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有多好

刘满园

                 
                                                  刘满园


       文化局机关周五下午开会，办公室负责通知的小赵光说要开，说不上开会做什么。不过听说这会还比较重要，一把手要参加。于是，大家私下少不得又有一番虚实探听，一些捕风捉影。本来只要一把手到场，全局职工一个不少都得如数出席，甚至还要关掉手机，提前入座。可大家还是喜欢打听打听，闹明白了，必竟主动些，至少有备无患。

       听说周五又要开会，办公室的小丽头一个先撅起了小嘴，显得老大不高兴。以往每到周五下午，职工们都会开个小差，要么干脆不来，要么提前溜掉。生活嘛，谁还没点七彩阳光呢。尤其是机关上这些小年轻，好歹都得涂点小粉，约个小会，逛逛小店，喝喝小酒什么的。这样偷点时间，就能够跟周六周日连缀起来，尽兴如意，光这双休日，总觉着不够消费。大家都知道小丽的情况，最近还在热恋，这样带点情绪，在所难免。

       小丽是局机关的90后，正是花样年华，加之基础设施本来就很靓，当然是文化局的风景画。这有粉就得搽在面子上，自从小丽一来，每次开会，给领导上水的事，就义无反顾地落在了她的头上。起初，小丽还觉得新鲜，可这两年下来，就多少有些厌烦。每次开会，好像她是主要人物，主要角色，必不可少。别人个别还能偷个小懒，告个小假，唯她不能，小丽就有些郁闷。她曾多次给办公室杜主任汇报，要求换换人。可如今两三年过去，一届局长都卸任了，小丽的差事还没有变更。

       小丽深有体会，就这添个茶倒个水，学问大了。要有一定的顺序，先客后主，从大到小，不能明显难堪了主席台上的任何一位领导。还得把握住倒水的时段，比如抢在领导讲话间歇，避开记者摄像和拍照。此外还需面带微笑，不能哭丧着脸，要留有余地，不能倒得过满，过满则溢。小丽谁呀，中文系本科生，加之天生聪慧，这点工作内容，真是小菜一碟，举手就可搞定。可是，不同的领导，总有不同的做派，不同的要求，就算这样单纯的事情，做起来还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不想这些还好，想起来，小丽就来气。小丽已经从由讨厌做这个事，慢慢上升到了一种憎恨，来自灵魂的深恶痛绝，她甚至想着，坚决调出这个所谓的好单位，她曾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上一届费局长，是个大气洒脱之人，万事不拘小节。大小会议，费局长见小丽提着暖壶上台，总是要先从自己入手，就挥挥手，示意先从一边开始，或左或右，依次类推。上个水嘛，讲那样多究干啥？为这事，费局长还专门找小丽谈过话，当然，除了嘱咐这些，局长还跟她聊了些另外的话题，还鼓励她要好好干。

       可是，有次市上领导来局机关检查指导工作，小丽依旧那样上水，却差点出了岔子。小丽那天从左到右，依次上过水来的时候明明看到，坐在主席台正中央位置的顾市长口杯中的茶水不足一半了，可小丽出手时，这位还没有作重要讲话的市长大人，却很坚决地摆了摆手。小丽一坚持，人家干脆用手捂住了杯子。小丽就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漂亮的脸蛋上，掠过一丝红云。好在背对着大家，知之甚少。

       这个小动作，坐在一旁的费局长好像也看到了，他还专门抬头看了小丽一眼，眼晴里多有鼓舞。回到自己台下的位置，小丽心里还在七上八下时，他看到费局长示意她再次上水，而且只用目光指点了一旁边的顾市长。小丽心领神会，专门奔顾市长而来，一副完全为他一人服务的举动。这回，已经开始作重要讲话的顾市长，却把口杯向前推了推，欣然配合了小丽。过后，费局长又找小丽谈话，说今后有上级领导的时候，要灵活点。还说，那个顾市长也夸奖小丽长得漂亮。

       表面看来，这个费局长，对自己还满不错的。不过仍然没有减少小丽的憋屈，堂堂一个大学生，却只干个端茶倒水的事儿，还要担着小心，真是浪费资源。小丽几次想专门找局长汇报一下自己的思想，可她竟然奇妙的发现，费局长好像在故意躲着自己。人多广众的时候，费局长跟自己开个玩笑，带着很大的水分，笑得人人前仰后合，可是没有人的时候，单独到她办公室，他却一脸严肃，生怕跟她接近。还有，年底评优选先，连长得其貌不扬，工作马马虎虎，天天跟同志们打情骂俏的小赵都有份，就她年年票数不够，只得靠边站。至于要想有点进步啥的，就更是遥不可及的了。

       机关里那些跟小丽亲近的同事，就告诉她，你天天围着领导屁股转，同志们看你当然要扬起脸。人的这个心理作用挺怪，挺微妙，今后你要放低姿态，跟小赵一样，看看谁不给你投一票。小丽不听这话倒好，一听这话，反倒把头抬高了许多。费局长主政这最后一年，小丽很少跟同志们说话，开会也从来不给台下的人上杯水什么的，她只高傲地给台上的领导们服务，旁若无人。

       多亏这一年，小丽恋爱了。她的心思开始转移到谈情说爱上来，心里沉积的不满和憋屈，也才淡了些。好在费局长一般不主张周五下午开会，这样，每逢周五，小丽也就一溜了之。

       可是前不久，市里各部局一把手调整，费局长到下面当县长去了，单位上新来了个尤局长。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尤局长把机关作风抓得贼紧，大家也还不知道他的深浅，自然不敢懈怠，上班开会都很积极。不同的领导，思路也不一样。这个尤局长，偏偏喜欢周五开会，他到任不久的各类大小会议，都是在星期五的下午召开的。上行下效，以后副局长们召开业务会，还是别的学习活动会，党员大会，也都喜欢放在星期五。小丽越发对机关会议，恨之入骨。

       就连这给领导倒水的事儿，尤局长的想法也有所不同。他首先默许先从自己这儿开始，再向两边扩展，排序当然要严格按照上级组织的排序，无规矩不成方圆嘛。更有人性化的是，尤局长每次都要强调，上水时，给在座的同志们都要上上，啊，台上台下，人人平等嘛，啊。台上一句话，台下就得落实。这样一来，小丽的工作量就更加增大了。如今，她也懒得再找杜主任去叙述。只是回回听说要开会，她就要爆炸。

       好长一段时间过来，小丽在贯彻尤局长意见的同时，暗中故意耍了些心机。她有时故意先不给领导们添水，偏偏先给同志们弄，这事尤局长自然不好说啥，高低不言语。有次，小丽假装忘了，没有按照尤局长的意思办，先从中间入手，完了又从右边开始。当时尤局长就要说啥，可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可能他觉着这毕竟是个小事，提不上口。

       可散了会，尤局长很严肃地把她叫到办公室，给她重申了副职们的排名，拿她当小学生一样批。过后，听说办公室杜主任也挨了一顿，杜主任当场还给尤局长建议，换掉小丽，让小赵干一段。尤局长坚决不同意，说小丽长得那样漂亮，这个工作就她最合适。

       这样，小丽的心机还是付诸了东流。小丽一气之下，请病假一月，她拿着医院的证明，局长也没有办法不同意，小丽的工作，只好叫小赵暂时接替。小赵也是机关的90后，也是跟小丽同时招考进入机关的，区别是小赵已经嫁人了，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媳妇。也没有想到，小赵竟然巴不得领了这活儿，而且两三个星期五过来，她又跟局长副局长们打得火热了，经常攀在领导的肩膀上，有说有笑，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

       小丽回到单位的时候，已经过了六一节。出人意料的是，机关干部职工再次见到小丽时，竟然对她有了好感。小丽当然也对同志们知恩图报，腿脚跑得更勤快了些。当然，她还依旧诅咒着这没完没了的会议，她还是那样故意使些小脾气，耍些小聪明。不过，干部职工对小丽的了解加深了，也为这样一位美丽迷人的大学生，唏嘘不已。新领导虽然上任都半年了，可机关上年度的考核还没有进行，同志们私底下议论说，今年我们选优，就选小丽！

       没有想到，这回小赵通知的星期五这个会，就是上年度考核会。这次会议，是尤局长强调要绝对保密的。这次会上，不仅要评优选先，还要推荐一批干部，而且现场就要搞完民主测评。这天，市委组织部也来了领导，不过级别没有尤局长高，都是副处级，死活不往主席台中间坐，尤局长只好坐了，这二位就分别坐在了尤局长左右。会议正常进行，尤局长讲话，开宗明义，接着组织部的同志对考核情况进行说明，如何划票，如何推荐人选。

       就这时杜主任督促小丽上水，可是小丽走上主席台，却不知从何下手，到底先给客人上好，还是先给局长上好。两个是客人，一个职位高。想来想去，小丽还是选择了客人，毕竟，人家是外单位的领导嘛，自己人，还客气呀。可是，那两位领导，高低不从，非要先给尤局长添。主席台上这样一推让，下面的同志们也觉着好笑，趁机轻松了一下，咳嗽一声，打个哈欠，会场上就有点乱。尤局长一看这样，显然不高兴，他几乎是对着小丽说，你看看，你看看。那意思，忒明白，言外之意就是上个水，却扰乱了会场纪律。

       二次该添水的时候，小丽好像没有状态，还沉浸在前面的事情里。杜主任只拿目光扫了一下小赵，小赵就反应过来了。她提着暖壶，径直奔了尤局长，给局长上满，才开始给两位客人上。其实尤局长还没有弄明白，本能地做了个先给客人的手势。组织部的一个领导正在讲话，一个领导见这样一来，主席台上再也没有发生刚才推让的事，保持了会场的肃静，就冲小赵伸了个大拇指。意思可能是这样好，顺便也跟尤局长打了招呼。可是，这个小动作，全会场的人都看见了。

       几天后，评选和推荐结果出来，大家估计的人选，基本都没有错，比如杜主任，就推荐了副处级。这个小赵，不仅评上了先进，还被推荐担任办公室副主任。就这件事，同志们也觉着蹊跷，莫非组织部那位领导那个小动作，起了作用？只有小丽，还是落选了，啥好事都与她失之交臂。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组织部的同志都在私下传说，文化局那个叫小丽的职工，长得确实很漂亮。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12-29 11:47 编辑 ]

刘满园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10-6-10 09:53 发表
缓缓道来，却颇有力道！喜欢这种文风！
问好刘版！

谢谢杨版，好长时间不见了，问好，祝福！

杨友泉

缓缓道来，却颇有力道！喜欢这种文风！
问好刘版！

刘满园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10-6-9 21:23 发表
　　提起。

谢谢霍老师。

霍名夏

　　提起。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6-8 21:41 发表
再提读。
问好。

谢谢天版。

天下为公

再提读。
问好。

刘满园

原帖由 天雨 于 2010-6-8 09:26 发表
选取机关生活中的一个侧面，从细微处提炼出闪烁的火花，看似小题材，却折射出大容量。小说写得极微妙，颇为耐人寻味。从作品的细微描写中，看得出作者对生活十分熟悉，写来驾轻就熟，得心应手。此篇堪称艺术精品。

谢谢阅读，过奖过奖！

天雨

选取机关生活中的一个侧面，从细微处提炼出闪烁的火花，看似小题材，却折射出大容量。小说写得极微妙，颇为耐人寻味。从作品的细微描写中，看得出作者对生活十分熟悉，写来驾轻就熟，得心应手。此篇堪称艺术精品。

刘满园

原帖由 叶柄 于 2010-6-7 20:52 发表
好小说！精华当之无愧！

谢谢，谢谢关注。

叶柄

好小说！精华当之无愧！

刘满园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0-6-4 11:38 发表
小官场大社会,什么事情和官场有了牵涉,简单的事情也会复杂,比如倒水,中国的学问不少,这是其中之一.
好文,支持精华.

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南山菊 于 2010-6-5 22:22 发表


值得深思的小说，学习欣赏。

谢谢，谢谢关注。

刘满园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10-6-6 04:00 发表
　　千娇百媚，千好百好，一个不好，一笔勾销。
　　国风如此。
　　为名为利不为情的算计之人当远离。又有几人能不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地摇摆不定？
　　开会，中国之恶习六十年。小说抓住这样一个场景，集中笔墨， ...

谢谢，谢谢，谢谢霍老师关爱，十分感谢！

霍名夏

　　千娇百媚，千好百好，一个不好，一笔勾销。
　　国风如此。
　　为名为利不为情的算计之人当远离。又有几人能不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地摇摆不定？
　　开会，中国之恶习六十年。小说抓住这样一个场景，集中笔墨，会议不同，领导不同，风景自然不同——小丽在其中一贯到底，应了好心没好报的国人俗谚。也是一面现实之镜，照亮眼前和身边诸事，也折射背后令人深思之谜团。尤其朋友间为一点个人之怀的小小不爽兴风作浪，暗传心曲，难免亲人痛，仇者快，伤情且均得不偿失。应为人之戒之，痛之！
　　人物。故事。情节。细节。
　　仍是上乘。

　　回复晚了，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