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衬衣

香薰古琴

　　白衬衣

　　

　　我简直忍无可忍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

　　羊肉锅子滚着红油，是我下班后排了半小时队买的。现在我坐在他的对面，睁着一双多情的眼睛看着他，心里嘱咐自己不生他的气，浪漫一点。他拖鞋都没有换，歪着身子看了一眼手机，屁气不吭一声，夹起一块羊肉吹了吹，正要吞下去。

　　这就开吃啦？我问自己，也问对面那个正要大快朵颐的人，他给自己小碗里舀了一勺羊肉汤。

　　“不开吃还干啥？锅子买来又不是干看的。快吃吧！”

　　他又把筷子伸到锅子里，夹了一块，眼睛盯着肥瘦相间的颤动的肉，快速送进嘴里。肉太烫，在嘴里推过来送过去。他哈哈地呼气，不怕被烫死，还发出几声舒服的呻吟。胡乱搅了两下，脖子一伸，东西进了他的胃洞里，一块骨头被挤了出来。他伸着脖子，身子往前探，朝烟灰缸里吐。骨头在边沿上站不稳，滑在烟灰缸外面。他抓起它，丢了进去。

　　“快吃呀。这块烂乎的瘦肉给你。不吃就被我扫荡了。”他的肥爪子夹着的筷子伸到锅里，眼里全是羊肉。有一块肉准确地投进了我的碗里。他曾是灌篮高手。

　　我的姐妹们都收到鲜花和礼品了。裙子、化妆品、还有托特包。人家说这叫仪式感，讲究！没有仪式就是没有品位。

　　我家从来不过节。情人节，结婚纪念日，生日，统统是平常日。节日再多，充其量也就是一片一片被风刮在地上的枯叶，轻描淡写地扫进簸箕，倒了拉倒。

　　在我脸上胶原蛋白溢出来的那些年，他说就喜欢我素颜。没意见，我一盒大宝抹三年。有一年结婚纪念日，我在丽源化妆品店里买了一支口红，晚上穿着飘逸的睡衣，口红涂在唇上，焕发着靓丽的光彩。我朝他微笑，问他美不美。白天上班忙也就罢了。那会他歪在沙发里，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敞着外衣，看了我一眼，摁着遥控器的手停了。我还以为有了效果。谁知他很快点开电视，频繁搜索军事节目，屏幕一闪一闪地跳动。人家只对武器和迷彩服有兴趣，还朝着电视阴阳怪气：今天怎么跟妖精似的，嘴涂得要吃人呀。半夜看见你这样还以为遇到鬼了。赶快洗了！

　　他跟我说话总是盯着别处，好像那地方会传话似的。到后来我都适应了，他看着别处说话，那是跟我交流。

　　我那时的感觉就像刚洗完澡出来，被电扇吹过一样，瞬间感冒了。我进去脱掉睡衣，把口红洗掉。所有的节日我都洗掉，连痕迹也不留。

　　那只肥手又夹住了一块羊肉，汤汁一滴一滴落下来，他抖了两下，快速朝自己的嘴巴里塞，然后把骨头准确地吐在烟灰缸里。我知道，他一直重复这个动作，完了就会离开餐桌，到床上去打鼾。

　　真受不了了！啪啪啪，我把筷子拍得惊天动地：“今天是什么日子？”

　　“管他什么日子。”他看了我一眼，抓起几片生菜丢进汤锅里，筷子搅出了哪吒闹海的阵势。

　　“七夕情人节，谁都知道的情人节……真是受够了。”我连拍带吼。

　　“别整那花里胡哨的。现在吃饭才是硬道理，吃完午睡。下午还要上班呢。”他又夹起一块肉，投进了我的小碗里。那肉像炸弹，炸得我什么胃口也没有了。

　　“什么日子也不讲究，活得跟鸡跟猪有什么区别？”

　　“不过情人节就像猪像鸡了？你就不学个好样，净喜欢整些里个啷的。”

　　“别人都收到礼物了。我什么也没有。我也需要仪式感。”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跟别人比。银行卡都在你手里。喜欢买啥就买啥。吃完赶紧午睡。”他打了一个饱嗝，还没有放下筷子的意思。

　　“这日子死寂沉沉的。你太没有情调了。”

　　“情调是啥，就是个调情。好好的日子，非要折腾出动静。闲的。”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粒橙，还给我倒了一杯。

　　去它的果粒橙。我办公室的几个姐妹一定被老公带到饭店里面去吃海鲜去了，完了喝鲜榨果汁，完了陪老婆做美容按摩。我买回来羊肉，做了一锅子菜，一口没吃。

　　“我跟你过不下去了。”

　　“干什么呀？不作会死啊，我对你不好吗？咱儿子不成才吗？工作不如意吗？这么舒心的日子你作啥呢？我就喜欢简单。你过不下去是你的事儿。”他平时闷声不抗，这回跟强对流天气似的，雷声一浪高过一浪，丝毫没有回软的迹象。

　　“我受够了。你根本没有品位，越来越没有品位。”我愤怒地站起来，盯着他的短发，二十年不变的小平头，从不换发型。身上永远是白衬衣、黑衬衣。非黑即白，整个冬天的颜色，搞得家里永远不会打春。

　　“谁有品位你嫁谁去呀。来得及。”

　　“你混蛋！”

　　我站起来，泪在眼窝里打转。桌上背了三年的小包，银行卡和身份证都在里面。拉链总是卡，我还幻想下一个生日他给我买个小包，做梦吧。我起身抓起椅子上的风衣，背着包。这个情人节自己过又死不了。

　　突然听到啪地一声。我转过头一看，他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原本夹起的那块肉，脱离了束缚，兴奋地跳起来，一下趴在他的白衬衣上，随即软乎乎地掉了下去。贴近纽扣的前胸留下油腻的黄印子，特别显眼。

　　“猪!快脱了，洗不掉了。”我大惊失色，上去扯开他的衣扣，抓起一瓶洗洁精。

封严讽语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9-27 11:15
恭祝仁兄节日快乐！并敬谢不吝回复。
这篇小说近两千字的篇幅（如果算是小说的话），当然不可能触及婚姻 ...

问先生好！国庆假即临，祝旅途快乐！
       以先生的两千字小说论，鲁迅的小说《孔乙己》也是2000多字，而且孔乙己在小说里只出场三次，直接露脸的只有两次，居然写了孔乙己的一生，这不是胡闹吗？可见，小说得直面困境、厘清困惑、面对困难。好像小说一直是这样的，例如：女性难以见到陌生男性的社会里，写小说最主要的母题——爱情题材，好像很麻烦。元稹《莺莺传》是一见就“几不自持”，到了《西厢记》里也只能一见相爱；皇甫梅《三水小牍》赵象是墙缝中见飞烟后，就“神气惧丧废寝忘食”；白仁甫《墙头马上》裴少俊在墙头一见李千金，立马倾心相爱；汤显祖《牡丹亭》解决这相见难度的方法更绝，杜丽娘没见过柳梦梅，可是她梦见了，就“相看俨然”害了相思病；还得说曹雪芹牛，杜撰一个大观园供男女遇见，当然也有在滥觞的地方，宝玉第一次见黛玉“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谁让礼法森严呢！不得不如此解决问题啊。
       南方某省的官方调查数字，应该是可信的。But，牵连个人隐私，还能信吗？李银河（王小波遗孀）是社会学方面的学者，她也有一套调查数字，而且一直随时间在更新，其样本分布不是某一省。以她的为参照，信了这个2%的人可能“二”;P自然的，对于这些参与我国婚姻法制定的人，其辛苦得来的调查数字和研究论述，也得持怀疑态度。
       作为反映家庭生活样貌的小说，不涉情感的本质变化和婚姻的存续基础，也是正常的。前面我所说的内容主要是针对某方面误判的，不是否定仁兄的“调味品”之说，也不是说作品不可以如此选材。

草舍煮字

封严讽语 发表于 2021-9-24 20:16
对了，赞同20楼意见，是指这句话：“可能这就是真爱吧，可能这就是寻常夫妻吧。”在观点上，认为作品不“ ...

恭祝仁兄节日快乐！并敬谢不吝回复。
这篇小说近两千字的篇幅（如果算是小说的话），当然不可能触及婚姻深层，更无法过细演绎所谓矛盾冲突、情感纠葛（传统小说的标准），只是一些夫妻口角的日常琐事（有人叫做情趣，不知道导致双方都无趣、不欢的算不算情趣）。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如果有那么多的矛盾纠葛，那社会就是不稳定的。前些年南方某省对近5万对夫妻离婚原因所做的调查显示，疲于琐事导致的离婚占三分之一强，而外遇的只占两个百分点。量变的过程，即使没有明显的“限度”，小说也会起到警醒的作用。
当然，这篇小说本身也没有达到那么高度，不同经历、认知的人读到的、和对其的希求是不同的。

封严讽语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9-24 10:55
我不认为这是一篇追求反转，或者通过反转体现爱的小说。
也不是寻常夫妻的生活情趣，这不是20楼的本意。 ...

对了，赞同20楼意见，是指这句话：“可能这就是真爱吧，可能这就是寻常夫妻吧。”在观点上，认为作品不“是男人没把女人当回事”，也不“是女人没拿自己当回事”，二者对婚姻状况都是认同的：情感基础没有发生动摇。所发生的闹也在限度之内，如果不在“射程”之内，口角就会升级为真正的婚姻战争。

封严讽语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9-24 10:55
我不认为这是一篇追求反转，或者通过反转体现爱的小说。
也不是寻常夫妻的生活情趣，这不是20楼的本意。 ...

     别人以为有人守候就是港湾，   
    我的却是无羁的漂泊；  
    在别人的守候里感觉自己能够把握，  
    我的却已经在年轻的自以为是里挥霍；  
    别人面前的洒脱，只是我不得不放过；  
    别人眼里的坚持，膨胀着虚脱；  
    曾经的理想和誓言，像孩子吹起来飘飞的泡沫，  
    都已是不能兑现的承诺；  
    ......
仁兄是根据这段婚姻感受才说：“都是文中那样的丈夫吧，至少是认同他的”？试问存在歧义吗？
       首先，作品里夫妻的婚姻情感并没有发生本质上的质变，这是对作品之意的认同基础。如果在这方面就存在歧义，其余就不容易探讨了。
       其次，妻子对生活情趣的攀比，引发了夫妻口舌，进而反映了男人经营婚姻的传统认识与妻子已经更新的观念之差别。女人在婚姻里寻求快乐而不可得的怨怼，具有时代感，可惜只是表层的；男人满足于婚姻稳定而控制欲望的滋生，也无可指责。二者在文化层面的对立性并不强，发生的冲突场面也就不够烈，所以没有动摇婚姻的感情基础。此为小说在思想之境的有限性，也就是未达这个工具理性时代里婚姻危机的深层。这是我对小说结尾如此评判的缘由。
       最后，咬文嚼字一下：此夫妻不是“情”急，是“绪”变。所以“夫妻对比”后，“品”现，而本性没有移。这是故意想让仁兄莞尔的话，贡而不恭了
       读文会有差别，论断会存不同。正常。
致以敬意！仁兄海涵。

封严讽语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9-24 15:06
小说表现的正是夫妻的生活主食过剩，而情趣调味品贫乏。但丈夫满足于主食，斥调味品为异端，不愿意经营感 ...

一并问候仁兄草舍煮字和小平-qMTT8二位先生：双节康建快乐！
       就文学评论来说，敝人是肤浅的。刺谬容易，就像指粗点疏是寻常事一样，如此——皆因心重于其知、其识，之后求得其意，自以为已经通达，实际上终不达文学之高境，所得无境之意自然是肤浅的。正像陶澍（清代）所言：“诗话兴而诗道晦”。
       身处一个快乐原则至上的时代，文学创作者与文学评论者都是淹没其中的，小说选材停留在这样的生活表层，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恰如我所论。
       得贤达指明晦，一并问候和致谢意！:handshake

小平_gMTT8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9-24 15:06
小说表现的正是夫妻的生活主食过剩，而情趣调味品贫乏。但丈夫满足于主食，斥调味品为异端，不愿意经营感 ...

           其实文中这对夫妻，我都不认同。但我认为夫妻关系千万种，能过家才有生活。
常言说：兄弟之间，要得好，大让小（这个“大”不只是年龄大小的大的）；夫妻之间，要得好，一个后边追，一个前边跑，扭回头来抱住腰。这里指的是“包容”。
        有了包容，夫妻关系才会融洽，才有家庭和睦，才成就了“家和万事兴”。

雪白演义

妻子对丈夫是有情感诉求的。那就是，情调。最后却是另一种情感，关怀。就是说妻子放弃了她的情感诉求，转变成了关怀。可不可转变？当然可以。但需要一个足够理由。小说是要铺平垫稳的。不然，会摇晃。

草舍煮字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1-9-24 14:12
哈哈！       细想一下，封严讽语 老师的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女主撒 ...

小说表现的正是夫妻的生活主食过剩，而情趣调味品贫乏。但丈夫满足于主食，斥调味品为异端，不愿意经营感情。妻子却在主食和调味品两方面左右开弓，两面维护。这难道不是悲哀。
想来，封严讽语甚至老哥您，都是文中那样的丈夫吧，至少是认同他的

小平_gMTT8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9-24 10:55
我不认为这是一篇追求反转，或者通过反转体现爱的小说。
也不是寻常夫妻的生活情趣，这不是20楼的本意。 ...

       哈哈！       细想一下，封严讽语 老师的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女主撒娇要浪漫是婚姻内部索要生活情趣，只是情绪的变化，不涉情感及其根基，所以结尾只是前面铺垫部分内的情感继续，不涉情感变化，只是索要浪漫情趣不可得后情绪复原——回归婚姻生活的常态。”

       就夫妻生活而言，“情趣”是调味品，生活才是主食。

草舍煮字

封严讽语 发表于 2021-9-20 22:51
赞同20楼意见：这篇小说写的只是寻常夫妻的生活情趣。

我不认为这是一篇追求反转，或者通过反转体现爱的小说。
也不是寻常夫妻的生活情趣，这不是20楼的本意。她认为小说中男人只享受柴米油盐的好处而不经营情感、毫无情趣，所以悲哀。我同意。
通篇女人向男人索要情趣，但在柴米油盐发生危机时，情急之下本能地选择了后者。夫妻对比，品性立现。

封严讽语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1-9-13 09:28
问好封严讽语老师！

赞同20楼意见：这篇小说写的只是寻常夫妻的生活情趣。

封严讽语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1-9-13 09:28
问好封严讽语老师！

刚来，只看了这位作者的小说。这篇存在的最大问题又是论坛婚姻题材小说普遍存在的通病，所以就多说话了。反映现代婚姻内情感不稳固的小说很多，经常会出现选材问题。看到大家都说结尾是情感的反转，可是我觉得并不是。女主撒娇要浪漫是婚姻内部索要生活情趣，只是情绪的变化，不涉情感及其根基，所以结尾只是前面铺垫部分内的情感继续，不涉情感变化，只是索要浪漫情趣不可得后情绪复原——回归婚姻生活的常态。由于选材不具有深入情感基础的特点，所以人物对话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而对话场没有足够的压力，小说就无法在对话中体现人物的情感底色和变化，也不能深入揭示当下不少婚姻生活的情感危机。这篇小说定性的话，应该算婚姻趣味小说，不是婚姻情感小说。可能冒昧了。

草舍煮字

灯芯草 发表于 2021-9-5 16:54
说的是男人没把女人当回事，其实是女人没拿自己当回事。男人有恃无恐，早就吃定了女人骨子里的软弱，再怎么 ...

这就是作者客观表达，读者多维评判。可以看成这样，也可以认为那样。

小平_gMTT8

封严讽语 发表于 2021-9-12 00:10
题目“白衬衣”，围着白衬衣写的那些，构成了发散思维的模式，显然作者知道艺术审美思维的特点。小说常见架 ...

       问好封严讽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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