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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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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9 10:1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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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进门,门口的鞋就乱七八糟地挡住了路,这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生气。我大声喊:“小双,你们回来!”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泥,刷牙的杯子弄得到处是水泥,脚上也是。她奶奶一听到我叫,就从东西厢房里跑出来,骂孩子:“你们这些讨债鬼,快来洗手!”好像我不回家孩子就没顽皮,说给我听呢。我看着两个孩子,转身就进了屋。

  冰箱的门开着,半瓶雪碧被谁拿走了,我朝西面房间一看,老太在那边喝着呢。我就知道是她,她不会开易拉罐,就会拿开过的饮料,而且连个门都不关。我没好气地说:“谁啊,不长脑子,冰箱门都不关!” 她在屋里不坑声,我一下子关上冰箱上了楼。 丈夫永远是不知道做事情,一回家就闷在他的书房里改作业,或者看他永远看不完的书。我把包摔在桌上,说:“你就不能下去看看那两个鬼啊,是一个人养的啊!” “又怎么了,唉。”他动都不动地说。“怎么了,你自己去看看,弄成什么样子了!” 他站起来,推开纱窗看了看下面,说:“唉,爱玩是孩子的天嘛!” “狗屁!”我说。他总是这么文绉绉的一套,酸溜溜的。我到了卧室,打开电视机,看着满是雪花的电视,电扇呼呼地在旁边刮着。家里除了一台去年摸奖摸回来的冰箱,还有哪一样好家电啊。真像电视上说的,手电筒在我家都能算家电了。

  “小明,芳啊,吃饭了!”婆婆在楼下叫我们。 两个孩子在楼下吵着,婆婆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吵个什么。下楼梯时我对丈夫说:“王明,你再不买房子,我们就分家,我受不了这个穷日子!”“你不能少说两句啊?”他总是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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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兰一早就回家来了,帮婆婆曝伏。伏天到了,衣柜里面的衣服都要拿出来晒晒,不然会霉。婆婆三个儿子,就这么个独种的女儿,她不回来,谁回来帮她妈呢。婆婆一见小姑子进门,就对推车去上班的王明说:“小明,中午回来吃饭!”我一听,这是让他买菜回来呢,就说:“他两头赶,来去上班不难骑啊!” 婆婆不说话了,小姑子、哥哥、嫂子叫起来。我应了一声,心想管你们怎么弄,反正我中午不回家,省得受你们的气。小双一出门就喊姑姑,小姑子却摸摸大双的脸说:“想姑姑啊!”孩子不知道,他家就是重男轻女,龙凤胎的女孩子都看不进眼。

  我送了两个孩子去上学,自己也去上班了。 中午,我没有回家,在厂里吃饭。做服装很累人,一天到晚坐着,流水线上,每一个人每天重复几千次做一道工序。我是钉钮扣的,机子飞快地转着,一颗钮子被弹出来,蹦出去好远,碎了。心里乱糟糟的,等着下班。

  晚上,王明那哥两个听说妹妹回来了,都凑过来了。婆婆笑着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坐下来一起吃饭,正好兄弟姐妹都齐了!” 王明哥哥和弟弟嘴上说不吃了,不吃了,都在西面坐下了。公公和他妈妈坐在上首。老太坐着话不多,尽自个吃饭。公公让王明倒酒,他是言听计从。我在他身边坐着,看着他这边跑,那边跑。小姑子和婆婆坐着,正好八个人一桌。两个孩子在桌角站着,婆婆不停地往大双碗里夹菜,我就往小双碗里夹菜。两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停地闹着说空心菜不好吃。 “你就吃点吧,要不饿死!”我对小双说。 他们兄弟几个喝,喝,喝,不停地说着家长里短。我吃完了就对两个孩子说:“快点吃,上楼做作业!”

  两个孩子都上三年级,学习都一般,小双还好一点,大双整天调皮捣蛋。按理说,丈夫是教师,孩子应该学习好呢。哪里呀,他昨天看他自己的书,我说了,他就总那一句:“爱玩是孩子的天性!”也不知道当年他娘老子怎么就教出他这么个人出来的。我看着两个孩子写作业,一句话不说,也挺好的,一切都往孩子身上看。 大双的作业写得龙飞凤舞,鬼画符似的。我跟丈夫说过多少次了,他总是心不在焉地教孩子。婆婆就更好了,字写不好是吃了鸡爪,下次不让孩子吃。我一听就来气,上去就给他一巴掌,婆婆一把抱着孩子,说:“你又打孩子干什么?”我不说话,看着孩子哇哇乱叫,也心疼。小双在旁边不作声,婆婆没好气地说:“小双,你看到了,你不认真也这样!”

  两个孩子都写着作业,电话铃响起来。我关了电视声音,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不怀好意的声音:“你是王明家啊?王明在啊!” 平时别人问都说王老师,这人怎么这么横。“他在,吃饭呢,我是他家属,你有事吗?”我问。我朝两个孩子看了看,示意他们写作业,小双低下头,大双却不情愿地样子看着我,他好像知道什么。 “你家王龙把我家孩子打伤了,怎么,老师的儿子就了不起啊,可以随便打人啊!”电话那头说。 “噢,我们不知道,对不起噢!” “你的王明接电话!” “他在下面呢,你等一下。”我说着叫王明,他慢吞吞地上楼来说,“什么事啊?” “电话,你儿子闯祸了!”我冲他叫道。

  他接过电话,我走了过来。大双趴在桌上,眼睛低着。小双停了笔看着哥哥。我问:“你说,怎么回事?”他不说话,趴在桌上,腿不停地晃动,看到了这副样子,我气急了。 王明嗯嗯啊啊接了电话,没朝我望一眼,就转身下楼去了。 我一下子拎起大双,啪,啪,抽了他两个耳光。他哇哇地叫起来,小双坐着一动不动。我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知道是婆婆上来了,嘣的一声关上门。她没有叫门,又下楼去了。大双吞吞吐吐地说着事情的原委:他拿了别人的铅笔,别人去报告老师,他就和别人打了起来。我这才看到他颈上有道抓破的血痕。我说:“快写作业!”便下了楼去做事情。

  他们还在吃着说着,小姑子则和婆婆看着几个人吃喝拉扯。老太坐着不说话,公公不知哪里冒出来一句话:“老太的精气神还不错呢,是啊!” “奶奶身体好,能活一百二十岁呢!”王明的哥哥醉醺醺地说,那哥儿几个也随声附和,老太眼睛一眯,慢吞吞地说:“活那么长干什么啊!” “老不死的,”我心里想:“早点死了,别和子孙们争寿限!”丈夫看出来了我的不悦,故意大声地说:“来,我们干!”就是为了打断我的不悦,他那醉醺醺的样子,活像个老农民,衣服卷起来,左一声,右一句地和那几个人喝酒。 公公说:“我们家可算是这个地方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四世同堂啊,呵呵,不容易啊!”他平时话不多,但喝起酒来就话多理多了。又是一阵附和声,我走出门,正好看到惨红的火烧云挂在西天的尽头,不知哪里来的乌鸦一声叫,天晚了。

  “妈!妈!”小双哇哇地从屋里哭着出来。我看着孩子哭着跑着,婆婆拿着鞋在后面追。孩子一下躲在我身后,我冲着婆婆喊:“怎么了,又打她!” “就准你打大双,就不准我打她!”婆婆有点挑衅的意味。 “孩子哪里错了,你要打他!” “你看看她,把家里的纸牌弄得乱七八糟!” 我知道婆婆喜欢打纸牌,这一百零八张纸片可是她的命,我还没开口就听小双低声哭着说:“是大双弄的,不是我!”婆婆耳朵很尖,一听到小双说话破口大骂:“你这个臭丫头,是你还赖大双,他比你还顽皮呢!”她明显在袒护大双。

  我气愤极了,朝她吼到:“怎么,丫头就不是人啦,你不是女人啊!” 婆婆受了羞辱似地朝屋内带着哭腔叫道:“小明,你出来听听噢,你婆娘不得了了,连我这个老东西都骂了!”小姑子出门劝她,她还骂骂咧咧地进了东厢房。我看着孩子抽泣,自己也忍不住流了眼泪,撇下孩子,自己一个人上了楼。大双在阳台上蹲着弄着些什么,我没理他。他也没掉头,只顾玩他的。我隔着纱门在屋里看电视。电视剧是璞存昕的《英雄无悔》,很感人,每天晚上都回来看,第二天在上班时和别人谈。 一股浓烈的胶味从上面扬进来,我问:“大双,哪里来的味道啊?”他没有回答,我站起来往外面看,一团不大的火焰在阳台上,我走上去一看,大双点着火把纱门给烧着了,他也知道事情不好了,拿扫帚拼命地扑火。火没了,那烧坏的纱门上一滴一滴地掉着胶,一滴正好掉在大双的脚上,他又叫起来。

  我对他已经失望了,他让婆婆宠得不像个样子,丈夫不想管他,我也想不通怎么就生了这么个逆子。我上去一下子把他拎了进来,他又一付可怜兮兮的样子,蜷在地上。我已经不想打他了。王明的弟弟在下面的院子里叫道:“嫂子,我们走了!” 我躺在床上,转了个身,睡觉了。迷迷糊糊觉得他在摸摸索索地上床睡觉,灯光很刺眼,我缩进那条毛巾被里。他坐在旁边吸烟,书一页一页地翻动着,纸发出轻轻的摩擦声。烟味淡淡地弥漫着,我睡不着了。又翻了个身。他见我转过来,放下书来抱我。我看着他那又瘦又黑的脸,一双眼睛疲惫地看着我。我一下子拽了灯。他抱着我的身子,电扇呼呼地转着,外面没有一点的光线。他脱了衣服,我也。

  他一会儿就没有了力气,我有点失望地躺在床上,甚至有点恨。我身子很难受,是身体没有得到满足的那种自然失落。他在我身边轻轻地喘着气,我的手搭在他的身上,他身上尽是汗水,很热。我也很热,胡乱地穿上衣服,开了灯,把电风扇开得最大。一阵强风吹过来,张开毛孔的皮肤一下子紧起来,很舒服。他像一头困兽,耷拉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蓬松凌乱的头发,已有了雪白。
  “你什么时候能调到镇上上班啊!”
  “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你借钱也要去镇上砌房子!”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
  他已经睡着了,有了轻鼾,我心里骂起来,你这个死人。他妈的,一点志气都没有,什么事都干不好,连作爱都不行。我洗了洗身子,关了灯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早上天四点多钟就亮了,他早就醒来了,坐在床头看书。我坐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空,鲜红的朝霞满天红,又是一个大热天,今年暑假好像特别热。我和他谈起来。 “唉,你倒底是写不写申请上调?” “你至少试一下啊,我爸有个熟人原来在镇上做文教助理的,今天下午我们去看看他,让他帮个忙也好说话!”我揪了揪他的耳朵。 他动都不动地说:“好啊,等我上完课!”他是教书积极第一,暑假里补课都一丝不苟,自己孩子不肯教,送到别人的补习班学习,再另外花钱,他就是这种人。 只有他们那个校长见到我说:“吕芳啊,王明辛苦哪!” 我说:“你今天说什么也得去,早去早好,要调离三个月前就要打申请呢,你知道不知道?” “嗯!”

  我们下了楼,两个孩子也起来了,他们和婆婆睡一起。婆婆给大双打水洗脸,公公就给小双梳头发,那辨子扎得歪歪扭扭的。我也懒得动手。出门之前,我对大双说:“你今天再出去惹事,你就不要进这个家门了!” “孩子顽皮怎么了,装在盒子里才不顽皮呢!”婆婆咕哝着。 我不理她。

  晚上我一下班就回家了,他还没回来,我便骑车去学校找他。正好在路上遇到他,他慢悠悠地骑着车子。 “我们直接去李助理家吧?”我说。 他便随了我去镇上。镇上的房子一排一排的,崭新又整齐。向南的地方有块空地,我指着说:“唉,我们家以后要买地基就在这里,靠镇中心太吵了,这里又清静,离镇又不远!” “嗯!”他也不知有没有听我说。

  李助理妻子开了门就说:“唉呀,小芳,你买个西瓜干什么,来就来呗,带什么东西!”李助理拿着报纸,腆着个肚子出来了,说:“哟,小芳啊,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是不可以乱敲这些官爷的门的,有句古话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人是鬼都觉得人家有事才能敲自家的门。我跟他说明来意,王明也十分老实地说:“乡下条件不好,人往高处走,想调到镇上的高中里来上班。” “这个可要找人哪,要很多人点头才行!唉,现在啊,你不把些菩萨敬了,万难啊!” 我见李助理好想给了什么暗示,马上接了话头说:“李助理,我们可不怎么懂事,您看着给我们个谱,我们钱也不多,就什么时候请他们吃一顿便饭,还麻烦您操个心!” “调个工作环境,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跟中学的校长打个招呼,你写个申请,手续我替你们办,唉,都是熟人,不难啊!”李助理对王明说。外面有了人进来,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小孩子进了门,李助理一看就说:“唉,你看谁,老吕的女儿!”

  那妇人定是李助理的儿媳了,他们都在县城,不常回家,也不熟悉。“快叫叔叔,阿姨!”我摸摸孩子的脸,手从袋子里掏出五十块钱给孩子说:“阿姨给你买糖!” “小芳,你干什么呢?”李助理说着,把钱拿过来,塞到我手里,我又塞到孩子手里,拉了王明就出了门。 花了钱心里也挺轻松,终于有点眉目了,回家的路上,我不停地和他说将来的事,等他到了镇上,我们就在镇上买块地砌房子,砌上两下三的房子,下面出租给人家,另一间做客厅。楼上我们和孩子各一间。下面再开个小店做生意。不挺好的吗。 他就听着我说。

  2
  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二个月,王明接到了调令。我们全家都兴奋不已。老太说:“唉,孙子有出息了,往外飞了!”我没在意这话,太高兴了,最高兴的人就是我了。晚上,我让大双和小双去叫伯父、叔叔一家过来吃饭,王明打电话告诉他妹妹,我妈也来了。一大家子,坐下来,吃饭,喝酒,好不热闹。 孩子们早就吃完了去玩了,不喝酒也早就离了桌子,只有那几个喝酒的还在吃着说着。公公不停地给几个儿子倒酒,他心里高兴,儿子调到镇上工作了。老太不喝酒,一直坐着看儿孙们喝酒。我坐在一边看着,心想总算有出头的日子了。

  王明哥哥说:“爸爸妈妈以后就可以住在这里过了!” 他好像公公婆婆一直在他家的一样,我不服气地说:“说这话,老头子老奶奶不是一直住在我家!” “二哥有收入,不像我们种死田!”王明弟弟说。 “你们就不是爹娘养的,没良心的话!”我说道。我其实一直;因为这件事和王明争,他又不是长子,把两代老人都住我们家,说什么四世同堂热闹。那两个弟弟呢倒也好,一来说二哥有收入,二来说公公婆婆帮我们做不少事,一个月就称一百斤米,称五斤油就算尽到赡养的责任。

  “你有事去!”王明指着我说,他端起杯子对他兄弟说:“来,我们喝!”几个人一起举起杯子。“天下就你这么一个笨蛋!”我没好气地说。王明猛地站起来,顺手抽了我一个耳光,大骂道:“你有完没完!当你妈妈的面,你自己说说像个什么样子!” 我脸一阵火辣辣地。一下哭了出来。妈妈坐在旁边,看着王明,她什么也不好说。我一把一拽着妈妈的手说:“妈,我们走,看他姓王的过个人模狗样来!”

  他又过来打我,被小姑子一把拉住了,我和妈妈出了门,我一直哭着,妈妈不说话,她从来就是个老实人,爸爸去逝得早,就我这么个女儿。我回了家,决心不回家,班也不上了。 我决心不回家,其实也是等他来接我,第三天下午,他终于来了。妈妈站在门口,冷冷地说:“你有本事了,还来干什么呢?”他低声地和妈妈说什么,妈妈说:“她在屋里。” 他答应马上搬到镇上去住,他已经在中学上班了,分了个宿舍也好住,孩子先住在乡下。而且年前要把房子砌好,借债都要砌。他都答应了,其实这也不能说是他的什么承诺,他是答应了,还是要我跟他吃苦过日子。我跟他回了家。

  我们其实只有四万多块钱,买地基就花了一万多。我们东拼西凑地把房子砌到两层高,那天晚上上梁,我们连桌酒都没有摆,真的没钱了。晚秋的小雨朦朦胧胧的下起来。没有一个来帮忙的,只有公公在下面接接东西。其余的都是每天给工钱的短工。我看着雨下起来,咬着牙不哭,真的很苦,心里。那天晚上我们算了一下帐一共已借了四万多块钱的债。而刚调到中学的丈夫,只有五百三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 事情是逼出来的,我不知厚了多少次脸皮去跟别人借债。那些平时的熟人,不打借条都不肯借一个子。我咬着牙,因为是我当初要到镇上来的。

  初冬的时候,房子装上了简单的窗,没有装修,就搬进来住了。门上贴了对联,也真有点像家了。搬家的那个晚上,我睡得很香,虽然我知道,一醒来有几万块钱的债等着我。

  3
  下面三间房子租出去一间,让一个外地人卖生姜。一间我自己开个豆浆店,另一间作自家的客厅。我的小生意做起来,几斤豆子,清晨起来磨点豆浆,一早也能卖几十碗,也有几十块钱的收入。另人都叫这店是“二口吕豆浆店”,生意一天一天好起来。 年三十的上午,我没有做生意,心想忙了一年,也息一回,早上我就去买了点菜。王明其实要回家过年,我执意要在新房子里过年,能把今年的财气带到明年去。反正初一再去乡下也不迟。他拗不过我,就依了我。

  我咚咚地剁着肉,两个孩子和丈夫在厨房里拣菜。孩子左一遍右一遍问丈夫新衣服什么时候穿。我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里酸酸的,过年自己和他一点布纱都没有添。门外有人问:“老板娘啊,在家啊?”平时我在家做生意,他去上班,到我们家大多数和我接触,所以别人到我家,张口就问我在不在。我停了手,问:“谁啊!” 一看到张师傅的脸,我就知道是来要钱的。我开口就说:“张师傅,对不住,工钱可能要拖一段时间了!”他是砌房时请的木匠,还有六百多块钱的工钱没付。 他开始说他的不容易,从八点钟一直坐到十一点钟。我真的逃不过去了,咬咬牙把家里仅剩的四百五十块钱都给了他。他走了之后,我呆呆地坐在屋子里,肉剁得七零八落撂在桌上。他进来对我说:“小芳,回家过年吧!” 我哭了起来。

  关了门,连春联都没贴,我们带着孩子回了乡下。公公在门口贴了对联了,见我们又回来了,笑了笑。他又在为他的四世同堂而得意了。我上了楼,一直坐到他们叫我吃年夜饭。 过了初三,我们就回去做生意,还有几万块钱的债等着我们去还。卖生姜的那个山东人没有回去,他说回去一趟来回要几百块钱,一斤生姜能赚几分钱啊。说这话时,我就想,王明要是有这股劲头赚钱就好了,可惜,他只知道每天上他的课,每个月领五百三十块钱的工资。

  卖生姜的小时,每天傍晚就没事吹笛子,吹那首《流浪歌》,那时候我总是坐在阳台上听着他吹,看着王明下班回来。我下午不上班,偶尔去和邻居打打牌之外,就在屋里呆着。等孩子放学,等他下班。

  三年过去了。孩子升初中,他涨了工资八百伍拾块钱一个月,小时还在我的楼下卖生姜,我称他“时生姜”或“小山东”,他每天傍晚还吹笛子,思念他那个有一个老婆六个孩子的家。有时候我和他下棋,因为下午我一直没有什么事可以做。 债已经还得差不多了。 每一次王明的那些哥哥弟弟来,都要喝一碗白喝的豆浆,然后一抹嘴,夸一句:“还是老二有眼光。”就等着中午吃一顿中饭后回家去。他们的眼里老二的日子总是过得最舒服。婆婆也偶尔来帮帮忙,洗洗碗。

  傍晚时候,我点了点身上的钱发现少了一百块钱。我本来打算去买煤去的,钱找不到了,我光着急,也顾不得出去了。放学的时候,小双一个人回来了,我问她:“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她说:“哥哥去游戏机厅了!”“他哪里钱来的?”我问小双。“他说你给他的,他今天大概花了十几块钱呢!”小双说着,我知道是他偷了钱,我对小双说:“你上楼写做业。”我骑了个车子便朝镇上的游戏机厅去,一进门,就看见了他。他嘴里衔着易拉罐管子,眼睛紧紧盯着一闪一闪的屏目,没有看到我。

  我一把把他拽了出来,他很瘦。我一推,他就倒在了地上,我上去就是一脚,大声喝到:“钱呢?”他一个劲地哭,我拉他起来狠狠地抽他的耳光,并指着他不准哭。他抽泣着把剩下的八十多块钱给了我一溜烟在前面跑了。我一点力气没有,推着车子,我不用追,他肯定去他奶奶家。我到了家,他不在,我让小双也回乡下去,明天早上早点回来上课。小双收了笔,便上了她奶奶家。我觉得女孩子省心多了,生这么个男孩,不知操了多少心。

  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丈夫去市里学习,一周才回来。 楼下的笛声又响起来,我真怨,这日子真难过。 我关了灯,下了楼。

  小时的屋里尽是生姜,一麻袋一麻袋的,今年冬天天气冷,生姜价格特别高,他赚了不少钱。小时见我进来,收了笛子,看了看说:“下棋啊?” “我都让这个家给烦死了,还下棋!”我没好气地说。 他不说话。 我一时就想,要是有这样一个埋头一外赚钱的男人多好,整天在外面苦,钱都寄回家养老婆。我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连个好男人的肩膀都靠不到。我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准备开门出来。但我又转过身来,看着他,一股欲望冲进心里,痒痒的。一下子上去抱着他,他推开我,脸全红了。一言不发。我发疯似地解他的衣服,他居然也在脱我的衣服。他的力气很大,我满足地在他的身子下面扭动,一股股液体冲进我的身子,我咬着他的头发,任他在上面发狂。

  我有点疼,他也发泄完了。两个人满足地躺在床上,灯早就关了。我静静地听他的喘息,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身体。 空气里有一股生姜的辣味。 我摆开他的手,他似乎恋恋不舍地抓了我的身子,我抱了衣服,重重地关上门,上了楼。他楼下的灯一直开着,我夜里三点钟还听到下面有动静。

  4
  我决心逃走,和小时一起。晚上我又去了他那里,明天丈夫就回来了,孩子早已经睡了。我们脱光了衣服坐在一起,在满是生姜味道的空气里接吻,做爱。他疯狂地弄着我,直到我叫疼,他才罢休,然后我们开了灯,彼止再看对方的身子。我说,我已经老了。他却把手插在我的身子里,用那结实的胳膊枕着我的头,轻轻说,不要胡说。我让他带我走,去山东,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好,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做乞丐也好。他不说话,我一下子推开他的身体,说你们男人都是拎上裤子就不认帐吗?他还是沉默,好像是默认似的。 我愤愤地抱了衣服上了楼。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王明就回到家里。他一脸憔悴地说:“唉,外面学习苦死了,吃不好,睡不好!”我接过他的行李说:“你有本事,四十岁还去学习啊?”他不说话了,我又看到他两鬓的白发。我跟他说,你回来了,我就去妈妈家看一看,你带孩子去食堂吃饭,我到晚回来!” 他说:“好啊,从丈母娘家带点香油回来,丈母娘家的油就是香!”我捶了他一下说:“你少说风凉话,好意思要我妈的东西!”我换了衣服就出了门。小时那边挤了很多人,他大声吆喝:“大降价,生姜一块钱二斤!”我想,天气可能要转暖了,不然他这么大批地处理生姜干什么。

  晚上回来,两个孩子坐在屋里等我,我问:“爸爸呢?” “在楼上看书!”他们似乎有点委屈。我去厨房一看,一锅冷水漂着油花,他非等我回来做饭不可。孩子们也等我回来。大双说:“时生姜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我问。 “去别的地方做生意了!”大双说。 “根本不是,他老婆打电话让他回家了!”小双抢着说。 “你晓得个屁!”大双骂道,小双不在说话了。

  王明下了楼来,见我脸色不对,就帮忙做起饭来。我魂不守色地炒着菜,放着佐料。大双大惊小怪地说:“妈,你烧汤放什么糖啊?” 我一大勺子糖已经下了锅。 “晚上有甜汤喝了!”大双讽刺地说,他一点都不怕我,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逆子,让婆婆惯得不像样子,有时急了,连婆婆都骂。至于说谎,偷东西更是顺事。我瞪了他一眼,他耷拉下头,还是补充了一句:“本来就是!”

  晚饭的汤甜甜的,我吃得苦得很。 一吃完饭,我丢下一大桌子碗在那里上了楼,他们三个人也跟着上了楼,除了我,谁都不配收拾那些碗似的。我躺在床上,心里乱糟糟的,他坐在我身边,看着书。我翻了个身,看着他的脸,他马上注意到了,看着我的眼睛。他扔了书,抱起我。 我挣开他,他却执意要脱我的衣服。我推开他,说:“我来例假了!”他一下子撒了手,躺在床上,像一头困兽,比做爱之后的他更疲倦。我想碰碰他,却又收了手,心里有一种不情愿抵触着我自己的手,或许这双手早已属于别人了。我要下楼打电话,楼下是副机。我看他又轻鼾起来,穿了衣服,下了楼。

  冬天的月光从门上的玻璃照进了,灯没有开,电话拔通了。 是他的老婆接的电话,我问她他在哪。她曾来过我家一次,也不怀疑我的用意,告诉我:“没有回来呢,但他说要回来的!”我一下子才醒过来,自己是糊涂了,他今天下午才走的。我上了楼,他睡着,灯光很暗,照着他有些白发的头,我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他一动不动。 熟睡的男人像熟睡的猫一样,温驯。我关了灯,睡了。

  天亮了,我一睁开眼睛就想到要走。我看看两个孩子的照片,在床头,但我还是要走,我觉得自己吃尽了苦,也该像电视里说得那样追求一下呢。我并不懂,但我至少知道,我要追求一个男人,与他生活,做爱。至少是这样。

  我照常做早饭给他们吃了,去上班,上学。照常做生意到十点多钟。我关了门,看了一眼这个家,我很快地走了出去。我或许怕被人看到,或许怕被人询问去哪里。一直向东转个弯,就到马路,马路上有去市区的车。到了市区车站,有到全国各地的车子。我一脚踏上了车子。车站里很乱,各种嘈杂声,身边还有人不停地问要不要黑市的票。我摆摆手,摹着买好的票,往十七号门走去,那是去山东的方向。我穿过人群和噪音。

  他坐在那里。 我看到他坐在那里。 他看着我,呆呆地坐在那里。 是我的丈夫。我无法解释,他也没有追问一个解释,只是呆若木鸡地说了一句:“回去吧!”我居然就跟他回了家,在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回到家他也一句话没说,我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地板。半响,他冒去出一句话:“我去上班了!”

  下午,已经两点半了,他去上班了,留下我一个人坐着,似乎一点不担心我再跑掉,而事实上,我一点都不想再跑。没有颜面或者没有力气。 那晚他睡在学校宿舍里,打电话回来说,学校事情忙。我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一个人睡到天亮。我起来磨豆浆,做生意。谁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似乎真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月过去了。

  5
  电话铃好像响得特别急,我赶忙去接,是公公打来的,他喘着气说:“老太走路跌倒了,中风了,现在正在往镇上的医院里送呢,小明在不在啊,让他备点钱!”丈夫王明在他们口中是小明,似乎这样向他提要求心安理得,谁让你小呢。 我在他上课时把他叫出来,他立即停了课,去邮局取钱。又直朝医院奔去,老太还没有到医院呢。冬天,他都跑得满头大汗,也真够辛苦的。我和门卫的人搭话,他站在门口一直在焦急地看着。老太在医院里撑着,医院里的气味让我想吐,但每天都要去送饭给老太和婆婆,公公吃。还有来看望的亲戚,都毫无例外地去我家吃顿顺便饭。我对丈夫说:“你看噢,米是越来越少了!”

  那天夜里很冷,公公在楼下大声地叫开门,老太死了。丈夫穿上衣服下了楼,两个孩子醒了,我没跟他们说,让他们睡,他们就又睡着了,我坐在灯光里,耳朵里一片哭泣吵闹的声音,很怕人。 早上我关了门不做生意,他和孩子都请了假回家。 丧事在我家办,理由是我家的房子大,做起事来宽敞顺当。我也不想添什么乱子,只是说了一句:“按规矩可是要在长孙家做事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王明他大哥说。

  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对付他了,也就作罢。很多人在哭,很多人在吵闹,我没兴趣惹出事端来。而王明却一动不动地跪在老太灵前,听我和他大哥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他居然一点都不阻挡。我见此更是作罢,反正死个老太大家都说是喜事,乡下的房子也不住了,随他们怎去折腾。我也跪了下来,在王明边上,一张一张地烧那些纸钱。那叫子孙钱。是子孙的孝道。

  出殡的日子在第三天,一大早吹鼓手们就吃饱了在门口吹吹打打,提醒亲朋好友早地来参加出殡。扶灵的前面要有金童引路,玉女扶车,就是长孙要拎个马灯在前面走。我和王明大哥开玩笑说:“这灯让我家王龙拎着吧!反正你们说规矩是人定的!” 他马上不说话了。嫂子马上凑上来说:“这怎么行呢,老太死了都不安心的。”我苦笑了一下,看了看王明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老太的遗体发呆。我推了一推他,说:“去吃点东西吧!”他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动都没动一步。

  冬天的清晨很冷,出殡先要走一段路再上车子去殡仪馆。老大的儿子早早地自摹紧了灯在前面走。按理说王明是二子,应该紧挨着走的,可他弟弟的老婆一直走在前面。我干脆一把拉了他到普通亲戚中走,他也不说什么。 下午,我们应回到了镇上。

  6
  快放寒假了,王明每天很晚才回来。我在床上看电视等着他,他一回来我们就睡觉,他很累。 电话铃响起来,他按了免提。
  “二兄弟,我知道你忙,到晚才回来,麻烦你件事……” 电话说他大哥儿子想转到镇上来上学,一来环境好,二来靠步步家,食宿又方便。我想,他肯定又是一口答应。
  “我没那本事!”他生冷地说着,挂了电话。
   他抱起我,紧紧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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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3-11-9 11:23 | 只看该作者
反映生活以及人性的东西,很有深度,拜读了。
3#
发表于 2003-11-9 16:57 | 只看该作者
这种生活真是让人发疯!!!叫天也不应的那种。
这里:
  ……好的票,往十七号门走去,那是去山东的方向。我穿过人群和噪音。

  他坐在那里。 我看到他坐在那里。 他看着我,呆呆地坐在那里。 是我的丈夫。
丈夫坐在哪里呢?
恕我愚笨:)
4#
发表于 2003-11-9 20:44 | 只看该作者
呵呵……吃了吧?
5#
发表于 2003-11-9 21:15 | 只看该作者
唉,爱玩是孩子的天嘛!
应该是爱玩是孩子的天性吧:)
文章不错,再仔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疏漏!
6#
发表于 2003-11-9 22:18 | 只看该作者
植入生活内核的好文,摆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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