不会太久了。
对于悲剧，有时候不过是人为弄出来的戏码，也许他们只是无聊了，想制造一点事端，为生活添点话题而已，但对受害者来说，那却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人类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随玉

邱天 发表于 2020-2-28 06:48
最后的一场演出居然是这样的结局，让我诚惶诚恐。动物对人类的报复与其说是一种兽性，不如说是一种绝望，这 ...

邱天老师的解读真棒！动物一旦被逼到绝境也会展开报复行为，到时人类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
多谢阅读留评，问好！

随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2-27 23:38
读罢无言。
人类按照自己的设计驯化了野生动物，又由于贪婪激发了它们的野性，自食其果，祸及无辜。
作品 ...

自食其果，祸及无辜。还是草舍兄一语中的，我正是想表达这种思想，一些人的任性，使得无辜的人跟着被连累，此次的疫情何尝不是如此？！

素离歌

玉玉这篇小说，让人眼前一亮。主题上的深度，表达上的客观冷静，抛弃了以前的很多理想的痕迹，一下子高级了。

随玉

灯芯草 发表于 2020-2-27 16:56
或许大多数时间，动物比人更能细腻地体会情感，养宠物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时一事，而它们却把你当做了一生一 ...

灯的解读功夫真是厉害！本来俺还没想这么多，灯读出这层意思来，瞬间我自己都觉得这小文高大上起来了！这解读比我写的精彩！期待灯灯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