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青蒿与世界对话

孙姜

一株青蒿与世界对话
　　
　　——说说丁艳的诗
　　




　　在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叫丁艳的女子时，猝不及防地遇上了她的《娘说》。
　　
　　娘说，东河湾的冰化了
　　
　　去放放鹅吧
　　
　　娘说，西山坡的青苋长高了
　　
　　扯一把喂喂猪吧
　　
　　你爬上最翘的那道梁
　　
　　往山外望了又望
　　
　　娘说，别望了
　　
　　山里娃命薄
　　
　　别瞎想了
　　
　　苦苦菜开花一茬茬
　　
　　从没绕出过这面坡

　　
　　出嫁那天
　　
　　娘送你一包针线盒
　　
　　娃呀，女人的命就象土布褂子
　　
　　你得缝缝补补地过

　　
　　于是
　　
　　你缝了皱纹像犁沟
　　
　　你缝了白发像冰雪
　　
　　密密麻麻的针脚
　　
　　哪一针有过快乐

　　
　　你想抬头问娘
　　
　　可木格子窗前
　　
　　灰蒙蒙的好些女人的脸
　　
　　你已认不出娘
　　
　　更找不到自己

　　
　　你哭了
　　
　　亲亲女儿的小脸
　　
　　娘说过的话
　　
　　你绝对不会再说
　　
　　每一个字都是一双看不见的小手，把我多年来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底里最脆弱、最柔软的那些东西一股脑捧了出来，下手极准，动作飞快。这首诗仅仅用了二百个字，就把几代妇女的命运写出来了，把天下人的乡愁写出来了，把温良与慈爱写出来了，把坚韧与倔强也写出来了……让我震撼的是，看似平常的文字，却把忧伤表达得如此含蓄，让苦涩这般唯美！一点不撒谎，坐在电脑前，那天我泪流满面。
　　
　　我疯了样地到处打听：丁艳是何许人？写得这么好，她怎么做到的？
　　
　　讯息陆续抵达：她是林口的，她是种地的，她只有初中文化，20岁以前，林口县城就是她见过的最大世面……
　　
　　她的文化程度和诗歌成就的巨大落差让我诧异和好奇。
　　
　　好吧，我要见丁艳，一定要见。想象中在一个雪花飘飞的冬日，我独自推开她家的家门，然后对着轻盈地走上前来的她问一句：“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是2011年的夏天。雪花的到来还有些日子，于是我继续在诗里感知她。

　　
　　她居住的村庄叫小马当：
　　
　　这里该有一次起义，乌鸦的翅膀遮住了天
　　
　　该有一场决战，弯刀的锋芒割伤了月亮
　　
　　可我来时，这里
　　
　　只是一个百十户的村庄
　　
　　鸡在檐下，牛在坡上
　　

　　小马当老了，不断地咳嗽着：
　　
　　那些秸秆，在火里
　　
　　把去年烧成灰了，而今年的小草
　　
　　还趴在地上，爬
　　
　　从牛车上下来的老人，眼神
　　
　　比堆在墙角的豆皮还干瘪
　　
　　清明没能让他清朗，谷雨没能让他湿润
　　
　　就连立夏也只是山坡上迟迟不开的花

　　
　　小马当与外面世界的联系仅仅靠着一个吊桥：
　　
　　几根铁索，几块木板，颤颤地
　　
　　连着山外的路，而
　　
　　桥头的那几个字，蹲在那
　　
　　像秋风中，蚂蚱的喃喃
　　
　　……
　　
　　威廉·福克纳一生都在写他的家乡那“邮票那么大的地方”。丁艳把她赖以生存的这张“邮票”置于苍穹之下，用她瘦弱的双臂反复推送，不断擎举，等待世人发现。她不煽情，她只是用文字画画。一串串纷至沓来的意象，如同一滴滴立志穿石的水，携带着亿万农人的滚滚热望，不断地冲击着读者的心房。读了这些诗，就如同饮了思乡的酒，不由不醉，醉后还会神不守舍地嘟嚷一句：生我养我的家乡，你还好么？
　　
　　与丁艳见面又是一次意料之外。秋天，几个热情的文友直接把她带到了我必经的路旁，我们哭，我们笑，我们不善言辞，其实什么也不用说。细密的心思，都在诗里。

　　
　　当春天的冷雨毁了她刚撒了化肥的土地时，她无奈地呢喃：
　　
　　水，漫过了刚刚播种的土地
　　
　　来吧，来我的田垄上划船
　　
　　或者捉鱼
　　
　　我真希望自己就是那条鱼
　　
　　在大水里顺流而下，或者水退后直接渴死在这田里
　　
　　不必再站在狼藉的田边
　　
　　重新计算种子，化肥，作物的生长期
　　
　　不必把刚刚走过的路，在泥泞里再走一次

　　
　　秋天，辛苦了一年收获的粮食卖不出去时，她感叹：
　　
　　我的田里没有麦子
　　
　　几垄豆苗黄皮寡瘦地对着天空
　　
　　它们也是我的孩子——
　　
　　小时候怕养不大，养大了又愁嫁的孩子
　　
　
　想外婆时，她吟哦：
　　
　　多想在你的掌心里，永远不要懂得这尘世的爱恨
　　
　　心疼妈妈时，她低咏：
　　
　　相对于你手中临时扶你上山的枯树枝
　　
　　我只是一支节节草，风里
　　
　　羞于说出自己的无能为力，只是
　　
　　你每一次回头微笑地望着我时，我都会
　　
　　偷偷擦去额角的汗水和灰尘，我怕
　　
　　弄丢了你镜中的青春之后，再弄丢
　　
　　你在尘世最后的幸福和隐忍
　　
　　……
　　
　　那些年，丁艳常常把自己想象成青蒿。以一株青蒿的视角看天下，她的世界里是被风吹疼了眼睛的山羊，是到找不到食物的小雀子，是荒凉的山坡，是无奈的落叶，是可有可无的尘埃，是无语东流的乌斯浑河……无论是记录乡村风物、乡土文明，还是打量亲人、邻里，她的笔端都呈现出绵绵不绝的梦想、眷恋、苦痛和迷惘，她就是要表现乡村的固有形态，艰难中投射着幸福，苦涩里夹杂着甜蜜。
　　
　　实在是累了，她就会呐喊：
　　
　　真希望大风能够吹起
　　
　　把山岗吹平，把野花吹落
　　
　　把坟场吹进牧场
　　
　　我就躲在中央，是一堆坟
　　
　　或者是一只羊
　　
　　月亮沉到水底我也一动不动
　　
　　要是有个人还能来喊我
　　
　　那声音一定是一道道鞭痕
　　
　　一声重复着另一声的伤
　　
　　我已经没有力气
　　
　　为这一辈子大哭一场
　　
　　其实，她挺爱笑的：“我是一滴露，沾在幸福的衣襟”，我的“笑声是会一天天长高的”，那一定是她的诗又在哪里发表了。
　　
　　丁艳，已经是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她的诗发表在《岁月》上了，她的诗发表在《北方文学》上了，她的诗一次次发表在《星星诗刊》、《诗刊》上了！她的诗还飘洋过海，直接喂养了美国侨民思乡的胸膛……但无论在任何场合、用什么方式介绍自己时，她都会大大方方地说：“我就是个种地的。”

孙姜

叶小蘖 发表于 2020-4-13 10:51
姜版好用情啊，深入诗骨，你也是那个诗人！

叶老师看得透亮，我被这些诗收买了，于是牵挂上了写诗的那个山里女子

我不是诗人，我是诗人的朋友

叶小蘖

姜版好用情啊，深入诗骨，你也是那个诗人！

孙姜

鲜然 发表于 2020-4-13 10:27
那我就知道是啥了。三月茵陈四月蒿……
可以吃的野菜

对了。
问春天好啊

鲜然

孙姜 发表于 2020-4-13 10:25
青蒿是个好东西，幼年时叫茵陈，可口的野菜，护肝。成年了可以提取青蒿素，治疗疟疾等多种疾病。

随处 ...

那我就知道是啥了。三月茵陈四月蒿……
可以吃的野菜

孙姜

鲜然 发表于 2020-4-13 10:21
青蒿。下次去野地，在好好辨认一下此物。

平易真切的诗歌，认真贴近的评说。赞。

青蒿是个好东西，幼年时叫茵陈，可口的野菜，护肝。成年了可以提取青蒿素，治疗疟疾等多种疾病。

随处可见，沟头田畔

鲜然

青蒿。下次去野地，在好好辨认一下此物。

平易真切的诗歌，认真贴近的评说。赞。

牛老伍

孙姜 发表于 2020-4-10 23:28
太夸张了，牛老师戏精附体啊

人生原是一出戏，
台词随心乃本意。
相逢毕竟不相识，
崇拜何须神附体。
;P;P

孙姜

牛老伍 发表于 2020-4-10 22:39
诗歌不会，
读了，还不会，
不是老师写得不好，

太夸张了，牛老师戏精附体啊

孙姜

喻芷楚 发表于 2020-4-10 19:11
再赏读，请姜大夫茶

谢谢楚姑娘。

牛老伍

诗歌不会，
读了，还不会，
不是老师写得不好，
实在是诗文太深奥！

喻芷楚

再赏读，请姜大夫茶

孙姜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0-4-8 14:43
这是泥土里长出来的诗，浓浓的烟火味道，让读的人不由喜欢。

中肯。看来丁艳的诗打动的不只是我
同道，爱你们

幸福小草

这是泥土里长出来的诗，浓浓的烟火味道，让读的人不由喜欢。

孙姜

云之飞扬 发表于 2020-4-8 13:03
用文字来画画，用真情来上色。都是最美的诗行！
一株青蒿，乡间的野草罢了，但无论于人，于物，有了眷念， ...

你这朵飞扬的云感染我了

看来，我们都是真挚深情一众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