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

守望天使

　　我八岁，却不像八岁。
　　
　　这是所有人见到我的第一感觉。
　　
　　我还有个小妹妹，我经常会把她抱在怀里哄着玩。母亲很怕我把小妹妹摔了，看我的眼神是警惕、不信任的，因为我和这个妹妹同母异父。
　　
　　继父很穷，并不是开始就很穷，而是因为我爸爸。我爸爸在我四岁时得了肺癌，而继父是父亲最好的朋友，他为了我爸爸看病倾囊而出，最后弄得财尽人没的下场。父亲临终时把母亲托付给了继父，于是叔叔就变成了继父，一年后我又多了这个小妹妹。
　　
　　“妹妹……妹妹叫姐姐叫姐姐……”我抱着小妹妹哄着她玩，她咯咯笑这伸手来抓我是脸……
　　
　　“小雨……”继父叫着我的名字，眼神中莫名的担忧，让我困惑。我怎么了？我没伤害小妹妹，我在跟她玩。
　　
　　“小雨，吃了饭去上学吧！”继父的目光落在我怀里，叹了口气。
　　
　　我站起身来，把小妹妹重重地放在了母亲的怀里，愤恨地说：“管管你老公，整天叹声叹气的。”
　　
　　母亲看着我没说话，眼中的担忧让我莫名烦躁。都是这样，都是这样，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是怪物不成？
　　
　　我背着书包走了，路很难走，下过雨之后满是泥泞。我的鞋底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好几次差点滑倒，险之又险地走过这条街，我才松了口气。
　　
　　到了学校，班主任看到我那双满是黄泥的脚，几乎崩溃。她不让我进班级，喝令我脱鞋，站在教室的门口，然后她拿着我的鞋子走了。
　　
　　我听见敲玻璃的声音，抬头看见教室窗台上无数个小脑袋，无数道嘲笑的目光。我仿佛听见有人叫我；小傻子，小傻子……
　　
　　我愤恨地低下头，讨厌，你们知道什么？我不傻，你们才傻。泪水还是漫出了眼眶，被我伸手狠狠地擦掉。
　　
　　老师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双湿漉漉的鞋，仍在了我面前。我穿上鞋，只觉得冰凉潮湿，无比的难受，这种难受我还能忍受，却忍受不了同学们嘲笑的目光。
　　
　　“嗨！你们看，她的鞋……”
　　
　　听到这声音，我才注意，我一踩一踏之间鞋子会发出噗嗤噗嗤的水声，还有水飞溅出来。笑声随着这个声音扩散，我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对母亲反反复复地说了几遍。她不以为意，好像没听见一样，逗着小妹妹玩。我气坏了，扔了母亲手中的玩具，冲着她大吼：“妈！我要搬家，我不要住在这里，你看看那条破道，你看看我的鞋。”说着我用力踩了踩鞋，水和泥飞溅而出，溅得到处都是。母亲没说话，还在哄着小妹妹玩，到是继父的叹息声，神出鬼没，真讨厌。
　　
　　我气呼呼地跑出家门，使劲踩在泥泞里，不知道哪来的死小孩从背后猛地推了我一把，我站立不稳，结结实实地摔倒在泥地里。那一刻我真想躺在冰冷的泥地里永远也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趴了多久，我被一双大手拽起来。不用猜我就知道那是我继父，他一声不吭地拽着我往家走。到了家，他伸手要扒下我的脏衣服，但是手扒到一半僵住了，他伸手把我推到了我的卧室说：“找干净衣服换上，脏衣服拿出来我给你洗了。”
　　
　　“我有妈！不用你。”我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屋，然后躺在床上，看着床单被弄脏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我不喜欢继父，不管他为了我家做了多大牺牲。我讨厌他，硬是出现在我的家里，代替了父亲的位置，更不喜欢他对母亲的态度，我觉得他对母亲没有爱，只有责任和不耐烦。那天下雨，下午提前放学，我回家时发现母亲在哭，左脸颊是青的，肿起来很大一块。她很慌乱地对我说：“小雨，抱着你妹妹去你屋里玩，我和你爸爸有话说。”
　　
　　我顿时抱起了妹妹，一声不吭地进了我的卧室，可我没有走远，而是躲在门口听他们说话。
　　
　　“如果你嫌弃我们拖累了你，你可以走，不要动不动就喝酒打人行不行？”
　　
　　“对不起！我……我下次不会了。”透过门缝，我看到继父把妈妈拉进怀里。我妈做着无声却激烈地反抗，不过她的力气很小，挣脱不了继父的怀抱，最后趴在他的胸前，低声地哭起来。继父又叹了口气，我最讨厌他的叹气声，老是这样，老是这样。我回身把妹妹重重地放在床上，然后我竟看着她的小鼻子嘴发呆，如果我用手捂住她的鼻子和嘴……
　　
　　我的手竟然伸了过去，去捂她的鼻子和嘴，。她却以为我在和她玩，咿呀呀地叫了声：“姐姐……”我的手如触电般松开，这么冷的天，我竟冒了一身的冷汗。
　　
　　傍晚时分，厨房里传出切菜的声音。我去了趟卫生间，看见卫生间里挂着几件新买的小衣服，我顿时咣当关上了卫生间的门，然后拐进了厨房，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不知所措。
　　
　　我不满地说：“妈！我也要新衣服。”母亲切菜的手一顿，没说话。
　　
　　“妈！你给小妹买，不给我买，我还是不是你姑娘？”我气呼呼地大吼，母亲却躲闪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衣服够穿，你小妹妹长得快，以前的衣服都小了。”
　　
　　“我的衣服是能穿，可都旧了，我要新的。”我提高了音量。
　　
　　“你想买什么样的衣服，我去给你买。”继父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地响起。
　　
　　“不用，我又不是没妈。”
　　
　　哎！
　　
　　又是继父的叹息声，我回头怒视了他一眼说：“以后你再敢打我妈，我跟你拼命。”
　　
　　继父一愣，随即又是一声叹息。
　　
　　夜里，我睡不着，辗转反侧，然后我爬起来，走进卫生间，扯下妹妹的新衣服全部剪烂了，才才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那一晚上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婴儿，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吮吸母亲香甜的乳汁，母亲的怀抱里只有我自己。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早早就上学去了。我害怕母亲起来看到小妹妹新衣服的惨样，我害怕她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看着我。走时，我偷走了妈妈给小妹妹买的磨牙饼干，我没吃，都掰碎了仍在了地上。真是愚蠢，因为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放学时，我一个人闷着头往家走。
　　
　　“嗨！小傻子，你一个人走不害怕吗？”
　　
　　同学冯小军凑过来问我。
　　
　　“谁是小傻子，你才傻。”我冲着他大吼。
　　
　　“唉呀妈呀！真是神经病，怪不得我妈说你不是傻子，说你精神病，太吓人了。”
　　
　　说完冯小军转头对身后的同学们大声喊：“嗨！快来看呀！咱们班出了精神病……”
     在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下，我蹲下身去摸起一块砖头，杨手就打在了冯小军的头上。
　　
　　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冯小军捂住头，痛得哇哇大哭。
　　
　　我被老师拽到了校长室，校长找了我的家长。
　　
　　竟然是继父来的，他看了我一眼，又是一声叹息。
　　
　　我瞪了他一眼，极度不满。
　　
　　校长让我先到外面等着，我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可我没走远，我喜欢偷听大人们谈话，我想知道校长打算怎么处置我，开除吗？正中我下怀。
　　
　　“这孩子不能再上学了，她的脑子有问题。”校长的话让我一惊，我的脑子有问题了吗？我摸了摸脑袋，还跟以前一样呀！有什么问题？
　　
　　“你看她今天打破了同学的头，明天说不上还会做出什么来，我劝你赶紧把她送精神病院吧！她这个病得治。”
　　
　　这话一出，我气得要死，我是精神病，你们才是精神病哪！我一溜烟地跑回家找母亲，问她，我是不是精神病。
　　
　　我一进屋就大喊：“妈！妈！……”
　　
　　屋里屋外都没有母亲和小妹妹的身影，我正疯跑着去找她们，被继父一把抓住。
　　
　　“小雨，你别这样……哎！你妈妈和你小妹妹早就……”
　　
　　继父的话变成了嗡嗡声，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剧痛，我捂着头痛得嘶声尖叫。我眼前的情景渐渐变了，母亲大着肚子慢慢地向我走来，满脸笑容地说：“小雨，以后你要有个小妹妹了，你开心吗？”我双手紧紧攥着，嘶声大叫：“我不要小妹妹，我不要……”然后我跑过去用力推了她一下。母亲站立不稳，跌倒在地，痛苦地呻吟着。
　　
　　“小雨……叫救护车，妈妈要生……生……”
　　
　　我没有叫救护车，而是害怕地躲在了角落里。
　　
　　后来继父回来，叫了救护车，母亲被送进了医院，可她再没回来。
　　
　　是我害死了母亲和小妹妹……我下意识抬起头，看向继父。他正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摸着我的头，嘴里叫着我的名字，破天荒地没有叹息。
　　
　　“我……杀死了你老婆，和你的……女儿，你就不恨我吗？”我冷冷地问，那一刻我完全清醒了，只是清醒之后，我的心怎么那么疼？
　　
　　“傻孩子，你妈妈和你妹妹的死，不关你的事，那时候你太小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们。”继父呜呜地哭了，一个大男人哭起来竟像个孩子。
　　
　　我的脑子又是一阵混沌，我仿佛听见了小妹妹咿咿呀呀地叫姐姐！我立即冲着那声音飞奔而去，嘴里叫着：“妹妹！姐姐来了！”

守望天使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21-4-9 18:53
我读了感觉很好。语言好，反转好。就是一个“鬼”故事。“我”一方面对继父和继父的孩子无法接受，一方面又 ...

感谢梦儿老师点评，敬茶！

守望天使

老粉 发表于 2021-4-9 13:03
老桑真的在谆谆教诲！
这篇先前读过一遍，确实不好开口说什么好，感觉这里面的人物都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样 ...

感谢老粉老师点评，敬茶！

守望天使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1-4-9 15:41
东北那圪垯，有个很著名的女作家叫迟子建，昨天看了她的文学的故乡视频，很美的一个作家，五十多了还像个小 ...

感谢桑老提点，敬茶！

守望天使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1-4-9 12:18
重组家庭的话题，很复杂，也很敏感。在这样一种普遍社会现象下，人性问题就变得十分突出。

但也更具规律 ...

感谢桑老点评、指导，敬茶！

守望天使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1-4-9 11:29
老师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双湿漉漉的鞋，仍在了我面前。

感谢桑老到访，敬茶！

欧阳梦儿

我读了感觉很好。语言好，反转好。就是一个“鬼”故事。“我”一方面对继父和继父的孩子无法接受，一方面又对母亲和妹妹造成的死亡感觉内疚，所造成的精神幻想与分裂。前面隐得很自然，若隐若现，。既继续骗了读者，又让后面的反转不突兀。虽然相同的故事，相同的手法，我都遇到过，但是，仍觉得表现不易。

潭边老桑

东北那圪垯，有个很著名的女作家叫迟子建，昨天看了她的文学的故乡视频，很美的一个作家，五十多了还像个小姑娘，天使和迟子建长得惊人相似，可以达到80百分之。。。迟子建的小说，大都扎根于东北最北那片土地，天使可以向她学习之。。。

潭边老桑

老粉 发表于 2021-4-9 13:03
老桑真的在谆谆教诲！
这篇先前读过一遍，确实不好开口说什么好，感觉这里面的人物都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样 ...

                                 

老粉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1-4-9 12:18
重组家庭的话题，很复杂，也很敏感。在这样一种普遍社会现象下，人性问题就变得十分突出。

但也更具规律 ...

老桑真的在谆谆教诲！
这篇先前读过一遍，确实不好开口说什么好，感觉这里面的人物都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样子。。

潭边老桑

重组家庭的话题，很复杂，也很敏感。在这样一种普遍社会现象下，人性问题就变得十分突出。

但也更具规律性。在文学作品中，继父形象多趋向坏与恶。其实我也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经常看动物世界和人与自然节目，以狮子为例，在老雄狮被新雄狮取代后，老狮子的崽必定会被杀死，是不会留下“完卵”的。杀死幼崽后，母狮会为新雄狮再行生育，然后组成亲密与紧密的家庭。

同样，在人类社会，男人的基因里仍然保有着这种动物的属性，即继父对待孩子会有一种天生的反感或者隔膜。

当然，如果这个继父素养很高，那另当别论。正面例子还是有不少的，比如孙海英对吕丽萍的儿子那就是真心的……

即便同父同母，孩子之间也会争风吃醋。二胎政策之前的二三十年里或者说一孩时代没有，二胎时代孩子之间的嫉妒就多起来了。。。。

但当我们把这样一个普遍社会现象具象化到小说里，我认为是非常不好写的。这个题材，这种主题，都不容易把握。原因就在于太敏感太复杂了。你真要认真讲这个问题细细讲这个问题，大家会觉得没什么好讲的，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看破而不说破，说破了反而没什么意思了。如果整个作品都围绕这样一个核心来写，个人觉得不如把它作为配角，即不使之成为小说的主线而是副线或暗线。

潭边老桑

老师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双湿漉漉的鞋，仍在了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