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读经典】春醪与烈焰

月牙

【倡读经典】春醪与烈焰

——梁遇春散文阅读札记

文/月牙

　　梁遇春的散文集，于三十年前购得。年轻时所读与此番重读，竟是不同的感受。这个北大才子，这个只活了二十七年的文学奇人，这个一生只用了不到六年时间来创作的青年，之前读他，只觉才气的炫耀，近来再读，除了澎湃的诗情，还有他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文人难得一见的率性随心，以及与他年龄阅历不相称的性格矛盾。


　　梁遇春，1906年出生，1932年因猩红热猝然而逝。他绝大多数散文作品被编入《春醪集》和《泪与笑》，于1930年、1934年面世。正如他在《<春醪集>序》中所言：“在这急景流年的人生里，我愿意高举盛到杯缘的春醪畅饮。”他纤敏而柔软，他炽烈又奔腾。亦如他为徐志摩而写的《吻火》，“他（徐志摩）却肯亲自吻着这团生龙活虎般的烈火，火光一照，化腐臭为神奇，遍地开满了春花”，梁遇春自己不也是这样的烈焰吗？


　　别人在大谈人生，梁遇春偏要来说“人死观”，他行文习惯独辟蹊径，发他人之所未言，像《“春朝”一刻值千金》一文，要加个另类副标题，“懒惰汉的懒惰想头之一”，似乎还会“之二”“之三”下去。一个动荡的时代，他又游离革命主流之外，青春的怅惘，失恋的苦闷，精神的无助，给他的散文蒙上了低沉感伤的色彩。在洋洋洒洒的叙写中，仍能读出他安于流光飞逝的心思，“现在春天到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五六点钟醒来，就可以看见太阳，我们可以醉也似的躺着，一直躺了好几个钟头，静听流莺的巧啭，细看花影的慢移，这真是迟起的绝好时光。能让我们天天多躺一会儿罢，别辜负了一刻千金的——春朝＇。”这“静听”，这“细看”，简直就是现时渴盼的慢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样的笔调不知该如何收尾，梁遇春竟这样率性而为，这篇结尾是这样写的：“我是那么懒惰。有时晚上想好了意思，第二天起得太早，心中一懊悔，什么好意思都忘却了。”莞尔，这真是一个懒得写文的好借口。


　　《又是一年春草绿》，开篇便是“一年四季，我最怕的却是春天”。“每当大地回春的时候，我常想起《哈姆雷特》里面那位姑娘戴着鲜花圈子，唱着歌儿，沉到水里去了。”梁遇春在北大英文系学习四年，因成绩优异而留校，是叶公超等一代英语名师的得意门生，他广泛涉猎英美文学，翻译遵循信达雅，中英文功底扎实，莎士比亚的文字在其心底涟漪阵阵，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说自己是个常带笑脸的人，“虽然心绪凄凉的时候居多”，“坟墓旁年年开遍了春花，宇宙永远是这样二元，两者错综起来，就构成了这个杂乱下劣的人世了。”“笑涡里贮着泪珠儿的我活在这个乌云里夹着闪电，早上彩霞暮雨凄凄的宇宙里”，这写的是才思敏捷的善感“小我”，何尝不是风起云涌的时代“大我”之映照呢？


　　自言最怕春天的梁遇春，却在《春雨》一文中浓墨重彩尽情讴歌春雨，“整天的春雨，接着是整天的春阴，这真是世上最愉快的事情了。”雨更让他感到人世温情的可爱，想到郭外的牛羊、故里的田园、一个花一般的家乡，由春雨缠绵，他想到人生象征，领略到春雨的 情趣，“始终喜欢冥想春雨”，也许是对世间的人与事有那么一些顾惜爱怜，春雨让善感的心灵浮想联翩，似乎读懂了诗人的心意，契合他的心境，“斗室中默坐着，忆年十载相违的密友，已经走去的情人，想起生平种种的坎坷，一身经历的苦楚，倾听窗外檐前凄清的滴沥，仰观波涛浪涌，似无止期的雨云，这时一切的荆棘都化作洁净的白莲花了……”一个内心矛盾而挣扎的青年，泪与笑是他世界的二元。


　　春醪，即春酒。醪，音láo，可以是浊酒，可以是甜酒，也有说醇酒、药酒、春节所饮之酒的。既然“秋醪”指的是秋天酿的酒，那么春醪无疑是在春天酿就的。陶潜有诗云：“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梁遇春精通中西文化，陶渊明的诗句烂熟于心，在《春雨》一文中他就改过陶诗，“衣沾不足惜，但愿恨无违。”梁遇春的散文小品，青春率直，浓烈本真，如春醪，也热情如沸水，炽烈如火焰。


　　他在《观火》，“火焰的万千形态正好和你心中古怪的想象携手同舞”，他写自己“只要一走到火旁，立刻感到现实世界的重压一一消失”，他希望下一世做个波斯人，因为他们晓得拜火，是真真的智者。他擅长幽默，“我每次听到美国那里的大森林着火了，燃烧得一两个月，我就怨自己命坏，没有在哥伦比亚大学当学生。不然一定要告个病假，去观光一下。”倘若真以为他通篇都是没心没肺的调侃，你未必真读懂这个青年心底的块垒，他提到但丁的《神曲》，他讲到拜伦的哲思，甚至写到希腊一位哲学家的死法，跳到火山口里去——所谓“人死观”，在他的文字里深深浅浅都有。他观火，亦是看人生，“我们的生活也该像火焰这样无拘无束，顺着自己的意志狂奔，才会有生气，有趣味。我们的精神真该如火焰一般地飘忽莫定，只受里面的热力的指挥，冲倒习俗、成见，道德种种的藩篱，一直恣意下去，任情飞舞，才会迸出火花，幻出五色的美焰。”岩浆一样滚烫的情感，他是个诗人，只是不写分行而已。他热爱生命，热爱世界，礼赞健美的人性与温情，但这个世界未必佑护他成全他，火和人，状物抒怀，合二为一了。


　　他鄙视冷眼旁观，他要做个快乐的救火夫，《救火夫》一文是他为数不多的长文。他不遗余力讴歌救火夫，因为救火夫的生命是有目的的，矫健生姿，带着救火的使命，那一刻万虑皆空。“我相信生命是一块顽铁，除非在同情的熔炉里烧得通红的，用人间世的灾难做锤子来使他迸出火花来……”现实的无奈，对弱者的悲悯，救火的壮烈，他的青春与热情，他的纯净与理想主义，在这篇中倾泻而出，不要微温的同情，宝贵的是胆量和筋骨，献身的果敢。1932年，倘若急病未夺走他的生命，梁遇春一生的河流将途经怎样的风和日丽？


　　著名的短文《吻火》，是他写徐志摩的，他写志摩先生银灰色的眸子，好像时刻都惊奇着，“人世的悲欢，自然的美景，以及日常的琐事，他都觉得很古怪的，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重读他的散文集，我莫名的感觉，假如将此篇中的“志摩先生”替换为“梁遇春”，窃以为也是合适的。


　　火是热烈的，也是短暂的，好像这个才子一生的写意。幸好还有春醪，翻翻书，读读文，干了这杯酒。


　　2021-02-05

月牙

鲜然 发表于 2021-2-25 17:04
火是热烈的，也是短暂的，好像这个才子一生的写意。幸好还有春醪，翻翻书，读读文，干了这杯酒。

这话说 ...

不在版了还是心念书话，有时间和情感的投入。。问好鲜然:handshake

鲜然

火是热烈的，也是短暂的，好像这个才子一生的写意。幸好还有春醪，翻翻书，读读文，干了这杯酒。

这话说得好

童心是

拜读读这样的书评，是一种享受。！

童心是

这“细看”，简直就是现时渴盼的慢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样的笔调不知该如何收尾，梁遇春竟这样率性而为，这篇结尾是这样写的：“我是那么懒惰。有时晚上想好了意思，第二天起得太早，心中一懊悔，什么好意思都忘却了。”莞尔，这真是一个懒得写文的好借口。

牛老伍

又路过，大过年的，讨杯芝麻豆子茶喝，有红包也可以来一个……

月牙

蛇珠 发表于 2021-2-14 20:21
“他广泛涉猎英美文学，翻译遵循信达雅，中英文功底扎实，莎士比亚的文字在其心底涟漪阵阵，也是可以理解的 ...

中西合璧，这四字太准了哈。
祝福蛇珠，平安健康，新年快乐

月牙

weixin 发表于 2021-2-13 16:14

祝福微信，新年快乐，安康顺意
拍照开心，写文舒心，天天好心情~

月牙

何叶叶 发表于 2021-2-13 12:49
月牙老师过年好！何叶看望老师祝福老师阖家幸福，健康快乐！牛年大吉！

祝福何叶，新年好:hug:
新的一年，佳作连连，安康吉顺~

蛇珠

“他广泛涉猎英美文学，翻译遵循信达雅，中英文功底扎实，莎士比亚的文字在其心底涟漪阵阵，也是可以理解的。”

—— 功底在中西合璧

weixin

何叶叶

月牙老师过年好！何叶看望老师祝福老师阖家幸福，健康快乐！牛年大吉！

月牙

静默的百合 发表于 2021-2-8 13:53
火是热烈的，也是短暂的，好像这个才子一生的写意。幸好还有春醪，翻翻书，读读文，干了这杯酒。

读梁遇春的散文，就感觉一阵风一阵雨的，一会儿如酒，一会儿如火。。又矛盾，又率性。。

谢谢百合，问候并深深祝福，安康吉顺，新春快乐。

月牙

牛老伍 发表于 2021-2-7 22:34
知道梁遇春及偶然，那天研习周易八卦，说是字号里有“遇春”则命不长，猛然记得擅写散文梁遇春果然不寿 ...

好久不见兄长，鼓励鞭策依旧这般热情洋溢

名字就是一个符号，那是碰巧。。。

静默的百合

火是热烈的，也是短暂的，好像这个才子一生的写意。幸好还有春醪，翻翻书，读读文，干了这杯酒。


被月牙这标题吸引着，进来细阅，没有读过梁遇春，在月牙笔下算是初识，果然，月牙读书读得深入，体会也别致，这标题用来比喻斯人，果然妥贴精妙！体会学习，问好月牙新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