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妈妈与奶奶

莹莹子期

     鲁迅在《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写长妈妈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个书生总是在墙头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一个美女在墙头一闪就隐去了。后来我们都知道了，叫书生名字的是美女赤练蛇。

    给鲁迅讲故事长妈妈是他家的一个女工，长妈妈知道很多，最起码给少年的鲁迅讲过美女蛇的故事令我印象深刻。鲁迅的长妈妈曾经让我无限想象过她的模样，脑后梳着老式髻子，穿一件对襟衫，个子很高，眉目很阔，长妈妈一定是不裹脚的，走路才会轻便，她长了一双大手干活才会利索。她嗓门一定很大，否则管理不了迅哥一大家子吃喝。后来在《阿长与山海经》一书知道长妈妈其实不姓长，只不过是因为接替了前一任阿长的工作，大家改不了口才叫她阿长的。所以注定长妈妈一直是生活在别人的影子里的人。在此之前我想象的长妈妈一定是很健壮的样子，鲁迅在这篇文章里情真意切地回忆了长妈妈，她生得黄胖而矮，懂得许多规矩；有些迷信。还胆小，整天担心会被长毛子掳走。和人讲话喜欢切切察察。这些都让少年的迅哥觉得极其愚昧无知。又充满悲悯与同情。长妈妈这样人物具有代表旧社会的妇女形象，就像祥林嫂一样。有很多共通之处。她们懦弱而封建。令人可悲又可叹。

    如果说长妈妈她们是一个时代。那么在他们之后的几十年会让我想起我的奶奶。奶奶出生在1925年国民大革命时期，到她去年2019年仙逝几乎跨越了一个世纪。她穿越了中国近百年的沧桑。

    长妈妈会讲故事，奶奶也会讲故事。但奶奶并不胖，精瘦干练的样子。奶奶住在白家庄。白色的白，她的人如她的姓一样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头发一丝不乱，走路不急不火。奶奶嗓门很大，一嗓子喊的爷爷能在墙角蹲半天不敢进屋。也能吓得一家子大小噤若寒蝉。

    乡下亲戚来了都喜欢坐在炕头听奶奶讲古，奶奶知道的事情总是很新鲜，比如闯关东，比如走草地。比如民国的服装，总之很多很多我没有听过的稀奇事，天上地下的无所不知，讲得人津津有味，听得人听得乐不思蜀。奶奶知道的规矩也多，谁家有红白喜事他们都请奶奶出场。娶亲要什么礼数，回礼要哪四样，谁接亲，谁送亲，新人进门先迈那条腿……奶奶坐正当中气定神闲，下面手忙脚乱的一群人在奶奶有条不紊的指挥中渐渐安稳下来。大有王熙凤打理宁国府的气场。小镇上人都说王家的运势都被奶奶拔尖了，所以生下的儿孙一个比一个笨。这话听着不顺耳，但是细想又何尝不是。

    奶奶有五个儿子，两个姑娘除了二姑有些奶奶遗风之外，其他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老实木讷，笨嘴拙舌。奶奶常说的一句是：人跟种，地跟垄，我白家姑娘怎么生出你们这些憨货？

    儿子们的憨来自爷爷，如果说奶奶是风火轮，爷爷就是老磨盘，推一下转一圈。推着磨的爷爷六十出头就走了，扔下一大家由奶奶支撑着。

    我高中时期寄读在奶奶家，奶奶没给我讲过美女蛇的故事，指着她十七岁的相片，给十七岁的我讲过她未出嫁之前，黑白相片里的奶奶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相比较现在同龄老成很多，梳着剪发，穿着斜对襟的大衣，目视前方，不苟言笑，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意，这个形象后来让我对上了鲁迅的长妈妈。我想那个时代的妇女应该就是这个样子，长妈妈的十七岁一定和奶奶十七岁是一样古板而守旧。

    妈说奶奶从小没了妈是叔叔婶婶拉扯大的，从小吃了不少苦，奶奶心灵手巧针线活做的好，能维持家里不少生计，所以没有流落街头。到了十七岁就嫁给了爷爷。成了王家爷爷的掌柜。但奶奶说她永远都是白家人。

    奶奶和外婆家都在小镇里住，外婆住东边，奶奶住在西边，外婆生育了八个女儿，一个儿子。奶奶生育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那个时代人们思想没有那么开放，家家孩子都多，再加上两边的亲戚，所以只要提起爷爷和姥爷的名字半条街都是亲戚关系，在小镇上也算有名望家族。但是白家奶奶的名声远远高于外婆，甚至高于爷爷。白家人厉害人们都说，奶奶发脾气时眉梢吊起，白眼仁多，黑眼仁少，薄薄嘴唇吐出的话刀子似的，能让对方无地自容。奶奶不但厉害，而且泼辣。

    水利部门第一次招工是奶奶打听了让爸爸去的，第一天体检，要脱光衣服检查，胆小的父亲居然吓出心脏病，被人打发回去，奶奶听说了领着爸爸去找领导：我的儿子我不知道，哪来的心脏病。再检查一次！单位领导听说过白家奶奶的名气知道是个难缠的主，只好同意。父亲得以过关。

    在读《阿长与山海经》之前我一直以为长妈妈和奶奶是一样的。后来我知道奶奶和长妈妈还是有区别的，长妈妈懦弱，奶奶泼辣，但是奶奶与长妈妈迷信是一样的，家里东边墙角的香炉里香火始终不断。有时奶奶一边拜佛一边还会喃喃自语。而对于丧事上奶奶的讲究也比别人多。奶奶信奉人死了是有灵魂的，所以她常说：人在做，天在看。但是奶奶并不守旧而且还很精明，在打门球的日子里，在街道办事处的日子里，在面对各种突发状况下，奶奶的临危不乱，远远高于长妈妈。但是她和长妈妈一样喜欢切切察察。只是她切切察察的对象是她的两个女儿。

    奶奶有个木柜子，刷了红漆后便亮的打眼。是奶奶的百宝箱。我曾经以此写过一篇小说《红木柜子》写的就是奶奶那个百宝箱，里面放着许多我可望而不可及的美食，这些都被奶奶收进她的柜子，精明的奶奶对这些美食会因人发放。哪些该给，哪些不该给，给多少，她心里都有数。

    奶奶养育了七个儿女，这些儿女大都继承了爷爷老实本分的秉性，却与奶奶不相干。一直干练好强的奶奶老了住在四十平米的廉租房里，靠着爷爷的遗属费和国家补贴过日子，最后瘫痪在床上，她的儿女老的老弱的弱，不能经常陪在她身边，只好隔三差五轮流去看望。我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前年，临走，她拉着我的手：孙女，你可要常来看奶奶呀。她拉着我的手像一个干枯的树枝，血管突起，指甲微黄。她的眼睛塌陷，暗淡无神，好似一口没有生机的枯井，关于奶奶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奶奶和爷爷葬在家乡东边的山坡上，连同他们的姓。那里绿树葱葱，却又荒草丛生。

    我用鲁迅对长妈妈的话：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作为对她一生最后的祭奠。

莹莹子期

yugongjin 发表于 2020-5-13 19:48
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作为对她一生最后的祭奠。问好

谢谢老师赏读，问安。

yugongjin

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作为对她一生最后的祭奠。问好

yugongjin

作为对她一生最后的祭奠。欣赏

莹莹子期

秋实 发表于 2020-5-9 21:26
这一拨回忆杀还原了一个女汉子级别的奶奶。
这样的奶奶，少了柔弱，多了硬朗，才挑起了大梁，那也是严峻的 ...

是啊，奶奶太厉害了，所以显不出我的优秀，哈哈

莹莹子期

童心是 发表于 2020-5-9 19:27
提读支持，有奶奶真好！

是啊，老人在亲情就在。问候老师。

莹莹子期

童心是 发表于 2020-5-9 19:26
人物形象奶奶很是生动有趣，欣赏学习才女佳作！

谢谢老师赏读，才女不敢当啊。俺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问候夏安。

莹莹子期

云之飞扬 发表于 2020-5-9 15:51
奶奶的一家之长，智慧与家庭掌控力。
回忆，既是回望，也是一份传承！

谢谢老师赏读，问候夏安。

秋实

这一拨回忆杀还原了一个女汉子级别的奶奶。
这样的奶奶，少了柔弱，多了硬朗，才挑起了大梁，那也是严峻的生活给练就的。

童心是

提读支持，有奶奶真好！

童心是

人物形象奶奶很是生动有趣，欣赏学习才女佳作！

云之飞扬

奶奶的一家之长，智慧与家庭掌控力。
回忆，既是回望，也是一份传承！

莹莹子期

一楠 发表于 2020-5-9 10:45
你这么一说到有点像大观园里的贾母了，有权威，小丫头不懂事，当然是多的是尊重和葱白了！

何止啊，她要是双手再拿两把枪，简直就是女主座山雕了，不能说她坏话。别晚上来找我算账。怕怕。都是一楠惹得祸，要找找他去。

一楠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0-5-9 10:32
谢谢一楠老师赏读，关于奶奶感人地方少，心有余悸多

你这么一说到有点像大观园里的贾母了，有权威，小丫头不懂事，当然是多的是尊重和葱白了！

莹莹子期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20-5-9 08:31
很多家庭都有奶奶式的人物，男主外，女主内，中国家庭模式。

谢谢何版赏读，两人都强，或者都弱肯定过不下去。一强一弱才互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