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战士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0-8-25 11:37

本帖最后由心在天山于 2020-8-25 19:58 编辑

　战士

　　铁脑壳喜欢孤独，他将木屋筑在村子南面的望月垴上。

　　他在木屋的四周种上南竹，在南竹上刻上一些陌生人的名字，诸如“魏大强”“郭云霄”“陈前锋”等姓名，其实村里根本就没有姓魏姓郭姓陈等姓氏。

　　五十年代初，铁脑壳揖别新婚妻子同三秋、二喜赴朝作战，战后回到村里的只有三秋一个人。三秋说铁脑壳和二喜战死沙场，回不来了。

　　妻子等来一场空喜，悲痛难抑，无奈改嫁别处。

　　就在妻子走后三年，铁脑壳像一个幽灵，猝然在村里出现了，一时村里大哗。他没有再去找妻子，一直形单影只过日子。

　　他负过伤，身体不好，种阳春很吃力，日子过得很拮据。

　　后来政府开始重视起军人来，退伍军人可以得到相应的抚恤金，过年时村里还组织退伍军人开迎春茶话会，会后还可以得到一网兜糖果。铁脑壳得不到任何抚恤金，也没有谁邀请他参加什么“茶话会”，他好像根本没扛枪打过仗，是个冒牌军人。

　　他疏于同村里人来往，自然找人谈心透气的机会都没有，他闷着声过日子。心里愁烦时，就呆着眼睛渴闷酒。喝得似醉非醉的时候就暂时忘了愁烦，反而话特别多。谁说我铁脑壳没扛枪打过仗，那一次我们一个连的兵力与八百多名美国鬼子争夺一座无名高地，天上飞机轰炸，地上坦克逞威，劈面大炮袭击，销烟弥漫，血肉横飞，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喂！铁脑壳，你别吹牛好么？不要吹嘘打死什么美国佬，只怕美国佬都没看到过？在场的人多是不相信这瘦老头说的话，他说得再玄也认定他是在胡扯瞎编。

　　我没看到过美国佬？他瞪着眼睛，看样子很憋屈。争夺无名高地那一仗，我们连打死了几百个杜鲁门。

　　哈哈……牛皮吹破了不是？当时杜鲁门猫在白宫里，敢出来打仗？

　　铁脑壳没见过世面，懂得少，他以为杜鲁门就是美国佬，美国佬就是杜鲁门。经人点破，脸上挂不住，窘得无地自容。

　　他自认为“逃”到这望月垴上，与世无争，能过上安逸的日子，没想到后来村长来找他，瞬间打破了这种安逸。

　　犁头塅村是个国保古村，为了更好地开发利用古村，发展旅游事业，村里准备在村子南面的望月垴上拓建新村，住在古村里的村民都得迁到新村里去，铁脑壳这栋木屋建在望月垴上，也必需搬迁。

　　铁脑壳沉思片刻，说，我可以迁走，但这一片竹林必需跟着我一起迁走，否则我哪儿也不去，用枪逼着他也不会挪窝。铁脑壳讲起了蛮话，村长只这么大的权力，他也没办法强制执行，只得暂时知难而退。

　　铁脑壳不肯搬迁，并不意味着建设新村的事搁置下来，村长再次找到铁脑壳，铁脑壳就再次表明态度，不答应要求他不会搬迁，找他一百次也是枉然。

　　村长说不是谈搬迁的事，今晚乡长请客，邀请你铁脑壳喝几杯。

　　铁脑壳也不傻，乡长不会无缘无故请自己喝酒，肯定是借着喝酒的机会说搬迁的事。如果乡长要我表明态度，我就拼命喝酒，醉了一派胡言，说什么都等于零。

　　铁脑壳一顿狂吃滥喝，自己将自己放倒了……

　　翌晨铁脑壳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村长家里，才意识到中了乡长的计，于是就跌跌绊绊往望月垴上跑。

　　铁脑壳愣住了，此时推土机正在望月垴上操作，木屋不见了，成片的南竹被掀翻，满目尽是翻出来的黄土……

　　铁脑壳哭了，你们好狠心呐，竟把这一片南竹给摧毁了，你们还不如拿刀来把我给杀了！他火速去找乡长论理。乡长正在村里召集村干部开会，研究如何加快开发新村的进度，村民早日离开古宅搬进新村。见铁脑壳手持柴刀满脸杀气冲进会场，乡长厉声喝斥道，我们做事是先礼而后兵，拆迁木屋砍伐南竹政府会给补偿费的，你还有什么闹的？

　　这不是补偿费的问题，你不是看到南竹上刻着一个个名字，那可是我的牺牲了的战友的名字。他们死了，我还活着，我离不开他们呐！我生死要和他们在一起！

　　我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你不要无理取闹。你别以为你是什么老军人，你头上戴着屎却不得香臭，我可知根知底，你是个无耻的叛徒！

　　叛徒？我浑身是伤，在战场上捡了一条性命，又受尽美国鬼子的折磨和侮辱，我出生入死为了谁？，娘卖乖，老子跟你拼了！

　　参加会议的村干部先是一愣，继而一拥而上，将铁脑壳按倒在地上……

　　后来铁脑壳疯了，那一次他疯疯癫癫去乡里找乡长评理，途中与一辆汽车打了一架，汽车安然无恙，他却脑壳开花倒地身亡。

　　铁脑壳死后一年，上级来人给铁脑壳平了反。当年铁脑壳一个连的兵力同八百多名美国鬼子争夺一无名高地，志愿军隐蔽在一片南竹林里，敌机轮番轰炸，大炮持续炮击，铁脑壳中弹昏死过去。等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和二喜受伤，已被敌人俘虏。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双方进行俘虏交换，铁脑壳本来可以选择去台湾、韩国，但他义无反顾地选择回到祖国怀抱。想不到回国后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在某些人的眼里竟成了“叛徒”。

　　铁脑壳平反后，他的枯骨得到重新安葬，仍埋葬在村子南面的望月垴上。山脚山腰下已经开发成新村，于是铁脑壳的坟筑在望月墩的山顶上，坟茔四周种上南竹，南竹上刻满战友的名字。

　　若干年后，从海外来了一位老人，径直上了月亮垴。老人找到了铁脑壳的坟茔，细数着南竹杆上刻着的战友名字，却没看到自己的名字，不免愕然心颤。他摸出一把小刀，在南竹上恭谨地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如释重负般地吁了口气。他垂首闭目伫立在坟前，喃喃地说，这里安卧着一位真正的战士！我不如你！

　　等三秋闻讯赶来爬上望月垴时，发现老人已经悄然离去。三秋略有所思，说，我敢断言，这老人一定是当年一同赴朝作战的二喜……

　　（字数：2087字）

艾桃 · 发表于 2020-8-28 21:02

村子里的干部对不起铁脑壳，村子里的百姓也很麻木，铁脑壳死里逃生，多么不易，好在死后昭雪。二喜悄悄回来，只是加上自己的名字，提升了战友患难之情及亲如兄弟之情。

fonyuan · 发表于 2020-8-27 08:04

月牙发表于 2020-8-25 15:08
故事精彩，语言干净。学习了。

有一疑问：

这个可以有

;P;P

喻芷楚 · 发表于 2020-8-26 22:12

战士，所表达的内涵丰富，牺牲的战士与活着的人形成鲜明对比，牺牲者活在活着的战友心里，而自己本身被误解，误解不要紧，关键是那些陪伴的竹上的名字，是情感的寄托和思念。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0-8-26 09:39

临沂风铃发表于 2020-8-25 21:53
可以换成白桦树也可

谢谢风铃，您的意见很在启发性，我将“南竹”改成“白桦树”，还拟将题目改成《不死的白桦林》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0-8-26 09:36

莹莹子期发表于 2020-8-25 15:18
很不错的题材，只是没有铺展开，人物不够丰满和细腻。若是加强一下这篇小说就有深度也厚重了。一家之言。老 ...

早上好。谢谢子期，您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作为小小说，实在没有空间展开，我想尝试着改写成一个短篇小说。

一楠 · 发表于 2020-8-25 22:08

本帖最后由一楠于 2020-8-25 22:10 编辑

感觉这篇小小说不错，想起来了冯小刚的《集结号》。从残酷的战争年代里走来，有无数这样的战士无声无息不忘本色的存在着，他们就像无数的埋骨荒野的无名英雄一样，不为人知，也不被人理解，甚至在和平年代里被冤枉致死……
铁脑壳就是其中一个鲜明的代表。
小说结尾很好，让故事有了拓展，也有了深度！

临沂风铃 · 发表于 2020-8-25 22:02

精华推荐：小说短短的篇幅，却蕴含了丰富的信息。一是死了的铁脑壳在妻子无望改嫁之后回到家乡。二是铁脑壳一身伤病，情绪低落，行为怪异，不为村人接受。三是铁脑壳没有享受到国家对退伍军人的待遇。这些迷一样的信息，让人忍不住想继续看下去，探究原因。
高潮出现在铁脑壳房子的拆迁上。铁脑壳和村干部的冲突，给了铁脑壳境遇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铁脑壳含恨离去。事实真相却在铁脑壳死后得到大白于天下。原来铁脑壳才是真正的战士，无愧于军人的称号。更在结尾同返乡的海外华人相对比，更加衬托了铁脑壳的硬汉形象。一篇佳作！

临沂风铃 · 发表于 2020-8-25 21:53

心在天山发表于 2020-8-25 20:04
谢谢月牙，至于“南竹”的问题，朝鲜的地理我不懂，这个地方牵强，待我再斟酌。

可以换成白桦树也可

临沂风铃 · 发表于 2020-8-25 21:49

仔细读完全文，感觉很压抑。现实中，有多少像铁脑壳这样的英雄被人误解，被不公平待遇？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0-8-25 20:04

月牙发表于 2020-8-25 15:08
故事精彩，语言干净。学习了。

有一疑问：

谢谢月牙，至于“南竹”的问题，朝鲜的地理我不懂，这个地方牵强，待我再斟酌。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0-8-25 20:01

临沂风铃发表于 2020-8-25 14:52
老师这篇是否首发？如果是，可以加版权

问好风铃，版权加上了，谢谢。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0-8-25 20:00

老粉发表于 2020-8-25 13:50
与现实中王成的形象接近，值得尊敬，只是铁脑壳的名字有些突兀。

谢谢朋友，您说的有道理，再作斟酌。问好。

心在天山 · 发表于 2020-8-25 19:59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20-8-25 12:24
类似的素材，我也写过一篇
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025544-1-1.html

谢谢关注支持

莹莹子期 · 发表于 2020-8-25 15:18

很不错的题材，只是没有铺展开，人物不够丰满和细腻。若是加强一下这篇小说就有深度也厚重了。一家之言。老师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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