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

混江龙

　
　　
　　老郭长年累月地坐在家门前，两眼瞪着对面的“韦洪喜诊所”，仔细观察那对父子的一举一动，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都逃不过老郭的眼睛，就连飞出的苍蝇去了哪儿老郭也能说出个一二来。诊所的底细老郭太清楚了，但他不肯轻易向人透露。每当有外乡人问起诊所的情况，老郭总是两手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看着诊所意味深长地摇头，然后瘪瘪嘴，甩给对方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让他们去猜。其实老郭心里明白，他们也猜不出什么来，因为他们不够大胆，他们最多以为诊所太黑，韦洪喜收费太贵。这算什么新闻？诊所黑收费贵，普天下都一样，别说这些远地来看病的人了，就连跟韦洪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左邻右舍也没得到什么优惠，老郭这两条惹人烦的风湿腿就扔了不少钱到韦洪喜柜子里了，老郭的表情里还藏着别的故事。其实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左邻右舍都知道，不过对外人来说稀奇罢了。老郭总想用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勾起外乡人的好奇心，然后拖出门背后的凳子请他们坐下，听他讲诊所的故事，可惜外乡人总是赶时间，没等他开口就急吼吼地走了。
　　
　　老郭找不到人讲故事，闷得慌，扯了一根竹枝儿坐在门口打苍蝇，“啪”一下，“啪”又一下，有时候两眼盯着诊所，竹枝前后左右不断地啪啪乱舞，两眼放出惊喜的光。老郭一旦做出这样的举动，准是诊所里的小梅姑娘出来倒垃圾了。
　　
　　老郭的眼睛雷达一样跟踪小梅姑娘的身影，从她走路的步态，到她浑圆硕大的屁股，再到她那快撑破衣服的奶子和乌黑的辫子。凭良心讲，小梅姑娘长得并不好看，五短身材，一张胖乎乎的大饼脸，狮子鼻，小眯眯眼儿，脸上点缀着几个红痘逗。但小梅姑娘又很讨人喜欢，总是咧着嘴嘻嘻哈哈地笑，“叔、姨、婆”地叫个不停，惹得前来诊所的大爷大妈们高兴不已，都说这孩子善良又懂事。这姑娘表面上看是挺懂事的，老郭也承认她懂事，往时去扎针，小梅姑娘总是待他比别人更亲热，有时候扎完还亲自把他送回来，但老郭对小梅姑娘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觉得小梅姑娘高深莫测。他一有机会就在小梅姑娘身上找答案，看看她把这种高深藏在什么地方。
　　
　　诊所从开业到现在，老郭可是看着它慢慢从萧条走到兴旺的。老郭是这条街上的老人了，祖祖辈辈都住这里，开着一个酿酒的小作坊，日子过得不温不火，老郭接过老爷子的担子后小作坊依然不温不火，小作坊传到儿子手里还是不温不火，他们好像也从没为这操心，反正饿不死也冻不着。如今老郭得了风湿，越发觉得日子无聊。韦洪喜来这条街开诊所的时候老郭还高兴了一下，至少有一阵子的热闹可以看了！他每日搬了凳子到门口，手里再拿上一根竹枝儿，准备看一天的“免费电影”。
　　
　　韦洪喜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个头不高不矮，表情严肃，几条皱纹里总像藏着灰尘似的，又黑又深邃。他不像别的医生那么肥头大耳，长得非常匀称，还有一种这年纪的飚悍。老郭看到他脱下上衣时胸部和手臂的肉格外结实，锤子也敲不动一样。他硬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将房东破旧的房子重新粉刷成亮堂的诊所，还在门楣上挂上一个醒目的招牌。开张那天，一大早鞭炮就噼哩叭啦响起来，把一街的人都吵醒，面对来贺喜的邻居，韦洪喜笑得开了花，几条皱纹也变浅了一些。
　　
　　不得不说韦洪喜真有两把刷子，经他看过病后的人都说他治得好，名声很快传扬开来。老郭抱着试试的心态去找韦洪喜扎针，韦洪喜一看就知道他是风湿腿，给他开了药，还吊了瓶，当天晚上老郭就能睡个安稳觉了。从那之后，老郭对韦洪喜的医术深信不疑，隔一段日子就到诊所吊个瓶。第三个月，“韦洪喜诊所”已经成了这条街上出名的私人诊所了，病人一天到晚络绎不绝，韦洪喜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贴出告示招护士，前来揭榜的就是小梅姑娘。
　　
　　老郭侧面打听过小梅姑娘的信息，说是小镇人，略略学过些医术，懂得扎点针，但学术不精，没能上大医院当护士。老郭想，韦洪喜招这么个人干嘛呢？不懂医术，放诊所里也不养眼，最多能帮忙抓点药接待一下病人。后来一看小梅姑娘前突后翘的样儿，又似乎明白了什么。都说韦洪喜没有老婆，只有一个儿子，想是男人的病韦洪喜也有。
　　
　　小梅姑娘比韦洪喜小上二十来岁，嘴甜，一来就哥啊哥地叫韦洪喜，也不叫叔，也不叫韦医生，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老郭看到小梅姑娘经常在病人稀少的傍晚提着一桶水到门口洗头发，扯了橡皮筋，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流泻下来，她撅着屁股弯着腰，将那一大把头发摁进水桶里搓洗，上衣滑落到后背，露出一截白晰肥腻的腰，随着她的动作，大屁股朝着诊所一癫一癫的。每当这时候，老郭总能看到诊所里韦洪喜盯着小梅的屁股背影沉思，没过多久，老郭就看到韦洪喜和小梅姑娘动手动脚的了。说是动手动脚，也不过是小梅姑娘佯装生气地跺一下脚，握起拳头捶一下韦洪喜的胸，韦洪喜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在病人多的时候小梅姑娘还故意把手搭在韦洪喜肩膀上，或俯下身子凑在他耳边听他的工作安排，俨然一对夫妻。小梅姑娘在外人面前也不再叫韦医生“哥”，变成了“他”，说到“他”时脸上总有掩不住的羞赧。众人打趣小梅姑娘，问她什么时候和韦医生结婚？小梅姑娘假装叹息一声，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们别乱说，他是我哥。
　　
　　哥？哪有跟哥滚一个床单的？好事的人就背着小梅姑娘哧起了鼻子。这种风流艳事在小街上怎么能藏得住，喜好挖八卦的有心人随时都能从小梅姑娘或韦医生身上找到暧昧的线索。这一亩三分地里没有隐私可言，更何况小梅姑娘在否定人们的说法时分明一脸得意的表情。
　　
　　人们都说，这么个丑姑娘能嫁给韦医生算不错了，虽然韦医生老了点，但人有手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再说，这强壮的身体也委屈不了小梅姑娘，但“韦洪喜诊所”开了几年，韦医生除了看病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像一尊佛一样坐在看诊台后面，严肃着一张脸，几条皱纹灰暗而深邃。人们开始在夜里听到小梅姑娘的哭闹声，有时门缝里还飘出几句“什么时候……流掉两个……”之类的话，一旦晚上闹这么一出，第二天老郭准能看到韦医生一脸疲惫的表情。
　　
　　在诊所开到第五年的时候，老郭看到一个青年后生背着包走进了“韦洪喜诊所”，后来才知道是韦医生的儿子韦小苇，刚从技校毕业。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说话蚊子似的，跟韦洪喜强硬的作派截然相反。小苇也住进了“韦洪喜诊所”，开始学着帮他爹打理账目。虽然诊所里多了一个人，但韦洪喜跟小梅姑娘隔三岔五总还会闹上那么一闹，后来闹的人里又加进了小苇。“韦洪喜诊所”成了这条街上八卦最多的地方。知情的人说，韦洪喜不想娶小梅姑娘，又不愿满足小梅姑娘提出的天价“分手费”，打算将小梅姑娘塞给自己的儿子呢。
　　
　　听着的人就问：小苇能同意吗？小梅比他大上八九岁呢，还那样丑？说这话的人将头扭到一边，嘴瘪了瘪，娶头母猪也不娶她！
　　
　　知情的人又说：哪能同意？小梅姑娘丑俊就不说了，还是他爹睡过的，他一个没开过荦的毛头小伙怎么能甘心要这么个女人？
　　
　　后来怎么就同意了呢？听的人又问。
　　
　　不同意能行吗？韦洪喜将他赶了出去，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小苇这个公子哥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在外面当了几个月乞丐，最终混不下去，只得又回诊所，闭着眼睛接受了他爹的安排。知情人压低了声音，用一副暧昧的表情凑近听着的人的耳朵：韦洪喜晚上叫小梅姑娘脱光了衣服钻进小苇被窝，他在外面锁住了门。小梅姑娘是什么人？你想她那个肥硕的屁股，两个大奶子，哪个男人能顶得住？我敢打赌没十分钟她就能将小苇睡了！说八卦和听八卦的人都吱吱笑起来，一副淫荡的表情。
　　
　　老郭最初听到这些八卦时也不相信，小苇会接受他爹这么荒唐的安排？但令老郭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韦洪喜诊所”竟然办起了喜事，小梅姑娘和韦小苇穿着大红的喜服在门口迎接宾客，小梅姑娘涂着粉白的脸，喜气洋洋，韦洪喜也一脸难得的笑，热情地招待来宾，反倒小苇这个新郎官一副无精打彩的模样。不到一年，小梅姑娘生了个白胖小子，把韦洪喜高兴得不得了。知情人恶毒地说，这孩子也不知是老子的呢是儿子的呢，亏他们还大肆办酒席，也不避讳点儿。
　　
　　说是这么说，街坊邻居们到底还是去贺了喜，大家打眼一瞅韦洪喜的孙子，这小子长得不像韦洪喜，也不像韦小苇，倒活脱脱是小梅姑娘的模样。
　　
　　

混江龙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20-4-19 09:27
也就是说，混江龙朋友久不来，大家还是很期待的。毕竟，先生也为太虚操心，写过太虚为啥不热闹的帖子。

问好老师。太虚是个交流的好地方，多交流才会有收益。以后混江龙会学着多写一些。

混江龙

孙姜 发表于 2020-4-19 07:57
相当有质量的小说。当然，大家的讨论与点评也有质量。加分支持

问候老师，多谢阅读并提出建议。
老师这个建议确实挺好，用老郭的人品与价值观与这一对父子的做比较，批判意味要浓厚些。
多谢！

混江龙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4-18 23:24
这篇小说最突出的优点是叙事语言，沉稳、成熟。作者对语言的驾驭力在太虚算得一流。

      遗憾的 ...

问好老桑老师，多谢仔细阅读并留评。
对于小说的意义，我是这么认为的：小说有意义，那是首要的条件，但不是绝对的条件，你比如说，小说存在的意义不只是教化众人，还带有娱乐的性质，这两点可以兼而有之，也可以单独有之，至于单独有之的小说会受到什么人的喜欢，就看读者的类别了，就算“只是”故事，也是人类生活的一种存在状态，既存在，就有其本身的意义和价值，只是这种意义在批评家来看不足为奇。
当然，用短小的篇幅写故事，也是没多少娱乐性的，靠主题和“意义”取胜可能要牢靠些。
至于你说的视角，与我的构思确实无差，我是从老郭的限定视角出发，但后来不想写太长，就采取“听说”的方式早早结束，这个不能算全知视角吧，但终观全文，确实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老夫水平有限，让老桑老师见笑了。老夫向来最怕别人对我怀着期待，仿佛写不好就对不起谁，被框住了一样。惭愧，惭愧！

混江龙

林小白 发表于 2020-4-18 22:42
小诊所里的小世界，折射的同样是大千世界。管中窥豹：小梅为何不一样，为何神秘？这些铺垫都吊足了读者的胃 ...

问好小白版主。多谢高赞，惭愧惭愧。老夫下次再努力。

混江龙

建屋烹文 发表于 2020-4-18 21:33
中财有条混江龙
混进诊所做妖精
浑了一代又一代

中财有条混江龙
太平盛世不安份
搅浑一池春江水
让人头疼让人恨


这一代不得行啊？那下次再来撒。

混江龙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0-4-18 20:44
老爹饱暖思淫欲
儿子没钱没脾气
丑女生擒父子俩

丑女小梅计谋高
谋了老爹谋儿子
谋了家产谋爱情
看得老郭眼迷离

混江龙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4-18 20:39
老爹饱暖思淫欲
儿子窝囊没脾气
丑女全都套路去

老爹饱暖思淫欲
看上小梅好没理
欲罢不能如何处？
儿子来当剩忘八

混江龙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20-4-18 19:47
内事不决问度娘，如何区分不温不火与不瘟不火

感谢老师的科谱，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温不火，代表生意不好也不坏的意思。

混江龙

随玉 发表于 2020-4-18 19:44
看了混先生的小说，语言不错，很有节奏感，故事也很有代表性，在利益至上的当代，有些人会置伦理道德于不顾 ...

多谢老师指出问题，小文确实不够精致。

混江龙

fonyuan 发表于 2020-4-18 19:23
混江龙新发小说，砖家前来捧场。

仔细看了一遍，优点和好话留给别人去说，砖家只拍砖，只讨论小说本身。 ...

没有没有，不是故意，老夫的水平不高，让老师见笑了。多谢你的批评与指导，受益非浅。

混江龙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0-4-18 19:08
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人有了钱，就有了邪念。人没有钱，就成了蚂蚁。尽管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普遍得到 ...

问好版主，多谢夸奖，小文当不起这样的高评，老夫惭愧。

混江龙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20-4-18 18:00
这几天太虚很萧条。

老师早上好，小文写得笨，勿怪。     

混江龙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4-18 17:24
小梅高深，两辈通吃。熟谙人性的弱点。

人不可貌相，有些人藏得好。
多谢老师阅读留评。

混江龙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4-18 17:16
来读。

问好老师，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