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殊的日子里，寻找一个谭嗣同

川媚

      2020年。七月的第一天。清晨六点。

   照例从鸟雀们的欢叫声里醒来。窗外是活动着的声音，这些声音代表着生命力。世界刚刚从夜晚静默的酣睡中活过来，一切人和物都欢喜地表达着生命之感。

   头脑清醒过来之后，思想就落进了昨天冥想的话题。理想主义者们归来了吗？他们都归向了哪里？春日的玫瑰留不住他们，他们也不能欣赏夏日的蝉声。

   李白是归向了哪里？如果他每天都能听到夏日清晨鸟雀的交响，他会惆怅在月夜里，以至失足溺于水中吗？他错过了什么神秘的大自然的信息？现代王剑冰在散文《阆中》里，说李白是错过了一个地方:“李白一直没有找到灵魂所依的故乡，他是把阆中错过了。”

   这无疑把李白之死浪漫化了。哀莫大于心死。李白的政治理想破灭的时候，大约也是他的诗歌完成了的时候。情形是近似于国家不幸诗人幸：政治理想受挫的诗人，迎来了这一时期诗歌创作的刚烈奇伟的现实主义风骨。然而李白竟在无法言传的寂寞中感觉到了完结一切的迫切。感觉到诗歌已经完结，并且生命将随之完结的时候，李白一定是感觉到了某种破灭的——再也不会有来自朝堂的恩赐和荣耀了。短暂的宫廷生活给他的骄傲，其实也狠狠地作用于他的自尊，打击过他的自尊和骄傲。当他写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之句的时候，他的自我醒来了。

   李白据说是逐月落水而死，连死也是民间诗人赋予他的一个浪漫主义诗人的死法。他的生存和死亡，都带着浪漫主义烙印。

   屈原的死法是不同的，他的诗歌记录了他的心史，离皇帝那么远，他终日行吟泽畔只感到越来越孤独。屈原的心始终是孤独的，抵抗着世俗，他正直清高的节操，他的理想主义，都是受人诟病的，他感觉到了活着的脏污、委屈和无奈。他看不到国家的前途，也便放弃了自己的前途。他不愿意等，早早放弃了。他选择了投江的死法。屈原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他归于汨罗江，便使一条江变得历史辉煌。谁知道历史会选择什么呢？

    谭嗣同也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政治家，他跟屈原不同的是，他还是一个现代思想家、革命家。他的死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归来。中国的诗教传统，使中国文人无不称颂和认同屈原的生命观。谭嗣同一方面受到屈原的感召，想到民族的希望和自己的革命理想，一方面想到政治的黑暗（怕株连族人），于是有了为变法而死的念头。

    谭嗣同决心为变法而死，他放弃了逃走的希望，清醒地选择了为革命而流血。为革命而死的人那么多，大多是默默无闻的，而谭嗣同以自己的一死，张扬了生命的价值，张扬了理想主义的价值，把一代代为救国为改革而死的理想主义者的生命价值弘扬起来，激荡出一种无可阻挡的思想情感的潮流。

    今天早上，我想起了谭嗣同，想起了屈原的祭日，想起了南湖游船和中国革命。

    屈原死于五月五日吧，这个自然不言而喻。谭嗣同死于什么时候呢？一查便知，八月十五。


    君曰：“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卒不去，故及于难。君既系狱，题一诗于狱壁曰:"望门投宿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以八月十三日斩于市，春秋三十有三。就义之日，观者万人，君慷慨神气不少变。（梁启超《谭嗣同之死》·清末散文）


    我在不断深入地思考着，屈原的死是因为忧国忧君忧民，是理想主义的幻灭。如果说国家能为屈原命名一个祭日的话，那么也大可以考虑以谭嗣同的死期来祭奠失败的变法，纪念戊戌六君子，以此为后来者留下一个革命思想的火种。

   即便变法确实失败了，即便革命者已经死了，即便谭嗣同没有得到一个国家祭日的尊崇，但是他死于正义和理想的精神，却在中国现当代仁人志士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甚至可以说，今天这个党的节日，与谭嗣同也不无关联。历史并非总是选择伟大的胜利，因为人们固执地选择伟大的心灵。

    七一建党节是很光荣的中国革命历史，纪念一九二一年七月中国革命政党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一个世纪过去了，历史告诉我们，中国共产党是一个伟大的党，它走过了谭嗣同预言过的艰辛的革命路程，无数的革命先烈流血牺牲，换来了中国人民新世纪的中国梦——中华民族的复兴伟业。

    自谭嗣同死后，以他的革命理想为榜样的牺牲者，又有多少呢？那个湖南湘潭韶山冲人，到韶山写下“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诗句，就是对千千万万个谭嗣同这样敢于牺牲的勇士的颂扬，也是对更多的“英雄”的感召和呼唤：“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谭嗣同的死法，引文里说是问斩。我稍加了解，还知道是未经审讯而处死的，并且是黑暗和腐朽的势力用仇恨和反人类思想进行的疯狂报复——据说他是被慈禧特殊关照而用钝刀子凌迟处死的。谭嗣同为革命献身的死法衬托了他人格的崇高伟大。是的，在捕前，在狱中，在刑场，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反悔，可以逃走，可以投降，但是他宁愿坦然接受极刑，也要完成自己为革命而流血的心愿。古往今来，像谭嗣同这样清醒地活着并且清醒地死去的仁人志士，谁想起谭嗣同和他的生命誓言的时候，不热泪满眶？

    这个早上，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了。在人类精神生活的深处，人类思想圣殿的高处，哪一种伟大的牺牲不让人神往而悲恸呢？

    写到热泪满眶四个字的时候，我拿一张面巾纸蒙上了自己的脸。

    谭嗣同，我因为了解而热爱的这个人，这个湖南浏阳人，我必须为他抹一把眼泪。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以他为榜样的。将每个地方的英雄纪念碑上的烈士英名加起来都还不够吧，还要包括那些为革命的理想而活着的一代一代的中国人。凡是知道谭嗣同的人，凡是对谭嗣同肃然而生敬意的人，他们都是懂得生命意义而舍得放弃生命成全革命、成全国家的人。

   我想我们可以为谭嗣同设立一个专门的节日，把他看作一个引领革命思想的英雄。也许从古到今，这样的政治家、思想家，这样的不畏惧死亡的英雄太多了，所以我们才会等闲视之吧。那就让我们在心上，为他建立一座纪念碑——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还有他临终的话：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yugongjin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欣赏

川媚

刘彦林 发表于 2020-7-21 09:29
《在特殊的日子里，寻找一个谭嗣同》是一篇读来让人感动不已的文章；“谭嗣同”作为一个令人敬仰的革命者， ...

感谢刘老师倾情回复，多谢鼓励。祝好。

刘彦林

《在特殊的日子里，寻找一个谭嗣同》是一篇读来让人感动不已的文章；“谭嗣同”作为一个令人敬仰的革命者，他的行为鼓舞和激励了无数中国革命志士，尤其是在建党节莅临之际读川媚的这篇文章，不仅感动了很多人，也具有特殊的意义。拜读。

川媚

艾桃 发表于 2020-7-20 16:29
李白之死于浪漫、 屈原之死于忧怨，唯嗣同之死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川媚版版此文文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

艾版的评点，精到！点赞！

艾桃

李白之死于浪漫、 屈原之死于忧怨，唯嗣同之死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川媚版版此文文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把英雄的气度，风范完全刻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