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情深

草舍煮字

一往情深

文/草舍煮字

　　
　　家美有一个手机店，在商务区那些写字楼的夹缝中间，二十几个平方，在相邻店铺里算是大一点的。店里有两个四尺长的玻璃柜台，右手墙边有一个小一点的手机维修台，是给厂家的巡回修理工准备的。
　　
　　家美有一个好闺蜜阿丽，二人同岁、同乡，相伴来这个南方沿海特区时，都在电子厂生产线上打工。她们好到什么程度？读初三时，家美无意中发现阿丽的小镜子后面藏着郎俊的照片。哎呀，我两个真是亲闺蜜，竟然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尽管她和郎俊已经悄悄拉手了，还是选择默默退出。后来阿丽和郎俊没成，家美也没有说出这个秘密。
　　
　　两个人的秉性、喜好不同，就拿穿衣打扮来说吧，家美常年身着一袭素色的长裙，随着四季变换颜色和薄厚，配上清汤挂面一般的及腰直发，婀娜娉婷。阿丽的衣服追逐时尚，都是仿名牌。发型常常短到几乎男性化，显得泼辣干练。
　　
　　阿丽工作很上进，在电子厂做到了“拉长”的位置时，家美还是老样子。家美喜欢做好眼前，不问前程，厂里厂外一些小青年时不时搭讪、骚扰柔柔弱弱的她。家美老公在北京有一份能发挥专长、高工资的工作，家美却对北方水土不服。老公心疼家美，不能陪在她身边，就拿出全部积蓄，又借了一半的钱，给她盘下了这个手机店。周围大小公司的白领大多有素质，讲话比较斯文，最多打个趣。加上有阿丽互相关照，老公对家美也能放心，一年回来不了两三次。离这里最近的手机店要走一站多路，家美的竞争少，很快拥有了稳定的市场。几年下来差不多还清了老公借的款，收入和阿丽不相上下。可是工作却比阿丽清闲，所以长相上也显得年轻一些。
　　
　　家美的小店简单、干净、优雅。店堂里没有像其他店铺那样，随便找个瓶子、杯子插根绿萝，泡根水草什么的。柜台左手墙边有一张旧方桌，上面没有当地生意人习惯放的功夫茶具，只有一支细长、雅致的青瓷花瓶，总会插一支带叶子的玫瑰、百合、葵花或者黄菊。每天剪斜脚、换水，水里加点砂糖，能保持两周不枯萎。花瓣花叶上的水珠不是用花洒喷上的，而是她用手蘸水淋上的。桌子上方墙上有三层搁架，几十本书、几副棋。书有文艺的，有专业的，有她的，有顾客的。那个手机修理工挂了一把吉他在书架边，来店不忙的时候会弹一两曲。有些客人来店不是办业务的，而是喜欢这个安静的地方，来坐坐，来闲聊，来读书，来发呆，也有来这里谈在办公室不方便谈的事情的。这就用到了那个桌子和那个书架。阿丽曾经对那个书架撇撇嘴，说做生意装什么文艺女青年。家美说，有人来就有商机。
　　
　　家美开业不久，梁栋来修手机，他是街对面管委会的保安。第二次来，他就搬来了一棵大饭店的厅堂里才放的绿植，是他们管委会去年年庆收的贺礼，被冷落在墙角。梁栋搬它来的时候已经枯枝败叶，家美打理了一段时间，妙手回春。梁栋性格内向、安静，业余时间比较多，前年考了个电大本科来读。他与人合租的宿舍远，又吵，所以把家美这里当做了自习室。书架上的专业书大多是他的。看着他一米八的个头，一身整洁威武的保安制服，守坐在店堂里，家美有时候觉得不给他一份工资都不好意思。赶上饭口，就多做一份饭留他一起吃。他不推辞，时不时带条鱼，拿只鸡来给家美做。但他话不多，和家美聊两句就冷场。
　　
　　阿丽的宿舍离这里不远，虽说个把月来不了一次，但是隔三差五都会和家美煲个把小时的电话粥，说不完的话。不过，这几个月阿丽却一反常态来得勤了，每次都不空手，鸡鸭鱼肉蛋菜果，还亲自下厨调羹汤，而且性情变得娴静了。她说自己准备留起长头发，过了几天，还买了汉服来穿，但是做起饭来依然是手脚麻利口味重。一开始家美还很高兴，不久就看出了端倪。
　　
　　一个雨天，顾客稀少，梁栋手拿笔记本背在身后，一边嘴唇翕张背单词，一边围绕着大绿植踱步。阿丽坐在桌旁装模作样地端着一本爱情诗集，两眼却像舞台追光灯一样，跟着梁栋转。梁栋一走到绿植背后，她就伸长脖子。
　　
　　这个时候，隔壁食品店门口的音响正放着费翔唱的流行歌曲。“……你的一切移动，左右我的视线。你是我的诗篇，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家美默默地看着他两人一静一动，莫名感动起来。老公当初追求自己的时候，也是这种意醉情迷，花痴痴的样子。
　　
　　这个晚上阿丽没有走，闺蜜二人挤在店堂上面搭出的阁楼里，躺在家美的床垫上聊到后半夜。
　　
　　“我和郎俊那件事，谢谢你，舍己为人。”阿丽心怀感激地说。
　　
　　家美一愣，原来她知道啊。
　　
　　阿丽接着说：“我和梁栋的事，你要帮我。这次你不用无私奉献，嘻嘻。”
　　
　　“你要我怎么帮你？你和他都有家。”家美低声说。她知道在这里打工的外地男女中，做露水夫妻的不少。孤寞难耐渴望精神慰藉的滋味，她是能感同身受的。况且，阿丽的婚姻平平淡淡，夫妻情感一直若即若离，分隔两地后，更加冷漠了。
　　
　　“你不拦着，就算帮我了。”昏黄的灯光下，阿丽的眼睛里闪着恋人的星光。
　　
　　家美默默点头。
　　
　　阿丽和梁栋你来我往一年多，后来梁栋拿到文凭，辞职到外地找到了一份适合自己的职业。就算是异地，阿丽还是隔三差五地打电话关心梁栋。梁栋有点被动，只在几个国假这样的特殊日子，才会主动给阿丽打个问候电话，这还是阿丽教的。阿丽却很知足。梁栋走后，阿丽的汉服没再穿，仍是经常来手机店，坐在梁栋的位子上读起书来，书架上也有了她的专业书。原来，她参加了厂里的管理培训计划，接下来的五六年里，随着培训考核的深入，职务有了升迁。
　　
　　但是，她和梁栋的关系依然没有进展。直到梁栋离婚，两人谁都没有表白。这时候，阿丽有点不能肯定了，自己的一往情深，梁栋是不是明白。她和家美聊起，可是家美仅有的两次恋爱都是被追求的，没办法对怎么追求一个人提供意见。何况，梁栋在家美心中的形象是那么的苍白、不具体，更捉摸不透他的内心。不过家美觉得，梁栋应该是个慢热型，而阿丽的不安全感只是她一时的情绪引起的，他俩可能很享受这种长期恋爱的感觉。自己和老公虽然结婚了，但两地这么多年聚少离多，时常通讯往还，互致思念，又何尝不在是恋爱当中，一往情深。
　　
　　不久，家美的老公觉得有了这些年的积蓄，拼命挣钱可以让位给家庭幸福了，于是就回来和家美团聚了。他一边找一个合适的工作，一边买房，准备生孩子。幸福中的家美看着埋头读书的阿丽，预感她和梁栋也快修成正果了吧。
　　
　　这天雨下得很大，阿丽风风火火地来到手机店，穿着那套久违了的汉服，打着伞还是淋湿了。她冒着香汗，气喘吁吁，湿漉漉的头发沾在脸颊上都顾不上理一下，一手丢下雨伞，一手把一本离婚证啪地往桌上一摔，骄傲地大声说：“我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我有这个资格了。”
　　
　　家美站在柜台后面，两臂交叉在胸前，一副欣赏的神情，既为她高兴，又想看她怎么行动。只见阿丽稳了稳神，庄重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汉服和长发，两手颤抖地捧着手机，两次都拨不对号码，顷刻满脸通红，额角流汗，气喘不匀，刚才进门时的冲劲无迹可寻，可怜兮兮地求助家美。
　　
　　“你……你帮我打，我就是打通……通了，也说……说不出一句……一句……一句整……整话……”
　　
　　家美不忍心笑话她，一副小女人没出息的样子，恨嫁恨傻了，走过去接她的手机。
　　
　　“不，不，你用你的……你自己的手机……”阿丽缩回手说，“他、他最近……有点……有点冷淡，我怕……特别怕他不接我……电话。”
　　
　　家美这才想起自己手机里没有梁栋的号码，也从来没有和他通过电话，就对照阿丽的手机，按了号码拨通了。她刚一按下免提，那边梁栋先说话了，这边两个人都很意外，阿丽的瞳孔仿佛闪了一记光亮。
　　
　　“家美？家美，是你吗？十年，十年啦，我一直存着你的手机号……那个雨过天晴的早晨，太阳照在你……你给百合花淋水的素手上，那一……那一刻我喜欢上了你……整整十年啊！我就是没有勇气给你打电话。刚才喝了酒，才鼓足了勇气，你电、电……话就过来了，真真真是心有灵犀。家美，你……你，现在一定还是一个人……单身吧？”没想到他一叠连声，语调动情，情绪状态和阿丽一样。
　　
　　“不不不，不是我。是阿丽找找找你，阿阿……阿丽……”家美猝不及防，慌得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轰隆隆……”她的话音被一个炸雷打断，转头把手机递给阿丽，却发现阿丽花容失色，忽地站起来往外冲，差点撞到那棵绿植，手机和雨伞都没拿，两手撸起碍事的裙摆，光着大腿冲进门外连天接地的雨帘中，瞬间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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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诗意 发表于 2024-9-8 20:04
艾玛，差点 错过 老师 大作

是一篇旧作，回头看都是幼稚。

最美的诗意

艾玛，差点 错过 老师 大作

草舍煮字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24-8-29 12:03
认真拜读了。

写得很细腻。

谢谢您的赏读，希望以后多交流。

碎红如绣

认真拜读了。

写得很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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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20-9-8 15:39
叙述很有条理，很冷静，很有社会性。我个人的阅读感受是，后半段就猜到了梁栋喜欢家丽，只是没想到解谜的喜 ...

你的感觉是对的。
小说里家美是我的一个朋友，她给我讲述了这个故事，所以在我脑子里形成的构思就是间接表现（从家美的视角）。这样突出了戏剧性，却损失了情感勾连，殃及小说味道。
谢谢你的感觉，否则我对这一层还没有明确意识。

重庆霜儿

叙述很有条理，很冷静，很有社会性。我个人的阅读感受是，后半段就猜到了梁栋喜欢家丽，只是没想到解谜的喜剧性。然后就是觉得，稍淡了些，多一点情感的勾连的情节，或许会更有味道。不当之处，多多包涵！

重庆霜儿

我来了，几个季度过去了，怎么还没发新小说？

草舍煮字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20-8-29 15:05
为情所困，为情所扰，有心栽花花不开，情何以堪！
小说涉猎婚恋、情感话题，很有现实意义。
为老舍小说佳 ...

谢谢瑞雪兄厚爱和高评，遥握问好

瑞雪洪荒

为情所困，为情所扰，有心栽花花不开，情何以堪！
小说涉猎婚恋、情感话题，很有现实意义。
为老舍小说佳作加分支持。

草舍煮字

艾桃 发表于 2020-8-28 20:55
友情爱情恋情婚外情，交织在整篇文章里，生活其实就是这样的鸡零琐碎，也就这样阴差阳错的。　

是啊，受其伤害最重的，总是那个用情最深的。

艾桃

友情爱情恋情婚外情，交织在整篇文章里，生活其实就是这样的鸡零琐碎，也就这样阴差阳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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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gongjin 发表于 2020-8-23 22:00
一往情深，欣品，问好

感谢公谨老师来读，评论。

yugongjin

一往情深，欣品，问好

草舍煮字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20-8-22 18:32
一往情深深几许，很吸引人的标题。先加分提读，再挤时间上来，草舍的小说一定要读的。问好

知你最近忙，有空再读，多提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