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岩之春 于 2021-3-19 18:51 编辑
从西北到东北,从内蒙到北京,到处都传来黄沙蔽日、沙尘暴来袭的视频、图片、文字信息,可在我的故乡太行山上,却下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三场大雪。这可能是天公为了补偿这儿去年冬天没下大雪的缘故。他或许认为:大雪可推迟,但不能缺席。太行山一年当中怎么可以没有大雪?于是,雪花就像个得了天帝御令的少年,意气风发,在初春的太行山上,飘飘洒洒、恣意泱泱,似乎在昭告那里的生灵:“春天快退后!我还没玩够!”
那真是一场好雪呀!极目远眺,真像清代文学家张岱描述的《湖心亭看雪》一样“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雪,苍苍茫茫,铺天盖地,把个太行山脉变成了一条绵延起伏的银龙,穿行在云山雾罩中。近处,房顶上、庭院里、道路上、河谷边、矮坡上、田野里,全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迷人的的雪氅。这时候,整个村庄就笼罩在一片洁白如玉的童话世界了。
雪后,是个大晴天。房顶上、道路上到处都是人们扫雪的景象。这个房顶的人喊话那个房顶的人:“这场雪可真大呀!”“可不是嘛!”“不知道对那些果树刚发的花苞有没有影响?”“谁知道呢!”人们扫着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我知道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扫完了雪,就提议说:“反正雪天,不能干地里的活,咱俩去山上走走吧。”父亲很高兴地同意了。我问:“去那儿呢?”父亲很有经验地回答:“去纸糊套吧。那儿是西山,太阳充足,雪化得快。路也平缓,好走些。”我们告诉了母亲一声,一人拿了一根木棍当手杖,就出发了。
一路上,呼吸着清冽新鲜的空气,心情无比愉悦。到底是春天了,路上的雪禁不住阳光温暖的照射,化成了涓涓细流,四处流淌着。从雪里钻出的菠菜的叶子,中间是绿色的,四周还镶着一圈棕红色的边,像是夏天少女身上的渐变色荷叶裙,很美、很清新。鸟儿们也活跃起来了, “叽叽喳喳”的,不时从枝头树上掠过,惊落了树枝上的雪,落在人脖子里,感觉凉凉的。
走到山根的槐泉寺内,那里面还竖立着几座石碑。其中,一个不太高的千佛像碑身、几个碑座、碑帽都是很早年代的遗物。小时候,我还专门带着笔,抄下了碑后石刻的碑记,上面记载着“槐泉寺(又名石佛寺)始建于晋,唐代天宝年间重建,清代为山洪所侵,近代又重修” 的历史云云。
寺院内有一棵古老的黑枣树,树干已经中空了一半,另一半还直直地挺立着,支撑着头上的树冠。黑枣树的树皮黑黑的,龟裂成一个个如婴儿手掌般大小的、四边形、五边形样的几何图形。一个个小小的、嫩绿的叶芽,已经从覆盖着白雪的枝桠下钻了出来。黑皮、白雪、绿芽,构成了一幅色彩对比强烈的写意画,简洁而美妙。
每当这时,父亲总会站在那棵黑枣树下的泉水旁边,望着矗立在眼前的、有着“层层叠叠纸糊套、万张红崚嶂石岩”美誉的太行山,给我讲述起古代这山上住着响马的故事。传说不知是隋唐时候,还是明清年间,一帮绿林好汉,迫于生计,专干劫富济贫的事情。为了躲避官府的捉拿,啸聚在太行山地势险要的四方崚上。他们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力大无穷,能攀岩走壁、日行千里。这寺院里的石碑,就是他们肩扛碑身、臂挽碑帽,一顿饭的功夫,就从太行山的西麓搬到了太行上的东麓,立在了这寺院里。大概太行山上曾经住过响马的事是真的吧。小时候,我们去山上拾柴禾、捡橡子,就曾在山根看到过摔坏了的石桌、石凳。据说,谁家的前辈老人还捡了一只毁损不多的石柜,一直传下来,到现在还用着呢。
走过“鱼石画屏”,穿过“情人峡”,我们上到了太行山的二栈上。这是太行山特有的 “嶂石岩地貌”。春夏秋三季,从山根到山顶,一层赤壁丹崖、一层原始植被,三叠崖壁,四层森林,红绿相间,交替上升,直达四栈,形成了绵延数公里的岩墙峭壁,如屏如画,壮美多姿。这时的春雪,给山崖上的四层植被,都披上了洁白的雪氅,映衬的红崚赤壁越发鲜艳夺目。
白雪下面覆盖着厚厚的落叶,踩一下,腿就陷下去老深。父亲提醒我小心点,每走一步,用手杖探实了再迈步;尽量往里走,离悬崖远一点。前几年,有一个游客把东西落在了山上,他让同伴先走,他自己返回山上去拿。谁知左等右等,等不回来。同伴们报了警。警察和村民们在山上找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在山崖下找到了失去了生命的游客。原来是他不熟悉地形,下山时可能匆忙,一下子冲出了山崖,摔了下去。听的人心里唏嘘不已。
走到一处土窑残垣前,父亲告诉我,那是一处炭窑,他小时候随爷爷来这儿烧过炭。我一听,来了精神,就问父亲,是“伐薪烧炭南山中”的木炭吗?父亲回答:“是呀!这山上好几处烧炭窑呢。”哇,我太惊奇了!原以为木炭只是书本上古代人烧的、用的,却原来它离我们并不久远。父亲还告诉我,年轻时谁家盖房子,大家伙儿早晨两三点钟就起床上山,砍梁、砍檩条。等运下山,还赶得上去生产队里出工干活。父亲熟悉山上的每一个地方,认识山上的每一种花草树木的习性,叫得出每一种飞禽走兽的名字,即便是被大雪覆盖,父亲清楚地知道哪儿是哪儿:这一片高耸直立的树丛,是漆树。身上睁着的一只只大眼睛,是从前人们割漆时留下的痕迹。那几只被我们惊飞的、长长的尾巴的鸟儿是麻燕鹊,是乌鸦、喜鹊的近亲。我曾经在这块儿平地上种过山药,又在那边草坪上放过牛羊,还在那边山洞里烧饭过过夜……我被父亲丰富的知识和经历迷住了,打心眼里佩服他。
我们越过了三栈,爬上了顶峰。极目远眺,能望出去方圆几十公里。西面,是黄土高坡上的陕西省昔阳县;东面、南面和北面分别是是河北省的临城县、内丘县和赞皇县。这儿是两省四县交接的地方。望着那纵横交错的山脉,那辽远广阔的视野,让人心中腾起一种无边的豪迈之情。
回想当年抗日战争时期,刘邓大军曾在太行山上建立起革命根据地;八路军曾经浴血奋战在这篇土地上,抗击过日本侵略者。距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还有那时阻击日本鬼子留下的、石头垒成的现代长城。著名的歌曲《在太行山上》,咏唱的就是这一段历史。想到这里,我不禁为脚下这座曾为中国革命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光荣的山脉,升起一种不可遏制的敬佩之情、自豪之情。
看着脚下这无比壮观的莽莽雪原,想起前几天新闻上韩国媒体说,这次沙尘暴来自中国,弦外之意是指中国为罪魁祸首,不禁笑了:如果中国能像孙悟空那样有七十二般变化,能调遣雷公电母、风神雨神控制、影响全球的气候变化,我们早把下到太行山的春雪下到了冬天,也把来自西伯利亚、蒙古国的寒流气旋、飞沙扬尘阻挡在国门之外,还能飘到它小小的朝鲜半岛上?
咱们中国,就像这亿万年来,屹立在国土上的太行山、喜马拉雅山等众多山脉一样,任它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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