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

守望天使

　　黎明前的天总是最黑的，路灯似乎也困乏了，闪烁着昏暗的光芒。一阵奇怪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那是一个背着丝袋子的拾荒者，拖着一条瘸腿步履艰难。丝袋子像是饿瘪了的怪物，趴在他的后背，他的影子被路灯拖得很长很长，他的脸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他正向一个垃圾桶走去。

　　垃圾桶的味道很冲鼻，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恶臭，趴在垃圾桶上一阵翻找，找得很仔细。那双漆黑的手上，不知道粘了什么粘液滴滴答答地向下趟，他全不在乎，继续翻找。终于他找到了一个矿泉水瓶，他宝贝一样用手抹去瓶子上的赃物，丢进了丝袋子里。继续翻了翻，可惜没了收获，他背起丝袋子继续前行。他的眼在黑暗中就像是雷达，哪里有被丢弃的瓶子、纸盒子，他会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动作要快，不然等清洁工上岗，他就拾不了什么了。清洁工在清扫的途中，也会拾这些值钱的破烂去买，这无疑是跟他抢生意，可他毫无办法。

　　走到一盏路灯下，他略停了一下。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苍老暗淡，胡子乱糟糟地堆在下巴上，黑色的衣服都打了铁，硬邦邦的贴在身上，显得僵硬刻板。他拽了拽磨得破了好多洞的衣袖，叹了口气，脚步越发沉重了起来。

　　这时他的目光被一辆小轿车吸引，车体发出不正常的节奏。他悄悄走过去凑近车窗，两具白花花的肉体滚在车的后座上，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以致车体有节奏的震动的。他吞了口唾沫，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痒痒的，手上的丝袋子滑落下来，他的手不自觉伸到了胯下，胯下的东西怎么抚摸也站不起来了，软软的毫无骨气。

　　最后一次做那事是什么时候了？他靠在一棵大树上想，好像是老婆生病之前，对！老婆被检查出癌症之后，他这东西突然就不好使了，压力、压力太大了。想起去世的老婆，泪珠又从眼角挤了出来，这次没有落下，就被他的大手一抹，消失了。

　　老婆病了整整一年，他衣不解带的照顾，花光了所有储蓄。到了也没换回老婆的健康，老婆临走时，他拉着老婆的手，呜呜地哭：“老天呀！你说呀，怎么才能治好我老婆的病，要我的命换吗？我愿意、我愿意……”老婆的喉咙动了动，癌细胞已经堵塞了她的喉咙，她想说的话，变成了痛苦的呻吟。最后，看了他一眼，去了，眼角滚落的一串泪珠湿了他的手。谁愿意死呀？谁也不愿意，只是无情的病魔无法战胜。所以他特别痛恨那些自杀的人，曾经就有人从楼上跳下来，砸在他面前，死得无比恐怖，溃散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带着对人生的失望和决然。

　　他吓得心脏几乎超出了负荷，本来就瘸的腿顿时失去了力量，一屁股跌倒在地。人们七手八脚地去抢救坠楼者，却没人多看或是询问一下他这个差点被砸死吓得不轻的人。他失望地爬起来，绕过众人，蹒跚地离开。对于那些不珍爱生命的人，他永远同情不起来。

　　天很快亮了，这是他遇见第一个清洁工时发现的。接着是孩子们上学的身影，一个孩子急匆匆地奔跑，跑到他面前，一下子摔倒了，他连忙丢了袋子去扶。

　　“你干什么？”一个女人严厉地冲他吼道，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缩了回来。

　　“我……我……”

　　“走开，臭死了。”女人连忙把孩子拉起来，捂着鼻子瞪了他一眼，然后拉着孩子走了。

　　他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思绪想一直飘飞的蝴蝶，穿越了几十年回到了他的小时候。他也曾无忧无虑地奔跑过，也曾被母亲、奶奶宠上了天，也曾这样摔倒过，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呵护，泪珠从眼角硬挤了出来，一路滚落，在两腮留下了两道浅痕。

　　街市上开始喧闹时，他的丝袋子已经吃得太饱了，肿胀的肚子压得他弯下了腰，一步步困难地走着。路人纷纷躲避，好像他是真正的洪水猛兽，分分钟能把路过他身边的人吞进他的丝袋子里。

　　他不得不回家去，再拾的东西没地方装了，丝袋子再吃就要胀死了。

　　家是一座小平房，已经快要坍塌了，不大的小院里堆满了垃圾，散发出让人不敢恭维的味道。远远地他看见两个女人站住他家门前，他走得更慢了，这两位是他不愿意见到的人，年纪大点的女人是社区的主任、年纪轻的姑娘是办事员。

　　见他回来，两个女人迎了上去。

　　“周大爷，让你去办低保，你为什么不去呀？你的条件符合，快去吧！不然落下了。”社区的主任耐心地劝道。

　　办事员也附和道：“是呀！周大爷，我们都来多少趟了，你也支持支持我们工作呗！”

　　他摇摇头，背着丝袋子走进院子。两个女人刚要跟进去，见他正放下丝袋子往外倒垃圾，她们只能站住了脚步。

　　“周大爷，您要不愿意去社区，就准备几张一寸蓝底照片，还有身份证和户口本的复印件，下次我们来取！”社区的主任看了一下表，她们已经在这耽误了很长时间，还有很多公务要做。见他没回话，她又追问了一句，得到周全从鼻子里哼出的一声‘嗯’，才拉着办事员一起走了。

　　周全一直没抬头，继续倒着丝袋子里的杂物，他的脑子里似乎从没有思考过低保这个问题。他不愿去想，也不愿去与人交流，就像是被众人捂着鼻子嫌弃一样，他也嫌弃那些人身上貌似干净的气息。西装革履下，谁敢说自己的灵魂一尘不染，纯洁干净？

      丝袋子憋掉之后，他进屋。刚抓起一个凉馒头往嘴里放时，门外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响，他吓得一颤，刚拿起来的凉馒头几乎滚落在地上，他连忙抓紧，白白的馒头上顿时留下两个黑黑的手指印，没等他伸长脖子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屋门也被踢开了。

　　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不好，双眉紧促，厌恶地看了周全一眼，周全立即激动地迎了过去。

　　“儿！你咋来了？”他卑微而讨好的声音，让来人的眉头更加紧锁。

　　“咋的，我来不行呀？问的屁话。”

　　“不是，不是，我……我……”周全完全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双眼紧盯着儿子的脸孔。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放下手里的馒头，搬了个凳子用袖子反复擦了擦说：“儿呀！坐吧！”

　　“快拉倒吧！你这还能坐人，你闻闻这味道，十条街外都能闻到臭味。你就不能整理一下，再说你出去捡垃圾丢不丢人？我这老脸都让你丢光了，你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孝顺，不养你是不是？”

　　“儿呀！不是、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这不就是没啥事做嘛！”

　　“得！你甭跟我解释，我也不想听。你孙子要上重点小学，入校要交五万块，你给出点，做爷爷的也不能白享大孙子的福，一点不出血吧？”

　　“出出……这个必须得出，我大孙子有出息，我死了也高兴。”

　　“你说你丧不丧气，说的那是什么话？真跟你上不起火，你赶紧给我拿钱，我这还得回去做午饭那！”

　　周全不敢再啰嗦，爬上抗去，在被子的角落里拽出一个小包，颤抖的手摸索了一下，然后果断地打开，拿出一张存折来，他把存折递给了儿子。

　　“里面有六万块，这本来是我存的棺材本，你都拿去，给我孙子上学用。”

　　“你这老头原来还藏了这么些钱，我结婚时跟你要你都不给，真抠。行了，我走了。”儿子埋怨了一通走了，跟来时一样咣咣当当的。

　　周全伸长脖子看着儿子的背影，思绪仿佛又穿越到了几十年前，儿子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上学的情景，他的嘴角慢慢咧开了弧度，一颗硬挤出眼角的泪珠，在一缕阳光下那么的刺眼。





   

守望天使

随玉 发表于 2021-3-24 11:32
加精理由:天使这篇，将周全这个拾荒老人的动作神态等描写得立体到位，字里行间透着人生哲学。老年人的生活 ...

感谢随玉老师给予肯定，敬茶！

随玉

加精理由:天使这篇，将周全这个拾荒老人的动作神态等描写得立体到位，字里行间透着人生哲学。老年人的生活和精神状态，是值得整个社会关注的，关于子女的教育更是需要人们反思，时代的进步，难道需要丢弃孝文化吗？周全的儿子自己都没有做到为人子的责任，他的孩子再上重点小学又如何？不过是又培养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样的循环无疑是可悲的

守望天使

随玉 发表于 2021-3-22 10:54
老年人的养老问题，已渐渐变成整个社会的压力。
周全的遭遇，可以说是许多老年人的遭遇，他们在老伴离去之 ...

感谢随玉老师精彩点评，敬茶！

守望天使

随玉 发表于 2021-3-22 10:42
喜欢天使写这样的题材，生动，形象，接地气，又隐含人生哲理。

感谢随玉老师欣赏，敬茶！

随玉

老年人的养老问题，已渐渐变成整个社会的压力。
周全的遭遇，可以说是许多老年人的遭遇，他们在老伴离去之后，只能独自一人生活，没有劳动力，没有收入来源，只能靠捡垃圾生活，做一个被人嫌弃的底层人。纵使这样的人心底再善良再美好，依然得不到社会的理解和尊重。
底层人也有尊严，也需要爱，也会悲伤难过，眼里还能滚下泪珠，但除了那些逝去的亲人，再没人疼爱他了！
一个活着对社会来说是个累赘的人，他们能依靠什么信念活下去呢？大概是对亲情对社会仍怀着期待吧。
天使这篇，将周全这个拾荒老人的动作神态等描写得立体到位，字里行间透着人生哲学。老年人的生活和精神状态，是值得整个社会关注的，关于子女的教育更是需要人们反思，时代的进步，难道需要丢弃孝文化吗？周全的儿子自己都没有做到为人子的责任，他的孩子再上重点小学又如何？不过是又培养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样的循环无疑是可悲的。

问好天使，好文！

随玉

喜欢天使写这样的题材，生动，形象，接地气，又隐含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