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小寒微雨

　　“清清流水青青山，山如画屏人如仙。仙人若在画中走，一步一望一重天。”当秦婉赤足踏入金鞭溪清凉的溪水中才算是真正悟出了这首诗的妙处。眼前奇峰耸立，植被葱茏，脚下流水淙淙，鱼虾畅游，耳边还不时传来动听的鸟鸣，这一刻，她仿佛进了天堂。
　　
　　“秦婉！”
　　
　　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眸一瞥，一位身穿白色POLO衫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冲她熟稔地微笑，露出两排整洁的牙，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的明朗而干净。
　　
　　心跳突然就快了半拍。她假装镇定地理了理头发，也想叫他的名字，印象中，她似乎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准确地说，是叫不出他的名字。即便是和同事闲聊中提及他，也只是叫他“文科长”。
　　
　　是的，他是她的上司。五年前，质检科科长退休，来了位新科长，姓文，单名一个进字。年龄大概三十来岁，长相谈不上帅气，但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又是组织培训，又是安排考试，考试还分理论和实操，把整个车间的人折腾得够呛。更要命的是还给她这个化验班班长加了项任务，每个月末必须写篇工作小结。
　　
　　尽管她爱好写作，却不喜乏味死板的公文。所以，她没有按照固化模式写，现在回想，多少有些炫技、博眼球的成分吧。结果也确实博到新科长的眼球了，可惜不是青眼。新科长说她写的那不叫工作小结，叫叙事散文，让她重写。
　　
　　当她拿着重写的工作小结到他办公室时，他不在。她把小结放到他桌上，顺势瞄了一眼他电脑上的页面，竟是她常去的MY文学网站。她难以置信地把头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没错，是“MY”，她的一个短篇还挂在小说版的显眼位置。更让她惊讶的是网站右上角显示他是登录状态，用户名为“沧海之蝶”。“沧海之蝶”她知道，古诗词版的作者，她也喜欢古诗词，常去那个版块串门，她记得“沧海之蝶”写过一首《鹧鸪天》，里面有一句“湘军将士多辛苦，电网恢恢我助推。”当时她就猜测作者可能是湖南人，且跟她是同行。难道他真是“沧海之蝶”？思忖间，他回来了。
　　
　　“在看什么？”
　　
　　她像被捉个现行的小偷，脸“刷”的一下就热了，急忙从电脑前走开，伸手指了指办公桌上的工作小结，道：“我写好了。”
　　
　　“坐吧。”他朝沙发努了努嘴，拿起小结看起来。
　　
　　她忐忑地坐下，有种等待宣判的感觉。
　　
　　“嗯，这才是工作小结该有的样子。”他拉开抽屉，把小结放进去。
　　
　　她终于松了口气，好像没那么紧张了，之前被压下去的好奇心又冒了上来，忍不住问道：“文科长，‘沧海之蝶’是你的笔名吗？”
　　
　　他显得有些错愕，“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才在你电脑上看到的，‘MY’，我也是那里的会员。”
　　
　　他瞄了一眼电脑页面，豁然笑道：“世界还真小。你笔名叫什么？”
　　
　　“巫山野云。”
　　
　　他眼睛一亮，惊道：“小说版的那个巫山野云？”
　　
　　她也惊道：“你也知道我？”
　　
　　“当然，‘巫山野云’可是‘MY’精华版的常客，擅长写古代言情类小说，去年‘MY之星’亚军得主，谁不知道啊？”
　　
　　被他这么一夸，她感觉自己快要飘起来了，嘴上说着“没有没有”，心里却美滋滋的。
　　
　　从那以后，她总会不自觉地关注他在“MY”的动态，一旦看到他有新作发表，便会第一时间在他文后跟帖，为了让自己的跟帖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她还潜心研习了《词林正韵》。他也会在她的作品后积极跟帖，但他并不像多数读者那样一味地夸她，而是指出她的不足，并劝她走出舒适区，尝试不同的类型。
　　
　　她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个“嗨”字，还是没能叫出他的名字。她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这样一句话，“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便再也叫不出他的名字了。”可他为什么却能叫出她的名字？莫名便有些懊恼起来，用力把之前拾起的卵石砸向水中，看水面溅起水花又归于平静，她的心却再也没法平静。
　　
　　“真的是你啊，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快步走到她身边，满面笑容地打量她。两年不见了，她还是老样子。脸上大概是抹了防晒霜，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有些发亮，秀气的鼻翼两侧散落着几颗浅褐色的小雀斑，眼睛微眯着，既为避光，也为聚光。他知道她有三百多度的近视，但她平时很少戴眼镜。她说眼镜戴久了，眼睛会变形。也是，这么好看的眼睛，当然得好好呵护。她的眼睛不大，也不是特别黑亮，却透着一股摄人的灵气，像年代久远的井，让人有一探到底的欲望。
　　
　　“昨天到的，单位疗养，你呢？”她想笑得自然点，表情却不受控制。
　　
　　“我也是疗养啊，咱俩是一个系统的。”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身上，他一直很欣赏她的穿搭风格。她今天的穿搭也没让他失望。上身是领口袖口都滚着一圈小花边的淡紫色麻料短袖衫，下身是同质地的米白色七分裤，在这青山绿水的衬托下，仿如一朵淡雅的菊花，也正是这种人淡如菊的气质让他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她。
　　
　　对啊，他虽然调走了，却还是和她隶属同一个系统，他们系统每年夏天都会分配一些公费疗养的名额给各下属单位。今年，名额上有她，也有他，真巧。或许连老天也觉得他欠她一声“再见”吧。她的心刺痛了一下。两年前，他毫无征兆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开始她还以为他出差了，后来才听说他在局里当领导的岳父把他调到C城某单位当副厂长去了。可他为什么不跟她道别呢？凭着近三年的相知相交的情分还不值得他这样做吗？她当时真的很气愤，不对，是愤怒，还不够，应该是悲愤！尽管她心里很想知道答案，但她骄傲倔强的性子不允许她去问他。她只是频繁地看手机，频繁地登录“MY”，等他主动给她个解释。半个月、一个月、半年、一年......她终于知道，有些东西等不来，也不用等。可是现在，就在她快要放弃等待的时候，他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他会给她一个迟到的解释吗？
　　
　　“哦，我忘了。”
　　
　　“你还在写小说吗？我很久没去‘MY’了。”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以为，他即便离开她的单位，也还在网络的那一头默默关注她，因此她后来写的每一篇都格外的认真。她是多么的可笑啊！
　　
　　“没写了，我也好久没去了。”她假装看了看手机，夸张道：“呀，都三点了，不说了，同事还在前面等我呢。”
　　
　　然后又假装很赶时间的样子，上岸，穿鞋，故作潇洒地对他挥挥手说“再见。”转过身去的那一刻，泪水潸然而落。其实并没有同事在等她，她出来的时候，同事们都在酒店打麻将。
　　
　　泪水一旦开了闸就关不住，她边走边哭，幸好那些与她擦肩的人都被路边的奇峰巨石所吸引，并没有人留意她这个凄凄惨惨戚戚的女子。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的眼泪才慢慢收住。她仰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心中那些积郁全都吐出来。
　　
　　突然，她听到一片惊叹声。前面不远处围了一大堆人，都在朝同一个方向看。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她看到两座石峰紧紧地挨在一起，下半段已经融为一体，上半段却是各自独立的，一座稍高，一座略矮。稍高的那座像个男子，略矮的那座像个妇人，恰似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导游解说道：“这就是张家界著名的绝景之一‘千里相会’。相传东海龙宫小龙女常来此地观赏风景，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峨眉山远道而来的后生，二人情投意合，很快便产生了爱情。龙王知道此事以后，非常恼怒，决意拆散二人，多次将小龙女关在龙宫，但小龙女想方设法逃出来，常常与情人相会。龙王一气之下，将二人点化成石。”
　　
　　千里相会？有缘千里来相会？秦婉又走神了。她和文进虽然没有千里之遥，却也是相隔两地，今天能在张家界这个美丽神奇的地方不期而遇，算不算缘分？罢了罢了，不过是有缘无分。她摇头苦笑。她忽然觉得他调走了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果他还留在她身边，还时常对她嘘寒问暖，时常跟她在‘MY’互动，说不定会发生点什么桃色的故事来。桃色对于有家室的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颜色。适可而止吧。不然下场也会像小龙女和那后生一样。或许她还要感谢他的离开。可为什么心里总有那么一些不甘和不舍在纠缠？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着，也不知想了多久，走了多久，直到周遭变得异常安静起来她才发现整条路上只剩她一个人了。太阳已经西斜，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六点十七分，估计同事们都在餐厅等她了，她急忙转身往回走。
　　
　　那些之前看过的奇峰怪石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像笼了一层薄薄的金纱，神圣而庄严。她也顾不得欣赏了，为了赶时间，她甚至跑了起来，可才跑了一小段就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想坐下来歇会，可是看着渐渐暗沉的天色，她又不敢耽搁。
　　
　　天色渐渐黑下来，四周愈发的安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白天奇峻的山石此刻仿佛成了魑魅魍魉，面目狰狞，加上林子里时不时地响起一两声虫鸟的怪叫声，吓得她汗毛都竖起来。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悬着一颗心不停地走着，走着，像个走路的机器。
　　
　　突然，前方有个黑影朝这边跑来，她的心“咯噔”一下跳到嗓子眼里，脑子里蹦出一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景区应该没有强盗的。”她嘴上安慰自己，脚却本能地往后退，也不知是绊到了什么，身体忽然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手机也摔出去好远。这时，那个黑影已经离她咫尺之遥。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她近乎绝望地喊着。
　　
　　“秦婉，别怕，是我。”黑影捡起她的手机递给她。
　　
　　借着手机的光亮，她看清了来人的脸，是文进，紧绷的弦立刻就松懈下来，猛地一下抱住蹲身查看她伤情的他，像个孩子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他轻抚她的后背，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陡然放手松开他，擦了擦眼泪，难为情地道：“你怎么来了？”
　　
　　“晚餐的时候，我看见你们单位那桌没有你，一问才知道你中午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他们打你电话又打不通，都要报警了，我想我下午在这边遇见过你，就顺着你走的路来碰碰运气了。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会迷路呢？就不知道打个电话求助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番数落，她竟有些暗暗的高兴，小声道：“我打过，没信号。我也不是迷路，是流连忘返。”
　　
　　“都什么时候了，还咬文嚼字。你啊......”他边笑边小心地扶她站起来。
　　
　　“还能走吗？”
　　
　　她试着抬脚走了两步，皱眉道：“有点疼。”
　　
　　“那我背你吧。”他蹲下身来，双臂往后伸开。
　　
　　她迟疑了一会，默默趴到他结实的后背上，嗅着他POLO衫上混合着皂角和汗液的味道，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此刻再看两旁的山石，再无半点恐怖，只觉得肃穆而神秘。
　　
　　“我是不是很重？”
　　
　　“不重。”
　　
　　“你......”她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毕竟，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两年。可她突然又有些害怕听到答案。
　　
　　“什么？”
　　
　　“没什么。”
　　
　　“不是第三个。”
　　
　　“什么？”这回轮到她一头雾水了。
　　
　　“你不是想问我你是我背过的第几个女人吗？”
　　
　　她募地一愣，马上就明白了。这几句话是韩剧《蓝色生死恋》里俊熙背着恩熙散步的对白，也是她的近作《蓝色生死恋观后感》里提到的情景，在文中她说这是她少女时期最向往的一幕。原来，他有去过“MY”，他仍然关注着她。这个结论远比那个答案振奋人心，她心里瞬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默默把头贴紧了他，她想，那个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快到酒店的时候，他把她轻轻放了下来，说：“你先进去，我在这里看着你。”
　　
　　她知道他要避嫌，轻声说：“好。”
　　
　　当她走进酒店大门的时候，她听到背后传来他的声音，他说：“秦婉，再见。”

沧海一蝴蝶

沧海一蝴蝶 发表于 2020-9-30 09:55
桑版，这是小寒以我的名字、我们的经历和友情而编出来的一篇小说，这份情谊浓浓的，沉甸甸的，里面的场景 ...

有空还是会来看看的呢，蝴蝶问候大家！祝福秋安！

小寒微雨

鴳雀 发表于 2020-10-14 11:23
就是说这篇小说是闺蜜间的麻缠，我一瞅标题还以为你要走了，急急赶来，吼一声：小雨不能走。

哈哈，雀雀老师真真是要笑死我呀。

小寒微雨

鴳雀 发表于 2020-10-15 08:40
像那个阿姨写的，琼瑶。男生女生，男生牙齿雪白，女生哭笑梦里。立意像，构思像，语言像，活脱脱又一个阿姨 ...

哈哈，雀雀老师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反正我就当你是夸我了。要知道我学生时代可是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熬夜看琼瑶阿姨的书呢，看得泪眼婆娑的。当时就想，她怎么可以写的这么好？就问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写成这样？

鴳雀

像那个阿姨写的，琼瑶。男生女生，男生牙齿雪白，女生哭笑梦里。立意像，构思像，语言像，活脱脱又一个阿姨。

鴳雀

好啦，我要认真读小说了。                           

鴳雀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0-9-30 11:06
谢谢桑版。这篇是我送给蝶儿的生日礼物。而且一直以来我都喜欢写情节跌宕的故事，来到太虚受老师们的影响 ...

就是说这篇小说是闺蜜间的麻缠，我一瞅标题还以为你要走了，急急赶来，吼一声：小雨不能走。

沧海一蝴蝶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20-9-30 18:05
祝MY三姐妹双节快乐！小说有自己的风格，很好！蝶兄原来叫文静啊，名如其人。清泉很久不来了，向她问好！

城城好，祝天天好心情，要幸福快乐哟

小寒微雨

沧海一蝴蝶 发表于 2020-9-30 09:49
我转发到我的微信朋友圈，我要让我的同事们都知道，燕妹妹与蝶哥哥的虚幻故事

文进大哥，请保持低调

小寒微雨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9-30 17:21
对，读的过程中已经感觉到了，把你写进小说，这不是第一次。双节快乐!

之城老师把你写成文字，也不是第一次。祝桑版节日快乐！

小寒微雨

fonyuan 发表于 2020-9-30 18:52
小雨同志，深陷在这种小说叙述中。。。砖家只能说，很可惜。
这种小说写起来，不需要力气，读起来也不需要 ...

怕什么？怕你呀。嘻嘻。别当真，逗你玩的。芳版这番话语重心长啊，小寒同学在此谢过了，并表示她会继续努力的。

小寒微雨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20-9-30 18:05
祝MY三姐妹双节快乐！小说有自己的风格，很好！蝶兄原来叫文静啊，名如其人。清泉很久不来了，向她问好！

蝶兄真叫文进呢，进步的进。很MAN吧。也祝之城老师节日快乐！

fonyuan

小雨同志，深陷在这种小说叙述中。。。砖家只能说，很可惜。
这种小说写起来，不需要力气，读起来也不需要力气。
那就没意思了。
凑数写文，更要不得。
要静下心，深深地挖掘你的内心，细腻地描写人物心理，甚至不妨天马行空一些。。。
不要光想着情节走向这些枝枝蔓蔓。因为这些东西在小说当中，总体意义不大。
最重要的是，这类情节，你最好用第一人称写。
怕什么呢？小说就是要虚构得真实，先感动自己再说。

遗忘之城

祝MY三姐妹双节快乐！小说有自己的风格，很好！蝶兄原来叫文静啊，名如其人。清泉很久不来了，向她问好！

小寒微雨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9-30 12:04
其实有情节、有曲折，而且完整——完整的“恋情”，前有情愫，后有告别。发乎情止乎礼。
拍两砖哈。
1.三 ...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你的确实好一些。就照你的改。谢谢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