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熊在同学三十年聚会上出了一把彩。 老熊上次成为焦点——还是在三十年前的高中毕业座谈会上,他拿出了同学们只闻其名、未见其声的“三洋”收录机。那个午后我们班成了学校的焦点,门外不时有人偷听,门里那幽幽的音乐配合着师生的毕业发言,渲染了“声情并茂”的效果,与其他班级干巴巴地背台词简直是云泥之别。在背景音乐的感召下,我们班的毕业座谈成功地演绎成了生离死别:哭声一片,老师边讲边哭,同学边听边哭,理性者小声啜泣,感性者抱头痛哭,连门外偷听的人都流了泪。当然,他们更羡慕我们班有个老熊,能拿出这么高档的先进电器。 这些,对老熊来说,就是毛毛雨。父亲是食品站站长,母亲是粮管所副主任。在“配给制”年代——猪肉和粮食都得凭“票”供应的年代,老熊是所有人眼中的“红孩子”,始终当着班干部,同学都想跟他玩(有好吃的),连有些校领导见着他也是赞个不停。当然,老熊在家里也是“山大王”,上面四个姐,父母对这一根能接户口本的“独苗”爱如珍宝。举个例子来说,老熊烧了姐姐的作业本,保证没事;姐姐如果呵斥打骂,肯定惹火上身。老熊就没有怕过的事,也没有怕过的人,最严重的是刚上高一时候,他因为追女同学泛了醋意,带着把自制**来和“情敌”决斗。在当时是很严重的事件了,可是最后也不了了之,只没收了凶器,给了个口头警告。 时隔多年,再聚会时老熊的头发也快掉没了,但嗓门还是那么大,“为啥要上狗肉,我不在群里表态了吗,我是信徒,不吃荤,更不能让你们杀狗!” 本次聚会是我回乡侍奉母亲时张罗的,老熊也确实提过吃素的事,但负责采买的同学已经把狗肉买了,我征求了大家的意见,绝大多数都要吃肉,又考虑到老熊的信仰,便单独给他做了几样素菜。眼下,老熊却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吵吵嚷嚷要么狗肉撤,要么他就撤。 看他那激动样,有同学不依了,小题大做,凭什么要道德绑架别人;还有的人直接说了,老熊你这就是要刷存在感,哗众取宠。老熊一看大家没有向着他的,态度仍然坚决,眼圈却有点发红,“万物皆有生命,因为我们聚会就伤害这么多生命,于心何忍!我虽不能阻止世间的杀戳,但我能做到少添罪过!” 说罢,老熊闭目合什,念起经来。大家一看他这么虔诚,也为之感动,那就撤了狗肉,跟着他一起吃素吧。席间回忆了上学时的点点滴滴,数老熊的故事最多——现在也是“主角”,他讲了不少放生和行善的义举,博得了啧啧称赞,掌声不断。没想到当年的校园小霸王,竟成了一个执着的信徒,可敬可叹! 几天后,由于要给母亲祝寿,我陪老人家上街采买。母亲拉着一个老太太的手说了半天话,老太太流泪了,又盯着我哭了一鼻子,牙都掉没了,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等她走远,母亲叹息说:“可怜啊,老伴走了多年,儿子不养活,在几个闺女家轮流住呢。” 我纳闷她为什么看着我哭。母亲说:“老太太认识你,她儿子是你同学……” 母亲摆寿酒那天,同学们来了三大桌。老熊上座就跳起来:“肘子、排骨、鱼、鸡……怎么全是肉菜!” 我请同学们入座,举杯敬大家:“老娘88岁了,牙齿还很好,老人家爱吃肉,我们今天就做一回吃肉的孝子。”我没看老熊,只是招呼服务员,“给我们这桌上碗凉水,给那些不敢吃肉的人!” 那天,同学们纷纷向母亲表达了祝福。大家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兴高采烈,其间只有一位同学沉默寡言,端着碗凉水,不断地随着大家的节奏,起身敬“酒”、坐下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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