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20-3-15 12:14 编辑
我所觉察的新冠出现和发作究竟是哪一天,至今是说不清楚的,肯定比真正的时间要迟很多天。元月份的时候听说在武汉发现了不明肺炎,显然没有当回事儿。毕竟肺炎不算什么稀奇,况且还在武汉,有病就治呗,和千里之外的我等有啥关系。
正常的上班、下班、喝酒、扯淡、放假、然后接在外地上学的小孩回家,等待着过年,筹划着过年的大体安排。
日子是庸常的,庸常就是一种正常,没想到,接下来是大大的不正常。
腊月二十左右,政府搞了一场扑克牌比赛,一百二十多人参加,从头到尾的淘汰赛。半天没完成,主办方也不能继续组织了,毕竟年底事情不少,剩下的比赛,双方自行约定。没想到我居然一直没淘汰,只能继续战斗,一场一场地比,断断续续地一直打到了腊月二十五六,笑到了最后。连我自己都很诧异,我没这个运气啊!大概是搭档太厉害吧!
哪怕是游戏,都是想赢的,既然赢了,老婆在家絮叨说什么“她在当老妈子,咱是变着方子不干活儿”也就忍忍吧,年前混个好心情也是好事一桩。
二十八九准备回老家过年。应该说二十八九的时候就有点动静了,相关的信息也从各个渠道往耳朵里钻,街上戴口罩的人也多了一些。晚上散步,我和妻子说,看来要买些口罩,她说没那么紧张吧,此事也就作罢——后来得到的消息是即便我们当时想买也比较困难,而且价格已经涨起来了。
第二天,一家三人搬家似的赶回了老家。老父老母体格很好,只要是过年,我们过的都是寄生虫般的生活,二十多年以来一直如此,他们忙得开心,我们也乐得享受。早上睡懒觉,中午喝点酒,下午继续睡懒觉,晚上继续喝点酒,然后开着电视,拿着书本装装样子,什么时候见得周公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好像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我在电视上看到李兰娟院士提及需要封城。那个老太太我之前在撒贝宁的一个节目上看见过,印象很深,很和蔼,大先生的气度。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我知道了什么叫做七步洗手法。已然到了封城的地步?我知道事情超乎了我们的想象,连续追踪着电视和手机不断更新的信息,担心是第一反应,也有些愤怒,因为当时的口径是因为乱食野生动物引发的这种疾病。
年三十的上午,我收集着各式的春节祝福,心绪有些乱,就在手机上抠了一段拜年的句子,录一下吧:
“一个安静的春节。
此后,春节将是安静的。没有鞭炮的轰鸣,没有礼花的点缀。这将只是一个时间上的记号,一段光阴的结束,一轮未知的开始。
虽有些许寂寥,毕竟是进步,繁花终将褪尽,返璞才能归真,况且,还有污染和隐患。
这是觉醒和克制,是自我诊断之后的自我修复,至少是尝试,是努力。
可是,我们需要克制的仅仅是一点点污染吗?
总有一双眼睛藏在某个角落冷冷地注视着我们,是轻蔑,是嘲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满世界的白口罩,满天飞的疫情更新,真假难辩,人心波动。
哭泣的孔雀,断翅的蝙蝠,逃窜的地鼠,咆哮的猴脑……共同的家园里,人类是最愧对众生的。
只有人类,把无知当作天真,把阴谋当作智慧,把残忍当作能力,把骄狂当作魅力,把贪婪当作进取,把掠夺伪装成正义,把下贱当作手段,把杀生当作乐趣。
凋敝的乡村,荒芜的田园,世界不复当初,自然已无敬畏。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与其说是灾难,不如说是警醒。
大自然把最高贵的思想赐予了我们,我们就有理由能与灾难博弈,在废墟中站立,在浴火中重生。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作恶的。
万物有灵,共生共荣,人间有爱,和谐是真。
武汉不是孤岛,从来没有危城。
武汉会让人们再次心手相连,心心相印。
过年了,谨祝所有我认识和认识我的人新年愉快,一切安好,心想事成。
2020年除夕” 在手机上抠字眼的时候,心情不是太好。
我谈不上是什么悲观的人,但是盲目地乐观在我的眼里是傻子和孩子的专利,而且我始终认为,最后毁灭人类的肯定是人类自身。一旦物质和科技膨胀到了极限,人类就要拜拜了。我的悲观在于自觉人的私欲是几乎无法改变的,我的乐观在于,这样的时间应该距离我们还有很远很远。
别看我写得义愤填膺,其实我也吃过野味,常见的那些。我吃过的理由是大家都吃过,我相信很多吃过野味的人和我是同样的想法。我没吃过蝙蝠和孔雀更大的原因可能是这儿大家都没吃过,而更为稀奇的我吃不起。这是酱缸文化的真实体现,很少人免俗。
不过,这次过后,我可能不会吃了,一来,的确很恐怖,二来,应该会立法了,在面对共同的尤其是显而易见的敌人时,人类还是能下狠手的,既高尚,也因为自私——谁不怕死?
年三十和初一的两天,可能因为正式封城以及隐隐绰绰地说有多少万人逃离武汉的缘故,周边瞬间紧张起来了。镇上的小店还能买到了那种最普通的口罩,但也有“长安米贵”的迹象了。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少了许多,村镇里最为常见的串门现象极度减少,所有人都在想如下的几个问题:孩子在外面能不能回来?该不该回来?附近有没有武汉人以及和武汉有关的人?这个年还走动吗?这个病究竟有多严重? 当时的说法是传染性比非典强,但威力应该没有非典严重,不治的都是些年老体弱抵抗力底的人,一般青壮年尤其是大学生和小孩极少——显然,当时这样的结论为时过早。
到了初二,公交车全部停运了,所有的营业部门全部关闭,这是当年非典都不曾有过的。各个路口开始有人拦路,各级政府成批量地下发公告,干部们全部下沉到每一个村子和社区,每家每户门口都贴上了最新的公告。每下发一次,人们的紧张情绪就递增一层。
打麻将是过年的必备节目,显然与这个气氛不合。手机上关于打麻将的各种抖音接二连三,有干警们用锥子砸坏麻将机的,有抓麻将的现场录播,还有逮住的打麻将人员戴着口罩站成一排接受再教育的。真假不论,严肃性也不强,还有点搞笑的意味儿,但是对老百姓来讲,效果很明显,不能说彻底杜绝,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春节打麻将的人肯定是创历史新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也就是正月初二的晚上,小孩二姨妈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让她带队支援武汉,第二天动身。小孩姨妈是个优秀的护士长,业已中年,职业素养和业务能力都属翘楚。请愿书是自己写的,接到这样的征召自然责无旁贷,可是作为家人来讲,瞬间都沉默了,千里之外的小城至今不过一两个疑似病例都紧张成这样,直接就在金鹰坛医院每天和成百上千的实实在在的患者接触,如果用概率来算,她的概率比这拨人要多多少倍,不大敢想。这个可恶的病毒以这样的方式和我们这一大家子如此近距离地联系在一起也是始料未及。只能祝福吧!我们的处理方式是短期没告诉岳父岳母——当然,没几天就知道了,另外就是反反复复地招呼着注意安全,再者,我们相信她的能力,也相信院方的管理,真要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问题往往就不那么严重了。
小孩姨妈一直还在那儿,果然表现很好,省级表彰都有三次了。除了正常的工作,每天还写武汉日志,都是第一手的资料,琐碎的记录和朴素的字眼因为和武汉相连,读起来况味不同,于家人而言,还多了一层报平安的功能。因为直接照看了那个彭银华医生,在央视新闻联播上还出了一下镜,尽管我们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上《新闻联播》。那个小彭医生对她很敬重,从她们的聊天记录来看,小伙子很阳光、乐观,也很好,然而,那么年轻还是走了。
医生和教师原本都是神圣的行业,理应收到全社会的尊重,但是,近几十年来,这两个行当争议越来越大。两个落脚点,医生的红包和教师的家教。不能说这个情况没有,但我们更应该考虑的是从制度层面来约束,而不能完全从个人层面来职责。如果我们思考的出发点是把所有人都当作好人,那么我们的手段是宣传和教育,试图通过他们来影响和带动公众,自然会产生大量的未必真假的典型和英雄,乃至于迷信,也会拿所谓的坏人没有什么办法,打脸的事情屡有发生;而我们要是把所有的人都当作“坏人”,从源头上堵死,可能少些英雄和典型,但是所谓的“坏”人势必会少许多,因为已有预防。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就看怎么理解了。一场战役,让大家对医生另眼相看了,尽管以后还会有零星的有失体面的事情发生,可是从主流上来讲,医生还是那个医生,召之即来,战之必胜,对得住白衣战士的称号。
教师也一样,沧海横流见英雄本色,真到节骨眼上,教师没那么怂,这个自信我有。
初三开始吧,时间就像停止了一般,我们不出门,别人也进不来,好在因为春节存货很多,且在农村,日常生活没问题,继续一如既往地过寄生虫的生活,翻手机上的日期和每天更新的新冠数字成了最主要的节目。
一开始戴个口罩还是能在村前屋后转悠几下,大约到了初五的样子,门口被铁丝网围起来了,几十米的距离留一个小小的出口,出口处有村民值守。每家每户,发了一个出门证,出去的时候需要携带出门证,让值守人员看一下,做个笔录,两天出门一次,所以出门很劳神,要面对村民狐疑的眼神,要盘算着如何减少出门的次数。偶尔因为需要多出门一次,面对着值班的人员,都有点内怯,而一旦他们放行,居然会有那么一点心存感激的心理。
那个铁丝网倒是百分之一百的实现了管理的网格化,只不过我溜达了好几圈,发现铁丝网真正拦住的是车子,对于村民约束力并不是很大,但是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也能理解,一来搞肯定比不搞要好,二来,也是个姿态。
在乡里持续地呆着,也开始关心城里怎么样,城里的信息更严重,小区也早就封住了,只留一个出口,政府在接管。问题是就在小区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例,人人自危。我们的揣测是一旦回去,就要居家隔离十四天。我们的选择是要么是乡里封闭,要么到城里封闭,哪儿都一样,索性也就赖在乡里不走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周。我们还是决定回城,再次领了出门证和车辆通行证,维持着和乡里相同频率的出行,主要就是买买菜,原先每天要溜达一个小时左右,现在是完全不动了,微信上的步数不超过三位数。
中途需要到单位值班,这个是可以的,其实值班也就是和空气玩耍——当然,现在在哪儿都是和空气在玩耍,换个地方玩耍,情绪还是好一点的。
也有一两次因为工作的需要到其他地方跑一跑。路路拦截,处处设卡,先登记,后量体温,去的时候,是“穿林海、跨雪原”的联想,回的时候是“逃离德黑兰”的劫后余生。
我们的城市控制的很好,确诊病例自始至终没有超过三个人,是个了不起的成就。这里面有医生的敬业,也有市民的自觉,还有那些向来有些疏远的干部们超负荷的劳动——这次他们让我们平添许多好感。有人和我聊天,从春节以来,他们全部下沉到最基层,一待就是几十天,很辛苦,压力也很大,更别说照顾不到家人,但是必须这样。
“必须是这样!”很朴实,一如小孩的姨妈“只能去”也是大实话,还有亿万计的市民无条件地服从管理和配合都觉得是理所当然。但是这里面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既有政府层面后期的雷霆手段,也有人们在生命面前的积极应对。我不敢妄言其余的民族和国家会不会做到我们这样,但我自信,我们的民族在每一次苦难面前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是超乎所有的。绵延的中华文明从未割裂,就是因为我们的骨里练就了超乎他人的坚强和韧性。
在我们的辞典里,没有受不了的苦。每次灾难面前,我们都自觉“无尽的人,无穷的远方”和我们是一体的,我们在所不惜,直到最后。这是一种民族的信念。
我的忧虑是,同样在我们的辞典里,真到幸福生活来临的时候,我们倒有可能失衡。在歌舞升平的日子里,我们的表现可能要比当下差劲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