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草舍煮字

钥匙

文/草舍煮字

　　老船镇的医生安东尼奥不辞而别，出海远航将近一年了。临行前，他让忠实的管家交给独子小安东尼奥一串钥匙，和一张字条。
　　
　　“我这辈子的身家都在那间密室里。最近火灾有点多，要是发现不妙，你就打发管家去叫巴萨尼奥大叔来帮忙。”
　　
　　此刻，小安东尼奥独自站在自家的最高层平台上，两架长短筒望远镜之间，远眺四外，山海和民居一览无余。
　　
　　老船镇面向大海，背靠老船山森林。山上用不完的上好木材，支撑着老船镇的造船和航海业，连镇上居民的住宅也大部分是木质的。只有像安东尼奥和巴萨尼奥这样富足的上流人家，才住得起坚固的花岗岩砌的楼房。不过，如果周边的木楼烧起来，那也很危险，何况他家楼房的上层和房顶也是木制的。
　　
　　火灾频繁的原因，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两年多前，城邦里发生了瘟疫，半年里死了上百人，所有医院、诊所毫无控制和治疗办法。老船镇与城邦之间，相距邮递马车走一天的路程，很快瘟疫就从城邦传染过来了。情况日益严重，镇里几个头面人物代表全镇的民意，向镇公所递交了请愿书。镇长批准了请愿书，为了遏制疫情蔓延，派警察封了十几户染病家庭的住宅。当中有几户人在绝望中点燃了自家的房子自焚。幸亏消防队来得很及时，火势都没有波及周边的住宅。有人私下怀疑，怎么可能七八家人都自焚？恐怕其中有别人故意放火，然后报火警。
　　
　　瘟疫流行了一年仍然不能控制，老安东尼奥在城邦里开的医院和诊所被人打砸哄抢，他赶去善后。医护、医工本来就忍受不了疫情和拖欠工资的压力，又遭打砸辱骂，大多数人都各自散伙了。他回来时，老船镇又封闭了，禁止任何人进入。他于是决定领船出海，去东方碰碰运气。招募的船长和水手很踊跃，瘟疫流行让他们失去了工作，多数人带着逃离瘟疫的心思。
　　
　　他率领的是原本属于巴萨尼奥的四条船。曾经拥有二十几条船的巴萨尼奥船队，有安东尼奥四成的股份。几年前船队遭遇海难，船毁人亡。为了赔偿货主损失和亡人抚恤金，船队最终破产。巴萨尼奥把剩下的四条船交给安东尼奥，勉强算是抵偿。
　　
　　安东尼奥出走将近一年，疫情还在蔓延，镇子里陆续又有人家被封，被烧。死者的亲戚报谋杀案，警察署却久拖不办。
　　
　　前不久，报纸上刊登了消息灵通人士的说法：安东尼奥已经债台高筑，他出海是逃债去了。小安东尼奥根本不相信这个说法，自己是爸爸的全部——这是爸爸说的，他不可能抛弃唯一的儿子不管。
　　
　　想到这里，小安东尼奥站在这仿佛君临全镇的高层建筑上，拿出爸爸留下的那串钥匙，举在眼前。钥匙“叮叮”相碰，闪着金色的光亮。一把大的，应该是开门的；四把小的，很可能是开柜子的了——刚满十五岁的他，掌握了家族所有的财富，一股踌躇满志的情绪油然而生。
　　
　　小安东尼奥五官英俊，皮肤苍白。身材高于同龄少年，因没有发育完全而显得瘦削。考究的燕尾服，洁白的衬衫和得体的领结，笔挺的西裤，锃亮的小牛皮鞋，他全身一尘不染。人靠衣装，把他的身体塑造得像他爸爸一样，腰板挺直，挺胸昂头。所以，他很喜欢这样的装束，能给他从容和自信。除了睡觉，他几乎都穿着板正的燕尾礼服。他天生是个安静的孩子，家庭教师发现他在数学和天文方面才能突出，说要推荐给王室科学院的博士，希望他们慧眼识才，做他的导师。
　　
　　阴沉沉的天空下，民居、街巷历历在目。已是深秋，点缀在各处的悬铃木树冠挂着稀疏的黄叶，在萧萧的中摇摇欲坠。过去热闹的市场街、娱乐街上，行人也如同那些无精打采的树叶，稀稀拉拉的。远近几处烧焦的房屋废墟，触目惊心。小安东尼奥每次透过望远镜去看那些黑黢黢的地方，总有一种阴风恻恻的感觉，仿佛隐约看见那些被烧死者的魂灵在那里游荡，不肯离去。
　　
　　回想多年前，码头上的空船配备着火·枪、火炮、刀箭开出去，返回来卸下堆积如山的茶叶、香料、丝绸、瓷器和金银。别说富豪和普通人家有多富了，就连乞丐都能拿得出银币、金币来挥霍。城邦总督每每带着大队的绅士、淑媛浩浩荡荡地过来，在镇公署前的广场上举办盛大舞会。家里的仆人们回忆说，那时的人们相敬如宾、相亲相爱……唉，这两年越来越光景暗淡，盛况不再了，仿佛上帝是要惩罚人们当年的奢华无度。瘟疫闹得人心惶惶，安东尼奥家的仆人都四散回家乡去了，哪怕躲不过瘟疫，也要和家人在一起。只有忠实的管家和一个厨娘留了下来。
　　
　　爸爸债台高筑是不可能的。上个月，曾经和爸爸做过生意的商人夏洛克来了，他说老船山后面那座开采时间不长的金矿里，工人们因为瘟疫流行纷纷逃掉了。老板濒于破产，决定把金矿便宜转手。夏洛克认为瘟疫早晚会过去。他很精明，把价格砍到底，来找安东尼奥合伙买下金矿，说两个人投资可以分散风险，还说这点投资相对于安东尼奥家的财力，最多不到四、五分之一。小安东尼奥答应他考虑一下。
　　
　　是的，他已经十五岁了，爸爸把钥匙交给他，一去一年杳无音信，他觉得自己可以为生意做主了。虽然之前爸爸和他都认为他不是做生意的料。但是，夏洛克的到来，让他发现做生意其实没那么难，基本上不过就是低进高出而已。爸爸倒是从来没有要求他继承医术或者做生意，但是这笔生意要是做成了，爸爸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呢。
　　
　　突然，他发现一队士兵从码头那边沿着蜿蜒的街道，往这边走来。走近了，队伍护卫着一挂运货马车，车上装着一口沉重的大箱子。他们径直来到安东尼奥家院门前敲门。管家穿过纷乱的荒草和树丛，走向大门。小安东尼奥连忙下楼。
　　
　　来到一楼大厅，管家手里拿着一封信迎面走来，说士兵们放下那口黑箱子，还有这封信，匆匆走了。那口箱子打了铁护角和铆钉，小安东尼奥踢了它一脚，仿佛踢在石墙上。他满怀疑虑，忐忑不安，依然故作镇静、动作优雅地撕开信封，打开信纸，是爸爸的亲笔信。
　　
　　“……我们在东方国度找到了治疗瘟疫的药品，但是只回来了一条船。贪图那个富庶的地方，又有武器壮胆，一大半水手都留下了。……刚一到港，我这一船的药品，连同我自己，被城邦总督派兵征用了……总督遗憾地说，他能支付的只有这箱金币，要不是为了救命，远涉重洋运来的，这一船柴草棍子做的药，根本不值钱……”
　　
　　偌大的餐厅，高深的穹顶，空空荡荡，辉煌的烛光昭示着曾经有过的盛宴景象，彬彬有礼的交谈和觥筹交错的声音，不知在什么地方隐约回响。一张能坐百人的长桌，一头摆着为小安东尼奥烹制的佳肴。管家和厨娘分站在他的座位的两旁，排场而寂寞。一切的按部就班，在小安东尼奥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尽管这顿饭他吃得味同嚼蜡。爸爸有了消息，却没让他有多高兴，反而有点莫名的担心。这时，有人拉响了门铃，是巴萨尼奥大叔闻讯赶来。他看了信后面沉似水，沉吟良久。
　　
　　“先把箱子收好吧。”他说完，叹了一口气。
　　
　　小安东尼奥握着钥匙沿石阶下到酒窖，去开密室厚重的铁门。打不开，锁眼生锈了。无意中扳了一下锈蚀的门把手，门开了——根本没有锁门。他好奇地去开那些结实的铁柜子，也都没有锁上。他吃惊地发现，里面除了医院、诊所的股东们的投资证明，就是向银行和其他债主的借款证明。他精于计算，大致匡算了一下，用那些金币仅仅偿还这些债务还不够。这还没算拖欠的，医院和诊所医护人员的工资呢。
　　
　　还没来得及沮丧。安东尼奥家的院墙外突然人声鼎沸，火把通明，人们高喊着：
　　
　　“骗子！”
　　
　　“谎言！”
　　
　　“把我们的亲人还给我们！”
　　
　　“药品是上帝对他所有子民的慈悲，不能让有钱的老爷们霸占。”
　　
　　“把药品交出来！”
　　
　　他们暂时还没有冲击大门，小安东尼奥惊慌失色。他想到去年打砸医院的暴民，不由自主地靠向巴萨尼奥大叔，抱住他的胳膊。管家出去交涉，发现外面围了很多人，他们是镇上的居民，打着火把，鼓噪呐喊。管家费力弄明白了，慌慌张张进来关好门，说那些人里有很多跟随老安东尼奥远航的水手家属，他们说那三条船一定是遇难了，要求安东尼奥家支付抚恤金。还有人喊，那箱子里肯定是治疗瘟疫的药品，让他家交出来控制瘟疫……

草舍煮字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11-12 22:27
他的所有的精致讲究的衣着和生活细节，以及他可以想见的美好前途，都和结尾处形成一个巨大的反差，这就是 ...

你说得对，这篇留下了遗憾。发出就不不属于自己了，寄希望于下一篇。

临沂风铃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11-12 21:45
小说的主题不是钥匙，也不是密室里有财富，而是以钥匙为线索讲述一个社会现实和各种人性，以及一个有才华 ...

他的所有的精致讲究的衣着和生活细节，以及他可以想见的美好前途，都和结尾处形成一个巨大的反差，这就是老师的高明之处。我想说的是，尽管很多地方需要交代，可仍然有点啰嗦之感，老师别以为我是挑刺哈，我是觉得这么好的小说，应该好上加好才是。当然我的看法也许不对，你权且一听

临沂风铃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11-12 21:45
小说的主题不是钥匙，也不是密室里有财富，而是以钥匙为线索讲述一个社会现实和各种人性，以及一个有才华 ...

我明白的，你小说里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后来做准备的。开始有多辉煌，之后就会有多困顿。钥匙在这里只是一个道具，打开困顿人生的道具。

草舍煮字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11-12 20:43
整篇小说的结尾是亮点，前面的交代部分稍微有点累赘之感，可能也是我个人感觉。

小说的主题不是钥匙，也不是密室里有财富，而是以钥匙为线索讲述一个社会现实和各种人性，以及一个有才华的少年面临的沮丧人生。

草舍煮字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11-12 20:41
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觉是一篇佳作的最该具有的，可惜我总是无法达到这种高度。

但也确实，像芳源说的，有的地方没有表达清楚。

临沂风铃

整篇小说的结尾是亮点，前面的交代部分稍微有点累赘之感，可能也是我个人感觉。

临沂风铃

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觉是一篇佳作的最该具有的，可惜我总是无法达到这种高度。

临沂风铃

草舍老师的构思很独特，小安东尼奥打开密室的门时，小说才刚刚开始。

草舍煮字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11-11 17:02
确实，同题作文可以让自己思路打开，又有可比性，我也喜欢参加同题。

命题作文很考验想象力，但也有人认为受限于掌握的素材，无法写得淋漓尽致。但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强化的练习。

临沂风铃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11-1 23:13
命题作文，算是挑战自己一下。

确实，同题作文可以让自己思路打开，又有可比性，我也喜欢参加同题。

临沂风铃

月牙 发表于 2020-11-2 08:57
哈哈~先是我丢了一把钥匙，芳源就曲别针也不要了，紧接着锉了一把，煮字吧，赶紧地，也弄一把。。他们都 ...

哈哈！月牙老师带节奏的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草舍煮字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0-11-11 11:11
我记得这篇我评了怎么没找到呢？煮兄这篇让我想起近期看过谁的一篇作品，也是这样风格。不过煮兄这篇贴近疫 ...

月牙、芳源都写了钥匙，你评的是他们的吧
彼疫情非此疫情，外国的药神。

莹莹子期

我记得这篇我评了怎么没找到呢？煮兄这篇让我想起近期看过谁的一篇作品，也是这样风格。不过煮兄这篇贴近疫情更有意义。还有让我想起徐峥的《我不是药神》是不是有点串，唉，人老了，记性不好了。

草舍煮字

fonyuan 发表于 2020-11-4 14:44
这样看也有道理。只是好像你没交待好。。。这些地方要浓墨重彩才好。
钥匙这样处理的话，就关乎全局大 ...

被你点到穴位了。
没交代好，蝇头小品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